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不知道埃利斯這忽然變化了的神色意味著什麼。

但是他卻感覺, 對方的態度好像並不似之前那麼生硬了，就好像是埃利斯對自己有了新的定義一樣。

斯科特眉頭微鬆，竟是直接開口問道——

“那棺材裡是什麼？”

埃利斯居然也真的沒有欺騙他：“是聖骨。”

聖骨？

斯科特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自己手中的兩塊半的神骨, 可是神和聖兩個字不管再怎麼相似也是不同的。

埃利斯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 而神骨的名字則是經過了係統和曾經那杜魯克神官的雙重認證, 也不應該是虛假的名字。

所以······

斯科特的視線重新放在了那口棺材上。

棺材通體漆黑, 黑的就像是禱告室的那扇反不出光來的大門一樣。出人意料的是, 這棺材的邊緣竟是一片光滑, 連半條縫隙都看不到, 就好像被造出來的時候就是現在這完整的樣子。

斯科特自然也沒辦法看清楚裡面裝的到底是什麼，就算他現在能無視那些詭異跪姿的黑暗亡靈走上前去，恐怕也難以打開一口根本就沒有縫隙的棺材。

“聖骨嗎······”斯科特喃喃道, “所以聖骨指的是什麼？”

被問到的白發男孩卻再次恢複了原本的高冷狀態, 用沉默來回答他。

雖然不知道埃利斯對待他的態度前後為何會變得那麼快，但斯科特能知道的是，憑對方表現出來的態度，他說出口的話應該不是謊言。

那麼這些怪物現在真的是在通過禱告來進行贖罪，所以才擺出了那麼一副驚悚又怪異的姿態來嗎？

斯科特見識過這些骨頭架子吃人的樣子, 再看到它們虔誠朝著棺材跪拜的模樣時，心底就止不住有種想要作嘔的怪異感。

贖罪者，贖罪,

看來他當初的猜測果然沒錯, 這標著編號5的培養池裡現在有著2001-2499總共四百九十九個黑暗亡靈。

而缺少的那一個2500號, 恐怕就是現在還待在禱告室裡面的44號了。

這樣想的時候，斯科特的內心忍不住又冒出來了另外一個念頭——

難道說，這些怪物在夜晚的贖罪舉動，就是這個培養池被叫做信仰池的原因嗎？

信仰, 信仰······這個詞斯科特隻在喬治的神官教材裡面看到過，因為有些詞彙創造出來的時候，就隻會被應用於最至高無上的存在之上。

隻有對神明的敬意與愛戴才有資格被稱之為信仰，這些從人類的白骨轉化而來、飲血食肉才能得以進化的怪物們，總不能算是神明的信徒吧？

雖然這個聖地中有著教廷的明確插手，這個疑問的答案可以說注定隻有一個了，但斯科特還是覺得有著說不出的怪異——

曾經在那艘起飛前往東厄城的飛艇之上，他用自己熟記於心的《神說》當眾駁斥了杜魯克神官的面子。

能說出那種話的神明，真的會願意收下這樣一批堪稱怪物的信徒？

難道真的是文字的記錄被後來者所美化、才讓傳說和現實有著那樣大的出入？

——

斯科特在不知為何變得配合起來的埃利斯的幫助下，將整個五號信仰池都從頭到尾觀察了一遍。

除了滿是怪物的池子不能下之外，他幾乎已經將整片牆壁都敲擊了一遍，確認這個房間裡並沒有什麼幻術通道之類的存在。

斯科特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時間，現在距離淩晨四點隻剩下十幾分鐘了，今天他就算再待下去，也不會有更多的收獲。

於是，他再次跟在埃利斯的後面，回到了護衛隊的休息室門前。

在那裡，斯科特還看到了站在門口徘徊的29號。隻可惜，就算他跟埃利斯就站在29號前面不遠處，可對方依舊毫無所覺，連半個眼神都沒有投過來。

什麼也看不到的人啊······

斯科特又看了對方一眼，說不出29號這個屬性對他本人來說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我要走了。”斯科特對旁邊的埃利斯說道。

這位白袍的聖子大人動了動手指，還是站在原地毫無反應。

斯科特也不管他是否回答，抬腳就要朝著那邊的29號走去。可是他才剛剛邁出了一步，就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動靜。

“你等等。”

少年心中一定，帶著了然的微笑轉頭望去。

好在有個鬥篷做遮掩，否則這位一路上躊躇已久的競爭對手一定會察覺到斯科特的心思，到時候惱羞成怒就不好了。

“怎麼了？”

埃利斯糾結無果，乾脆一甩袖子：“你這就走了？”

“那······感謝你把我送回來？”斯科特裝傻充愣。

從來都沒有無緣無故的幫助，不管埃利斯究竟是因為什麼才默許了之前的種種，總該有個促使他這樣去做的緣由才對。

而對方都付出了那麼多了，如果還是不求回報的話，那斯科特可真的要懷疑一下對方是不是真的慈悲心軟的聖子轉世了。

說到底，斯科特本人也同樣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理由”，才能讓這個從一開始就跟他站在對立面上的埃利斯對自己那麼友善呢？

聽到斯科特這樣的回答，埃利斯明顯被噎住了。

他在原地僵了半天，連露在外面的脖子都好像跟著泛了紅，估計是被斯科特的裝模作樣給氣到了。

“你就沒什麼想說的嗎？”

“我應該說什麼？”斯科特攤了攤手，也不再繼續裝下去。

“是應該在這裡殺你滅口、然後直接惹上一大堆擺脫不掉的麻煩，還是該找點什麼契約讓你就此閉嘴、不管誰問都沒辦法泄露我的事情？”

“你會安心站在這裡問我這句話，就說明這兩種辦法我都沒辦法用在你身上吧？”

“更何況，剛剛雖然是我先無禮威脅在先，但你還是幫了我的忙——我總該是得謝謝你的。”

斯科特的話說的非常誠懇，更何況他本來就包含了真心在其中，聽在彆人耳朵裡更是不可能挑出什麼問題。

埃利斯被這真心創了一下，結結巴巴道：“我、我是說，你會在這裡看到我就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嗎？”

“可如果我問了，你會告訴我你為什麼在這裡嗎？”斯科特反問道。

對方又不說話了。

斯科特在今天的相處之中算是看了出來，這個埃利斯和他之前表現出來的那種作態並不一致。

對方並不是什麼害羞、膽小、懦弱的性格，而是個相當符合這個年紀的、偶爾還可以見些少年心性的脾氣。

討厭誰是真的討厭，坦白的時候依舊彆扭，不能說的就負氣閉上嘴巴——其中縱使跟斯科特所見的學院少年們有著不少差彆，但這些差彆的來由多半是因為那些不能說出口的秘密。

這才是斯科特最好奇的一點。

自己是憑借著什麼、成為對方另眼相待的那個人呢？

他完全可以把自己放在禱告室不管，任由自己這個競爭對手變成明天的2501號怪物，跪在新的一個信仰池裡向著不知盛裝著什麼東西的棺材“贖罪”。

但是，對方一開始想把自己帶回休息室“救他”不說，後來就算是被威脅了，態度也和那種被威脅後的憤怒不同。

再看向他的眼神中，甚至還帶上了那種像是在評估著什麼的“估量”。

斯科特雖然沒有證據，但卻敏銳地覺得，對方態度的改變說不定就跟“自己能在違規後保持清醒”這點有關。

埃利斯在看著斯科特，斯科特也在看著埃利斯。

兩個人就這樣隔著鬥篷相互對視了很久，久到牆壁上的掛鐘一分一秒地更加靠近4：00的位置。

五分鐘，三分鐘，一分鐘······

終於，就在秒針滴滴答答的跳到3:59:50的時候，埃利斯終於有了動作。

白袍的男孩猛地抓住了斯科特的手腕，直接把他推搡進了護衛隊07號的房間裡面，然後砰的一下關上了門。

對方似乎疏於鍛煉體能，隻是這幾個緊急的動作就能讓他變得有些氣喘。

但當門關上的那一刻，斯科特還是聽到了那響起在自己耳邊的、氣喘籲籲的聲音——

“過了今晚就不要聯係那邊了。如果你還想見我，就報名明晚的夜巡。”

大門就這樣被合上了，埃利斯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外。

隨著“哢噠”一聲指針跳動的聲響，房間裡的時鐘也終於走到了4:00的時間。

【外面的霧氣，散了。】

斯科特聽到克勞德先生這樣說。

少年收回了自己望著鐘表的目光，然後慢慢地坐回了床上。

埃利斯最後留下那句話的時機究竟是巧合還是刻意？他那匆匆的表現就像是頭一回做壞事怕被發現的孩子，連呼吸的節拍都因為緊張而錯亂了。

而他之所以要在房間裡、在最後關頭對自己說這句話，難道就是因為······

斯科特忽然想起來，曾經29號對自己說過——在自己的房間裡是不會被外面聽到什麼的。

難道這也會是“絕對的規則”之一嗎？

那麼對方在房間裡留下的這句話究竟可不可信？

少年抬起手腕，看著那上面即使深夜也還在閃光的手環。埃利斯所說的“聯係那邊”指的應該就是和亡靈進行聯係。

過了今晚就不能再聯係的意思也就是說，在今晚結束之前的聯係是不會有事的。

也許在這之後這個地方的通訊魔法會被限製、或者被監聽；

也許並不排除對方想要穩住他、然後另有籌謀的可能性。

所以，他該不該相信對方的提醒是出於善意呢？

還有明晚再見面的事······當他再次以07的名字登上夜間巡邏名單、再次進到那個禱告室的時候，見到的究竟是應約前來的聖子還是來執行處理任務的管理員？

斯科特沉默幾秒，心中已經有了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