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被挾持的時候, 埃利斯的內心隻是感覺驚愕的話,那麼當他聽到斯科特所說的話語時,他的心中終於掀起了波瀾。
“你在說什麼?”他反問道。
斯科特卻並不給他裝傻的機會。
少年直接將手伸進對方外袍的口袋裡, 然後從裡面摸出了那位下屬給埃利斯的規則卡片。
果不其然, 斯科特在上面看到了些熟悉中又有所差異的句子。
《夜間行動注意事項》
注:請所有人牢記本規則, 違反規則的人需要向神明懺悔, 直到罪孽贖清。
聖地的未來和秩序需要管理員在夜間進行維護, 為了向敬愛的神明奉上信仰, 請務必遵守以下規則, 切勿違背:
1.夜間行動的時間在晚上10:00-淩晨4:00,請及時確認周圍的時間,以免耽誤要事;
2.會有人類護衛隊進行夜間巡視, 如果遇到穿著黑袍金色繡線的護衛隊成員, 可以選擇遠遠避開;
3.綠色標誌的路段是屬於你的活動範圍,當標誌變紅的時候,證明夜間行動的時刻已經結束了,請無任務者儘快離開。
4.在贖罪者出現之前,請儘量不要與人類巡邏者搭話;如果看到身穿護衛隊製服、卻並非夜間巡邏名單上的人, 請將他們帶去他們想去的地方。
······
斯科特的眼神中閃過一道“果然如此”的光芒。
這就跟他之前猜測的一模一樣,紅色標誌和綠色標誌的路段本來就是屬於兩類人的不同空間。
之前在人類版夜間巡邏守則上的那句【如果看到綠色標誌,請立即轉身離開, 那裡不屬於你。】時, 斯科特就已經覺得奇怪了——
那裡不屬於你?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就是, 綠色標誌的路段專屬於彆人。
那個“彆人”又會是誰?
而現在,斯科特已經得到了答案——
如果說紅色標誌的路段就是白天人類護衛隊們所待著的空間,那麼綠色路段就是夜間會跟聖地重合的、獨屬於埃利斯他們的那一處空間。
你看,連這類似的規則對於他們也更為寬鬆, 甚至連“夜間巡邏”這樣機械化的任務也被改成了“夜間行動”這麼自由的字眼。
但是,假如想知道這兩處空間具體有著怎樣的差異······那就隻能由這位熱心腸的白袍男孩帶他去那所謂的“信仰池”裡看看了。
斯科特將卡片重新放回了埃利斯的手裡,務必保證對方一字不落地看清楚那上面的所有規則,尤其是對他最有利的第四條。
他知道自己剛剛的行動很冒險,而斯科特也知道他有賭的成分在其中。
他在賭的就是——既然這紅綠兩種空間在表面上看起來是完全一致的,那麼規則方面也應當有著相似的地方才對。
而那位下屬在離開前也提醒過埃利斯,說什麼夜間規則之類的話,不是嗎?
現在看來,他賭對了。
“能看清楚嗎?”斯科特收起了卡片。
埃利斯瞪著他,那雙眼睛裡還是充滿了驚疑。
“我不明白。”這個白發白眼睛的男孩緩慢地搖頭,看著斯科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頭兩隻腳直立行走的大象,“你為什麼還能有自己的意識?”
斯科特沒想到對方會問這個。
他原以為,埃利斯問自己的第一句話會是“你怎麼知道能這樣用第四條規則”這樣的句子。
“可能因為我違規的內容不算過分?”少年的語調輕鬆。
“這不可能。”埃利斯堅定地回答說,“你是斯科特,不是07號——我想,既然你能瞞過上面把自己偽裝成這個身份,寫在夜巡名單上的名字也一定是07吧。”
“你‘明確’違反了規則,為什麼還能保存有自己的意識?”
“我不清楚。”斯科特如實說道。“那你剛剛把我帶出禱告室,還帶到護衛隊休息室的這裡,是一直把我當成44號那樣的木偶嗎?”
“贖罪者隻有被釋放後才能有自己的思想。”埃利斯依然是這樣淡淡地回答說。
這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讓斯科特覺得有些不適。
雖然他本人並不算是什麼道德底線很高的類型,也對於事不關己的事沒有多餘的好奇心。
但是他還是覺得,埃利斯這樣輕描淡寫的語氣很奇怪——就好像站在比彆人更高的起點上,高高在上地俯瞰著下方的失敗者們。
少年皺了皺眉,鉗製住對方的劍又向前抵了幾分:“所以,你現在打算違反規則成為‘贖罪者’嗎?”
埃利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歎了口氣:“當然不。”
說完,他便拍拍斯科特的手臂,示意對方放開自己——
“放開我,在把你送到目的地之前,我是不會逃跑的。”
斯科特思索了一下,還是放開了對方。
得到了自由的埃利斯先是拍了拍自己身上出現的褶皺,然後又泄憤似的在小熊的臉頰上揉了幾下。
他用比來的時候更不耐煩的步伐在前面帶路,快的像是一陣白色的小旋風。
“我就不應該多管閒事。”
斯科特良好的聽力讓他聽到了這句話。
——
他就不應該多管閒事。
埃利斯在心中氣惱地說道。
他就不應該聽那隻熊的,去管這個叫做斯科特的家夥的閒事!儘管對方說什麼這是朋友,朋友就應該相互幫助這樣的論調,但是多可笑啊——
朋友!
他怎麼可能會有什麼朋友?
他從出生開始,就應該注定了這一輩子的行動軌跡,怎麼可能像對方說的一樣······
總之,整天朋友朋友朋友地掛在嘴邊,念叨的他頭都大了,連每日必做的禱告都會覺得心浮氣躁。
今天就是這樣,這家夥非要吵著鬨著來看看贖罪者們是什麼樣子,結果一掀開兜帽,那07號的馬甲底下竟然會是斯科特!
誰能想到呢,前段時間混進來的那個異端竟然沒藏在管理員之中,也沒藏在聖地的任何一個犄角旮旯裡,更沒有躲在某個黑暗亡靈頭蓋骨的下面——
他竟然藏到了人類護衛隊的那邊!
甚至還成了那個連埃利斯都有所耳聞的07號。
或許是帶著那麼一點對他能把所有人耍的團團轉的敬佩,或許是因為那隻破熊在耳邊念來念去的讓人心煩,或許是因為,在看到對方樣子的時候,埃利斯心中那自己都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好感——
是的,好感!
好感?
埃利斯給斯科特帶路回休息室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接下來立即去給自己驅個邪,不然該怎麼解釋這對自己競爭對手、同時也是最厭煩的那個家夥的好感從而來?
聽說連魔族都覺得對方是自己的幼崽······說不定那位奧斯蒙就在培育斯科特的時候加進了什麼魔族的靈魂呢。
埃利斯覺得荒謬極了。
可是更讓他覺得荒謬的,是這個斯科特竟然在半路上挾持了自己——這家夥不光利用規則的第四條坑了自己一把,甚至於,他在違反了規則的前提下竟然還保留了自主思考的意識!
埃利斯雖然接觸這個聖地的事務還沒有多久,但他也是知道贖罪者會變成什麼樣子的。
違反了規則的贖罪者是要向神明贖罪,而神明的懲罰又有哪個造物可以避免的了?
就連埃利斯本人也不想試試違反規則的滋味,正像是斯科特這次拿第四條的漏洞來威脅他的時候他隻能答應一樣——雖然那第四條出現的意義在於,當那些護衛隊成員變成贖罪者之後,他就不再是護衛隊的身份。而每一個管理員都有責任引導這些贖罪者走進“信仰池”。
誰能想到呢,這條規則中竟然會出現一個能保留意識的贖罪者,還反過來利用了它。
埃利斯的視線在斯科特的身上落了一秒,
他一邊厭煩於自己莫名其妙升起來的親近之感,一邊又惱火地在內心數落那隻愚蠢的破熊。
如果不是看在之前相處過那麼久的份上,單憑那些大不敬的言論,他早就能把這隻破熊丟進信仰池去贖罪個七八回了。
兩相糾結之下,埃利斯腳下的速度更快,直接帶著斯科特一個轉彎,推開了某個編號為5的房間。
——
斯科特終於見到了夜晚的“信仰池”是什麼面貌了。
當他剛剛跟在埃利斯的身後、走進這編號5的房間時,就聽到肩膀上的克勞德先生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少年不動聲色地迅速切換了視角,卻差點被眼前這濃鬱到幾近實質的灰紫色霧氣給嚇了一跳!
就像是有一把加了顏料的火堆在下方熊熊燃燒,然後將那冒出來的滾滾濃煙填滿了整個屋子似的。
斯科特隻是看了一秒就重新切回了自己的視線,因為那煙霧實在是太過濃鬱,以至於伸出手去都很難看到前方的五指——他很難保證自己在視覺全失的情況下,還能好好鉗製住這個藏有大秘密的聖子。
是的,在斯科特進入房間之前,他就重新把劍尖抵在了對方的腰間以作威脅。
既然已經到達了目的地,那麼接下來他就沒辦法再用規則鉗製對方,隻能暫時靠著武力來迫使對方陪同自己參觀這裡。
他隻是想要搞清楚真相,還沒有大膽到覺得自己能夠在這種詭異地方裡暢行無阻——這時候就必須有一個合適的向導在旁邊。
儘管這個向導本身可能不怎麼情願就是了。
斯科特保持著威脅的姿勢,帶著埃利斯向前又走了幾步。
沒有了迷霧的遮擋,他也終於看清楚了所謂信仰池的真正樣子。
房間的正中央有著一個巨大的深池,池子裡面填滿了密密麻麻的紫色怪物,就像是斯科特曾經看到過的那個培養池一樣。
隻不過跟白天有所不同的是,培養池中的怪物眼中沒有了任何貪婪的神色,連頭骨裡的靈魂之火都變得安靜極了,一絲火花都沒有出現。
所有的怪物都朝著中央的位置老老實實地跪下,兩隻乾枯的手掌作虔誠的樣子合攏在胸前,白慘慘的頭骨都深深地低垂著,像是無論如何都不敢直視前方。
怎麼看都是一副虔誠至極的樣子。
黑暗亡靈這種怪物也會有信仰?
難道這就是信仰池這個名字的來源?為什麼白天的時候根本沒有見到這種場景?而它們又在信仰什麼?
許許多多的疑問充斥著斯科特的腦海,而他為了追尋答案,視線情不自禁地停留在了那被怪物們圍在中間的東西上。
隻見這些怪物用虔誠跪姿圍起來的圓圈正中央,一副漆黑的、斯科特敢保證自己從來沒在培養池見過的棺材,正安安靜靜地懸浮在半空之中。
“這是······?”斯科特驚愕出聲。
而埃利斯則用更加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誰也不知道這個眼神中究竟有著怎樣的含義。
對方沉默一會兒,然後好像在回答斯科特的問題:“看不出來嗎,這是它們在‘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