41. 第 41 章 “總有地方讓你放手施為……(1 / 1)

江充沉重地點了點頭:“正是如此。”

江陵月眼前閃過一道白光, 隻覺自己快要裂開了。但就在鋪天蓋地的震驚當中,竟陡然生出那麼一絲絲的合理來。

對啊。

她師兄上輩子是化工學博士,卻死於實驗操作不規範導致的白磷自燃, 這件事聽起來就極為不合常理。

江陵月當時腦子裡也有模模糊糊的念頭,但一乾見證過的當事人都對李少翁的死諱莫如深,她也不好再問下去。

但她猜測最多的也是什麼意外導致的失火。誰能想到,是有人處心積慮,要置師兄於死地呢?

一瞬間, 江陵月背後漫過涔涔的涼意。她閉了閉眼睛,大口深呼吸了幾下, 才勉強按捺住泛上來的惡心感。這種純粹得不加掩飾的惡意令她作嘔。

“妹妹, 你沒事兒吧?”江充寫滿關心的臉湊了上來。

“我沒事。”江陵月冷靜地說:“你把問出來的這些東西稟報給陛下了嗎?”

“還沒呢。”

江陵月奇異地看了他一眼:“為什麼?”按理說工作有了成果, 應該立刻向領導彙報啊?

相反,如果他審訊出了什麼重要消息不先告訴劉徹, 且私下告訴自己的妹妹,劉徹反而會覺得他對君主不忠心也說不定。

江充這種汲汲營營於權勢的人, 怎麼會這麼做呢?

江充舔了舔唇,不好意思道:“那個……我怕妹妹你如果在陛下那兒聽得這個消息,一時太過震驚導致禦前失儀, 就想著提前跟你通個氣。”

江陵月頓了一下:“多謝。”

她看向這個突然出現的、曆史上名聲並不好的兄長。過於認真的目光反而引得江充不自在地彆開眼。

良久,江陵月極輕地一歎:“多謝阿兄。”

她做不到對彆人的善意無動於衷。

江充似乎從這聲“阿兄”中受到了鼓舞。他遲疑地抬了下手, 想要撫摸一下江陵月的鬢發,終於還是放了下來:“走罷, 恐怕陛下已經得到了消息, 很快就要召我去回話了。”

“嗯。”

說曹操,曹操到。

這一回來請江充的,竟是春陀本人。他似乎得了劉徹的授意, 看見江充江陵月兩人說著小話也不驚訝:“江女醫,陛下請您兄妹二人前去萬靈明庭一趟。”

“是為了阿兄的審訊結果?”

春陀說:“是。”

“走罷。”江陵月站起身,和江充走在春陀的身後。直到她湊近了才發現,春陀身上隱隱傳來一股血腥氣和藥味,行走時的步幅也不似往常大。

唉,看來劉徹是真生氣了。

他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一點兒也不內耗自己,怒氣自然要身邊人來承受。春陀不僅是天子的近侍,也有管理仆婢的責任。劉陵宛若的計劃能順利實施,他也有失職。

“您……”江陵月的嗓音一瞬凝滯:“走慢點吧。”

“噯。”春陀不由心底一暖。他回過頭來,見江陵月眼底似有惻然之色,笑著道:“多謝女醫的體恤。不過奴平常走路還是沒問題的,女醫不用特地照顧我。”

“陛下啊,其實已經對奴手下留情啦。”

“……”江陵月不知道該說什麼:“咱們走吧,彆讓陛下等著急了。”

劉徹似乎從劉陵下毒案中受到了刺激,狠狠清洗了一遍甘泉宮的人手。淡淡的血腥氣昭示著莫名消失之人的去向。在帝王的滔天盛怒和同僚慘死的命運中,整個甘泉宮都籠罩在沉沉的低壓之下,做事的效率卻比從前更高了幾分。

萬靈明庭是劉徹之前接見江充的地方。上一回江陵月來的時候全被一米八五的女裝大佬吸引了注意。這一次才發現,此地修築得氣派極了,遼遠而空闊。劉徹隨意地坐在最上首,氣勢巍然而磅礴,身形都無端高大了分。

他並不像江陵月想象的那樣,雙目赤紅地暴怒。相反,二十年帝王生涯足以劉徹修煉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他面色十分疏淡,但一個沉鬱的眼神,就足以讓人感受到強烈的壓迫感,使人心有戚戚。

聽到腳步聲,劉徹回過神來,淡聲道:“你們來了。”

江陵月和江充行禮後,他揮了揮手:“說吧,江愛卿。李少翁之死到底是怎麼回事?劉陵和宛若如何在其中弄鬼的?”

雖然江充已經把整理好的卷宗遞了上來,可劉徹還是想親自細問一番個中細節。

江陵月也好奇地望去。

雖然她從江充處已經知道了真相,但是對其中的細節也不怎麼清楚。而況……江充身為“酷吏”集團的一員,曆史上肯定造出了不少冤獄。依他的為人處世,捏造罪名給這兩個害了妹妹的禍首罪加一等,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但江充一出口,江陵月就知道自己錯了。

隻聽他徐徐說道:“回稟陛下,此事乃是宛若先招的。她說五年之前,李少翁受到宮中貴人的優待,尤以王太後最甚。她就時常心有不忿。恰逢淮南王翁……劉陵找上她來,向她打聽李少翁的消息,她就謊稱李少翁其人壓根沒什麼本事,是一個沽名釣譽之徒。”

江陵月聽得迷惑:這謊話,劉陵個人精能信?

劉陵當然沒信。

江充接著道:“劉陵就引誘她說,既然這人沒什麼用處,又礙了你的位置,那就除掉他就是了。”

江陵月一瞬捏緊了袖子:“我師兄同她無仇無怨,她為什麼這樣做?殺了師兄對她有什麼好處?”

“嗬。”一聲冷笑自上首傳來:“她自然是見不慣朕身邊有能人異士了。依她所見,她爹才是天命所歸之人。”

“……”可我師兄,是個無神論者啊。

一股濃烈的荒誕感油然而生。就因為這麼一個無厘頭的理由,劉陵就能對一條無辜的生命下手。

江陵月按了下眉心。

她今天啞然無語的次數實在太多。

“所以,她和宛若用了什麼手段殺了師兄?”

江充聞言,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神情:“其實草民也沒有太聽得懂。依宛若的交代,她是驅使了鬼火,把它塗抹在李少翁的衣衫上。妹妹啊,李少翁既然是你師兄,你可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劉徹也將詢問的目光投了過來。

江陵月面色十分複雜。她也是從這番話裡判斷出來,江充並沒有羅織罪名,而是實打實地問了出來。

“是白磷氧化導致的自燃。”她說。

目睹過李少翁死亡的人,對這件事全都諱莫如深。他們隻見到李少翁號稱要破除鬼火的謎團,卻被背後突然冒出來的一團火活活燒死。這讓深受封建迷信影響的人會怎麼想?

他們一定會覺得,是李少翁受到了鬼火的反噬。

這不是恰恰說明,他與仙有緣麼?

因此,沒有一人懷疑過這背後會另有蹊蹺。甚至,它不過是一個神婆的嫉妒之心釀出的血案。

但是……真相其實很簡單啊。隻要稍微上過初中化學的人都能猜出裡面的門道。宛若無非是偷走了師兄存放好的白磷,沾了一點兒在他的衣服上。

而白磷是極其活躍的物質,和氧氣反應放熱後,把周圍的溫度漸漸升高到它自燃所需要的燃點,就能達到無火生煙的效果來。

江陵月的聲音回蕩在萬靈明庭的上空。許是她神色不虞,聲音也染上了絲絲縷縷的鬱氣。

“……就是這樣?”劉徹聽完之後,眼底微怔,似有片刻的失神。他實在沒想到,哪裡有什麼仙緣天罰,不過是一場陰差陽錯。

“就是這樣。”江陵月篤定到。

劉徹不由以手覆面,慨然而歎道:“朕竟被這個蠢婦蒙騙了整整五年!”

江陵月輕輕地搖頭:“或許,她自己也不懂。”

宛若身為一個神婆,她的唯心主義世界觀裡,大約真的覺得白磷裡蘊藏著鬼火。她偷偷地把白磷摻在李少翁的外衣裡,則是利用鬼火反噬他自身。

包括她,包括劉徹一行人壓根在內誰也沒能想到,這其實是個正常的自然現象。

那師兄他自己呢?

或許他在白磷自燃的時候有所察覺,或許根本沒有。但到那個關頭,有沒有已經根本不重要了。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身上的大火吞沒,卻連想要害他的凶手都找不出來。

一樁冤案沉寂了整整五年,機緣巧合之下,真相才被挖掘出來,重現天日。

江陵月從沒想過傷害彆人,但以暴製暴除外。

她工工整整給劉徹行了一個禮:“請陛下誅殺宛若和劉陵,以慰我師兄師兄在天之靈。”

劉徹淡淡道:“僅誅殺就夠了麼?”

“……”

她這才想起來現在是西漢時期。死刑遠遠不是最高的懲罰,還有許多種酷刑的花樣。這顯然違反她現代人的原則。但是劉陵和宛若坐下的惡事橫亙在前,讓她說不出一句求情的話。

江陵月選擇了沉默。

江充察覺江陵月沉默中的微妙,連忙接過話頭:“陛下,不如讓草民來親自處置這兩人,如何?”

大概江充審訊中展露的能力確實被劉徹看在眼裡,他大方地點了頭:“可,苦主既然是你妹妹,那這事兒就交由你來安排。等回到長安之後,你就去找廷尉,跟在他的身邊做事吧!”

江充眼前倏然一亮:“是!”

“陛下!陛下!”

春陀略顯碩大的身軀遠遠地跑來。即使有傷在身讓步伐變得滑稽,他此刻也顧不上。他帶來了近來難得一見的好消息:“回陛下,太後娘娘她終於醒了!”

劉徹倏然起身:“果真?”

“是真的!太後她還開口說話了呢!”

“擺駕,朕立刻前去探望太後!還有子夫據兒他們,你也派人去通知一聲。”

“是。”春陀應了一聲後,目光卻移到了江陵月身上:“還有,太後她說,如果陛下前去探望的話,請務必帶上江女醫。她有些話要和江女醫說。”

江陵月指了指自己,愕然無語:“我?”

“太後她老人家是這麼吩咐的。”

“哦?”

劉徹頗為不善的目光投諸江陵月身上,估計是有點吃醋的意思。親生母親九死一生地醒來後,第一個想見的人不是他這個寶貝兒子,而是個外人。

江陵月感受到目光後:“……”她好無辜。

一路上,她無論如何也沒想明白王太後為什麼要見她。直到到達太後寢宮,穿過層層的簾幃後,她看到床頭略顯憔悴的女子,低低喚了一聲:“太後。”

“江女醫來了啊。”

王太後看了她一會兒,才道:“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已經有人告訴哀家了。若不是你,哀家大約已經魂歸九泉了罷。”

“太後您言重了。”

“到底有沒有言重,哀家心裡頭有數的。”王太後沒有過多糾結這個問題:“江女醫,經過這件事以後,要不然你還是彆留在宮裡頭了吧?”

“啊?”江陵月訝然出聲。

什麼鬼啊,口頭感謝之後,就要撤她的職嗎?

但是……她默了一瞬之後就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畢竟雖然劉徹沒提,但江陵月自覺也有一份責任。

王夫人也是她經手過的病人,她卻對她的身體情況也不甚了解。雖然義妁的醫治方案珠玉在前,但她做完輪椅後就當了甩手掌櫃,沒有儘到責任,放任宛若任意施為也是不爭的事實。

江陵月的心裡也有一份自責在。雖然不舍得公務員的鐵飯碗,但她知道,這是她必須承擔的。

“那就好。”

孰料,王太後看起來卻十分舒心,撫了撫她手背:“這宮中的魑魅魍魎太多,讓你這等有本事的人深陷其中,實在不美。”

“你既然願意出宮,哀家就去求皇上,讓他封你個實職去做。不拘是哪裡,總能讓你有地方放手施展才能!”

“啊?”江陵月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