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掌心的東西······

安德烈城主一頓, 他回想起下屬的報告，說那孩子自從被救回來以後就仿佛因為驚嚇等原因肌肉僵硬、拳頭緊握, 不管想什麼辦法都沒能讓他放鬆下來。

原來這竟然不是肌肉僵硬，而是對方在昏迷之際還下意識地護住手心裡的秘密。

能被斯科特這樣的孩子認為是“有價值的”、甚至還需要避開絕大多數人送到自己面前的東西，會是······？

他粗壯的手指捏起和身形完全不匹配的小小銘牌，送到了自己的眼前來。

直播間的觀眾也和對方一起看到了這一幕。

那銘牌顏色是黃銅色的，泛著被人反複摩擦過的暈暈的光——能看出來，它被製造並使用的年限絕對不算短了。

它的造型簡單，隻有正面的空白處端端正正地寫著幾個字：

【實驗體1號】

而在斯科特的視角裡, 這樣東西上面的標注還多了那麼一條——

【實驗體1號（第七次啟動）】

整個房間裡的氣氛一下子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連直播間彈幕飄過的速度都仿佛比之前更慢了幾分，小心翼翼地、唯恐耽誤了彆人的猜測, 或者是有人把他們心底的想法先猜測出來。

直到, 一行小小的字率先鼓足勇氣, 在畫面上緩緩浮現——

[實驗體？這意思該不會是說, 之前那隻怪物實際上隻是個實驗體吧？]

······

這行彈幕出現之後, 很久竟然都沒有一條彈幕飄過, 讓它孤零零地就那麼掛在了屏幕的正上方久久不動。

而在這時，帝都的某個宅邸裡面，氣急敗壞的教廷人士早已經怒極毀壞了周圍所有的東西, 疾言厲色地怒罵著自己的屬下——

“還在等什麼？趕快發信息把它壓下去！！”

“你們這些該死的飯桶, 不是向我保證說一號一定能把他吃掉嗎？這就是你們保證的結果——啊？？”

他怎麼也沒想到, 在對上超出等級那麼多的一號時，那個叫斯科特的小崽子竟然還能活下來——該死的菲爾, 又是那個該死的菲爾！

陰魂不散的法師！怎麼都死了那麼多年了還能跳出來橫插一腳，像以前那樣破壞教廷神聖的計劃！

祭司臉上的神色在地下室的光影中來回變換，看得人背後一陣發毛。

臉色蒼白的神官們不敢耽擱，急急忙忙撲向自己的投影石, 可一番操作之後，他們卻冷汗涔涔地抬起手來，將手裡的魔法道具展示給祭司看。

“祭司大人，這、、不是我們不想發彈幕，而是根本就發不出去啊！”

他像是怕對方不信似的，趕緊把手裡的光屏放到了祭司面前。

另一個人也附和著說：

“是、是啊！從剛才開始我就想像以前那樣在裡面帶些節奏，可現在不管說什麼都沒辦法顯示在畫面上——明明在彆人那裡的發言還是正常的！”

祭司冷眼看著那神官打出一條彈幕，接著那彈幕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直接消失了，根本沒有浮現在對應的畫面之上。

在斯科特的直播間裡，人們還在因為剛才的猜測而被一石激起千層浪，各種各樣大膽的念頭都已經浮現了上來。

忽然，這時候旁邊第三個神官驚叫起來：

“等等，我們的選手直播間好像有人在說這是皇室那道具新出的功能？同一時間被舉報次數超過一定限製，將會禁止該人信息的發言······該死！這是在針對我們！”

他還沒說完，就已經被人一巴掌掀飛到了牆壁上，整張臉都被這巨大的拍擊力壓成了扭曲的形狀。

“廢物！一群廢物！！”祭司壓抑著心頭的怒火，心中卻已經有些發涼。

但好在，即便這件事被人猜到點端倪，也不會造成太過致命的影響······

“那些掃尾工作應該都處理好了吧？”他陰惻惻地開口問道，“如果連這種小事都出現問題的話，你們應該知道自己的下場是什麼才對。”

神官們的腦袋立刻點的如同雞啄米一樣勤快，恨不能立刻將心掏出來證明給對方看。

“放心吧祭司大人，早已經按照您吩咐過的處理完了——除非那些實驗品自己活過來帶路，不然絕對不可能被人發現的！”

“最好如此。”祭司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許。

“都滾出去！我這就向教皇陛下彙報這件事，等把事情辦好之後也不是不能考慮讓你們將功贖罪，獲得、真正的獎勵······”

他的聲音頓了頓，說到後半截的時候，語氣中充滿了不尋常的蠱惑意味。

而隨之對應的，則是幾張因為同時泛著未褪儘的恐懼與期待而扭曲的臉龐。

——

“你的意思是說，之前那隻黑暗亡靈是個被人為製造出來的實驗體？？”

即便是安德烈城主這樣位高權重的人，在聽到這種離奇的話語時，聲音中還是充滿了不敢置信的猶疑。

就如同當初在學院裡展示給那些孩子們看的投影一樣，從第一次的“山村異變”開始，東厄城的附近就出現了這種名為黑暗亡靈的怪物。

它們從最開始的墓地白骨逐漸進化和繁衍，慢慢變成了護衛隊所不能抵擋的數量與強度；而為了守護人類的家園，東厄城的護衛隊也升級擴大為了守衛軍，並逐漸分出了一軍和二軍。

可以說，從黑暗亡靈出現的那天開始，東厄城與守衛軍機就已經行走在守護人類的道路之上。

人們對於第一個黑暗亡靈是如何產生的其實好奇已久，就連當初那個第一個有怪物出現的“墓地”，也早已經被法師們一寸一寸地調查了個乾淨。

隻不過，沒有誰從中發現什麼端倪——它看起來太乾淨了，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村落墓地而已，沒有任何魔法或者是道具存在的痕跡。

所以黑暗亡靈這種生物一度以來也被視為一種“天災”，據傳言，是創世的神明不滿於人類的迅速擴張占據其他種族的地盤，這才製造出名為黑暗亡靈的怪物來遏製人類基數的增長。

死在黑暗亡靈戰鬥中的觸目驚心的數字，也同樣和這個傳言遙相呼應上了——

神明的作品，意外誕生的新種族，人類惡念的具象化，新概念的“傳染病”等等等等······

有關黑暗亡靈來曆的推測是那麼的多種多樣，可卻並沒有人瘋狂到提出，“黑暗亡靈是被人為製造出來的實驗品”這種概念。

因為一旦提出這種概念，就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早就有居心叵測的組織暗中布置好了一切，隻等著通過人類同胞的死亡而獲得某種更為可怕的利益！

意味著那些壯烈的犧牲說不定隻是像政治鬥爭中被舍棄的棋子，原本英勇赴死的品德在其他人眼裡是個滑稽的笑話，是早就被計劃好放棄了的一環！

意味著······

安德烈將軍馳騁戰場數十年，他拿劍的手都從來沒有抖過半分，可現在，他那寬厚的手掌卻神經質似的抖動了一下。

他想起來了被自己小心翼翼藏在最隱蔽地方、不敢讓其他任何人知道的那隻頭骨，來自於自己的妻子、同樣也是上一個被認為是“亡靈領主”的人最後的遺物。

如果這隻亡靈領主是人類實驗的產物，那麼達蓮娜當初······

呼吸逐漸變得粗重，而城主那雙堅毅的眼睛中，似乎也泛起了絲絲縷縷的血紅。

斯科特看到對方這樣子，雖然心中已經能大概理解他現在的心理活動，但還是違背了城主的期待，重重地點了下頭。

“是的，我是這樣認為的。”

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將千年前就已經被他發現了的殘酷現實、正式揭露在所有人類面前的機會。

即便真相對許多人來說都顯得那樣的無法接受，斯科特也不會後悔去這樣做。

“這銘牌是我在怪物的核心區域得到的東西，而仔細想想，那隻亡靈領主本身的狀態似乎就出現了問題。”

“它身上的白骨和其他黑暗亡靈不同，並沒有那些胡亂融合在一起的獸骨，甚至連多餘的碎骨也不存在，渾身上下都是由完整的人類屍骸所拚成的產物。”

“就像是······”

斯科特的聲音頓了頓，最終還是吐出了那個徘徊已久的形容詞。

“一個【骨頭模型】。”

他還在異族的時候就偶爾得知過，以狩獵為主的獸人們曾經幼年最大的消遣之一就是用餐桌上的碎骨拚湊成一個完整的模型，然後拿那些像模像樣的模型去玩激烈的“模型對戰”。

仔細想想，那隻亡靈領主不也是差不多？

隻不過碎骨被替換成了完整的人類屍骨，而模型也從小小的擺件變成了參天的恐怖怪物。

但不管那怪物的外表有多麼可怖、有多麼的猙獰、有多麼的令同為人類的人不忍直視，也無法否認它的“精細”和“精美”——

全身上下的每具屍體都是那麼的恰到好處，像是被人精心拚起來的模型玩具。

而這種“恰到好處”，恰恰就是名為【人工痕跡】的最大例證！

恰到好處的造型，寫著人類通用文字的銘牌，包括那怪物表現出來種種異常的舉動······

這些線索被點破之後再統籌在一起來看，無一不指向了同樣的一個答案。

“那天它之所以會表現得那樣遲鈍，我猜測是在人為實驗的過程中出現了什麼紕漏，才讓它逃離了實驗地點來到了伊川平原的營地舊址。”

“所以，如果想要有更進一步的收獲的話······”

少年抬起視線，灰色的眸子和安德烈城主的眼睛直直地對上，語氣堅定且不容置疑：

“我們需要有所行動，從現在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