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看到了埃利斯。

埃利斯也當然看到了斯科特。

然而, 斯科特對於埃利斯的身份早有預料，可是埃利斯本人卻在見到斯科特的那一瞬間，實打實地愣在了那裡。

“斯科特？”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斯科特的臉。

刷的一下, 兜帽被誰蓋上了。緊接著, 它又被重新掀起。

外面的還是剛才那個白發白袍的男孩, 而對方那雙不可思議的純白色眸子裡面已經寫滿了震驚。

斯科特一動未動, 而埃利斯則是沒再管他, 重新抓起了手裡的布偶熊。

“你早就知道了？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07不是人類教廷裡的······”

對方的語速很快, 嘰裡咕嚕地碎碎念著。

而很顯然, 他壓根就沒有把現在的斯科特放在眼裡，哪怕他認出了斯科特的身份——前面就說過，斯科特偽裝的實在是太好了, 而直到現在, 他也沒有放棄自己的偽裝。

托對方還認為他是個贖罪者的福，埃利斯在跟那個布偶熊對話的時候完全沒有避諱斯科特。

他舉起布偶熊的時候，少年也第一次看清楚了這個一直被埃利斯抓在手裡的布娃娃是什麼樣子的。

它看起來像是鄉下的老太太為幼童縫製的粗糙玩偶，布料和布料之間有著非常明顯的拚接痕跡。裡面的棉花填充的並不算均勻，左邊的熊耳朵還塌下去明顯的一塊, 身上穿著的小馬甲也被誰打過補丁，針腳歪歪扭扭的，還是用的和馬甲顏色格格不入的粗黑絲線。

怎麼看怎麼都是一個拙劣至極的玩偶, 就算是有人告訴他這是在垃圾場裡撿到的也不稀奇。

但是, 從斯科特在亡靈主城第一次見到埃利斯開始, 對方的手裡就一直抱著這隻玩偶熊。

抱在懷裡、拿在手上，夾在胳膊之間······看起來是那樣的喜歡和依賴，簡直比對吸血鬼首領這個親生父親還要親近。

斯科特回憶了一下當初的場景，然後把視線重新放回了近在咫尺的那隻玩偶的身上。

忽然,

他好像跟那隻玩偶黑亮亮的眼睛對上了視線。

······說跟一隻玩偶對上視線這樣的話其實挺奇怪的，但斯科特就是莫名有那麼一種感覺——

當他在看向那隻玩偶的時候，那隻玩偶的角度也像是在看他一樣。

那對漆黑的水晶眼珠可能是這隻玩偶身上唯一一個漂亮的地方，跟整個破爛的外殼一點也不相符。

它明淨的表面能清晰地映照出外面的事物，在燭台幽幽的光照下，好像還跟著反了一下光。

它在看自己！

斯科特腦海中猛地下了定論。

而與此同時，一直在反複詢問的埃利斯也終於安靜了下來。

“我說你怎麼忽然那麼活躍了呢，原來是因為遇見了他。”

“竟然取代了這個07號的身份，還沒有被剛剛那兩個人給發現？看起來還有點本事的樣子。”

說著，埃利斯便單手拎起了玩偶熊，用一根白皙的手指點在了它的腦門上——

“你是蠢貨吧。”

他一邊斥責，一邊重新抬眼打量斯科特。

“這人也不怎麼聰明的樣子，潛進來就好好地潛進來，為什麼還成了一個贖罪·····”

他的話音突然就靜止了。

然後，斯科特就看見這位表現的和之前完全不同的男孩猛地轉過身去，狐疑地撫摸上了他自己的胸口。

“這家夥是怎麼回事？”

斯科特：“？”

他的一個問號還沒來得及升到頭頂，對方卻又一次重複了一遍上述的動作——轉身，抬眼，再轉身，更加狐疑。

斯科特：“？？”

斯科特不知道對方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結果就見埃利斯粗暴地蓋上了他的兜帽，然後直接朝著他命令道——

“跟我來，贖罪者07號。”

斯科特略一遲疑，他的餘光掃了一眼毫無動靜的44號，然後僵硬地抬起了腳步，哢噠、哢噠地朝著埃利斯那邊走去。

“我隻幫你最後一次，你要記住。”埃利斯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還在惡狠狠的威脅著自己的玩偶熊。

直到斯科特走到他身邊的時候，埃利斯才沒好氣地看了一眼僵立著的少年，說了一句“跟上”，就推門走了出去。

——

在那之後，這位穿著白袍的聖子便真的像他話語中表現出來的“善意”一樣，帶著斯科特離開了這間詭異極了的禱告室。

禱告室的外面會是什麼樣子的？

關於這一點斯科特也有不少的猜測，可是令他沒想到的是，禱告室的外面竟然會是一條和他來時一模一樣的走廊。

沒錯，就是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的道路，一模一樣的拐彎，一模一樣的牆壁上細小的裂縫——唯一有所區彆的，就隻是牆壁旁邊貼著的標誌顏色。

他們夜巡時經過的路段是紅色的，而現在他和埃利斯所走的卻是綠色的。

斯科特相信自己的記憶不會出錯，那麼出錯的一定就是現在的場景。他隱蔽地和菲爾進行了溝通，得到了“沒有幻術魔法的痕跡”這樣的答案。

如果是對稱的建築，也不能完美模仿到連裂痕都一模一樣的程度吧？

少年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大，就在他怎麼也沒能想到合適的答案時，卻忽然遠遠看到了一隊四個穿著黑袍、身上有著金色繡線的人。

那些人也看到了斯科特他們，四個人頓時就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鍵一樣，所有人都變成了木頭人似的、動作比斯科特還要僵硬地迅速挪到了一邊，給他們兩個人讓出了95%以上寬度的道路來。

埃利斯像是什麼也沒看到一樣，直接從他們讓出來的道路上走了過去。

而斯科特在路過那幾個人的時候，耳邊清晰地聽到了這幾個人略帶恐懼的粗重喘息，以及他們在路過之後、那些人得救了一般的釋然歎氣——

“怎麼又遇見管理員了，真嚇人。”

是比他們更早離開的那支夜巡隊伍！

斯科特立即就聯想到了這幾個人的身份。

從他們那避之不及的態度上就能看得出來，這些人在嚴格遵循著夜巡守則裡面的第四條——

【4.如果看到身穿管理員製服的人，請為他們進行避讓，不要打擾他們；】

可如果這些人就是他所知道的護衛隊，為什麼他們會走在這綠色標誌的道路上呢？

斯科特的視線再一次落在這路邊的標誌上，

看他們那釋然了的樣子，就好像這幾個人還走在正常的紅色路段······

少年猛地頓住了。

他迅速反應了過來，然後在前方的埃利斯發現異常之前重新調整好自己的步伐，這才變得和“無知覺的贖罪者”一模一樣。

因為埃利斯之前的幾次動作，斯科特此時的兜帽早就不再整齊。

可是那些護衛隊成員卻像是根本沒看到自己一樣，目光壓根就沒有停留在他的身上過，更沒有做出什麼“向管理員求助”這樣的舉動。

他們明明為了自保都快把自己鑲嵌進牆壁了，卻能忽略這樣明顯的衣衫不整的異常？

還是說，這些人真的沒有看到自己？

一模一樣的路段，之前沒看到、現在卻遇到了的巡邏隊，隻能看到埃利斯、卻看不到跟在後面的自己······

斯科特的腦海中冒出來一個大膽至極的猜想，難道說，根本就沒有什麼綠色路段和紅色路段的區分？

或許紅色和綠色的路段原本就是兩個一模一樣的空間，而這兩個空間會在夜晚或者什麼時候重合在一起——有些人能看到綠色地帶的異常，而有些人卻看不到。

仔細想想，當初44號跟他們一起行動的時候，對方腳步停留的位置離紅綠色分界處其實還有相當遠的一段距離。

他原以為這是對方的謹慎，卻沒有想過，說不定他們所踩的那條路在44號的眼裡其實還有著彆的東西——

44號是想殺掉他們的！

斯科特猛地想到了這個眾人皆知的大前提。

他並不知道那些能看到異常的人和看不到異常的人究竟是怎樣區分出來的，但是很顯然，29號和44號就是兩個完全相反的極端！

29號自稱參與了許多次巡邏但是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而44號則好像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甚至打算利用夜巡規則一舉殺死他們兩個。

斯科特判斷，自己大概就是處於兩個人差值中間的區域上，這也就解釋了為何他跟44號才能看到那個禱告室的大門。

隻不過，這還不足以讓他明白自己是為何而違規的。

違規······

違規······

少年亦步亦趨地跟在埃利斯的身後，在看到對方白袍上那些繁複的繡線時，腦海中卻忽然如電光石火一般，什麼念頭猛地浮現在了其中！

前方的埃利斯沒有察覺到異常，他領著斯科特一路向前，直到走到了護衛隊休息室的門前。

在拐過一道彎之後，他歎了口氣，正要拿起手裡的玩偶熊，卻忽然被誰從身後勒住了脖子。

“誰？！”

埃利斯驚愕地想要回頭，但他卻根本做不到。倉促掙紮之餘，他瞥見了動手之人身上熟悉的標誌——

07。

“不要動，埃利斯。”

更熟悉的聲音響起，卻是來自他怎麼也想不到的那個、如傀儡般跟了自己一路的人。

“你知道的——我穿著護衛隊的製服，我沒有在夜巡的名單之上。”

“我想去你們口中的‘信仰池’看看，你不打算拒絕我吧，對嗎？”

【《夜巡守則》第四條下半句——

如果看到身穿護衛隊製服、卻並非夜間巡邏名單上的人，請將他們帶去他們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