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克勞德先生的那一句話落下, 周圍的灰白色煙霧散去了不少。

而離這鍋古怪湯汁最近的斯科特，也終於得以看清楚鍋內的情景。

隻見，在這種不知名藥草的滋養下, 克勞德先生的頭骨由乾枯的灰白變成了略顯飽滿的乳白色，從顏值方面比先前要好看得多。

最起碼，他不再是睡覺必須被蒙起來的嚇人程度了。

而斯科特關注的重點卻並不在對方骨頭的顏色變化上。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頭骨的正上方、也就是那條裂縫的附近。

隻見，一個灰白色的、仿佛由煙霧凝聚成的家夥正卡在那條縫裡。

對方的大小約莫有他的半個巴掌那麼大，假如仔細看看，能看出來這東西······應該是個人形？

斯科特有些不確定地看著那個煙霧的小人，看著對方為了能將自己被卡住的下半身從裂縫裡□□而不斷努力。

如果此時有人站在斯科特旁邊的話，就能看到灰發少年的臉上此時是一片空白。

那小人努力了半天, 終於把自己的一隻腳□□了。

然而這並不算完, 因為他還有另一隻腳也卡在了頭骨裡——那道裂縫實在是太窄了。

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 三分鐘過去了。

對方依然在努力拔著自己的腳。

就像是童話書裡拔蘿卜的兔子一樣。

而在這個過程中, 房間裡的灰色煙霧也在一點一點地消失，灰白色小人的身體卻在逐漸變得凝實、五官變得更加清晰，就連發絲都從最開始糊成一團的高斯模糊變成了線條拉滿的詳實。

在斯科特內心的鐘表無意識轉過第五圈的時候, 這灰霧凝聚成的小人終於將它的全身從頭骨裡面解放出來。

周圍淡淡的那層煙霧一蕩, 徹底被小人全部吸收。

隨著“啵”的一聲輕響，對方拔出了它的最後一隻腳。結果卻因為用力過度, 這小人直挺挺地朝後仰倒了下去.

他的眼睛瞬間被摔成了蚊香眼，整個人都暈頭轉向的, 啪嘰一下滾在了頭骨上。

眾所周知, 人類的頭骨絕對不是平坦的。

於是這個小人才滾了兩圈，就要直接順著那頭骨的弧度滾進水裡。

斯科特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去，在對方和那滾燙的湯汁接觸以前接住了它。

這小人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被人搭救了, 慢吞吞地抬起頭來看他。

【呼——謝謝你，斯科特。】

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而眼前的這個小人的嘴巴也在一張一合。

斯科特的表情依然是空白的。

【斯科特？】

小人有些奇怪的歪了歪頭。

他的形態比起等比例縮小的模型，更像是前世最流行的三頭身玩具。有著一頭短短的頭發、大而圓潤的眼睛、以及同樣和修長二字沾不上邊的手腳。

小人的臉上天然沒有什麼表情，即使是在歪頭表達疑惑，對方也是依然冷肅著一張臉龐。

······克勞德先生的聲音的確是從這東西口中傳來的。

斯科特的理智讓他確認了這點。

但說實話，他已經覺得自己的理智到了岌岌可危的邊緣。

這是克勞德先生？

那個一直以乾枯的骷髏頭形象留存在斯科特心目中的······克勞德先生？

即便斯科特在異世界生活了那麼久、見識到了許多並不科學的東西，比如飛艇、黑暗亡靈等等的存在。

但當克勞德先生以這樣靈異的方式出現在斯科特面前的時候，他的右手開始蠢蠢欲動，又想要像初見的時候那般、給這小人的腦袋貼個“退”字上去。

“克勞德先生？”斯科特聽到自己這樣問道。

【你這是什麼表情？】

小人、不對，應該說是克勞德先生發現了他的不對。

【我現在的樣子很奇怪嗎？很可怕？】

他下意識地舉起手掌，在自己的臉上摸了摸。

——

克勞德當然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不太對。

誰能聽說有亡靈掙脫出自己的遺體、用另外一種方式出現啊？

好吧，也許是他在亡靈方面的研究確實太少，畢竟靈魂大多數時候都是歸屬於法師們研究的範疇。

但······

異變都是從那鍋讓人啼笑皆非的藥草湯開始的。

克勞德不知道斯科特給自己用的究竟是什麼藥草，才一被丟進湯鍋，克勞德就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能量傳輸。

滋潤著靈魂的力量撫慰著他早就乾涸了的靈魂海，也修複著他早就乾枯開裂的頭骨——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四處都有些癢癢的。

這或許就是修複亡靈的功效吧，克勞德想道。

可誰知，這種癢意在過上一段時間後，就變成了從內到外的發脹感。

恢複了一些的精神力像是在腦子裡橫衝直撞，把克勞德思緒攪得一團混沌。他那時候想要去叫斯科特，卻無論怎麼努力，也沒辦法發出簡單的聲音。

精神力恢複的好像有點旺盛過頭了。

騎士先生在心中苦笑。

就像是一個被吹脹的氣球，在超過自己承受的限度前，都會處於一種危險的、就快要炸開的狀態中。

竟然是能量這樣充沛的藥草？天知道這孩子究竟是從哪裡找來······

就算沒有用最節省的方式去炮製藥材、沒有用正規的方式製作藥劑，但殘餘的能量竟還會有那麼多？

克勞德不太懂藥劑，但他也知道能量攝入過多也可能帶來危害。

於是克勞德努力去馴服自己到處亂竄的精神力，卻在這種情況下起不到任何該有的作用。

而當他的精神力被修複、膨脹到一定程度的時候，

精神力本身卻自己找到了缺口——那道位於頭頂的裂縫。

那團力量就這樣擠壓著、擠壓著，

隻聽“嘩啦”一下！

克勞德再睜眼時所看到的東西，就是自己那裂了一條縫的頭頂了。

他還感受到了無比暢快的自由感——不過僅限於上半身，因為自己的下半身還被卡在裂縫裡面出不來。

[好像變成了另一種形態。]

[下半身被卡住了。]

[好久沒出聲了，應該和斯科特說點什麼。]

騎士先生的腦子裡同時出現了以上三件事。

他沒有多糾結就接受了第一條，接著為了第二條而不斷努力，在完成第二條的同時，他因為失誤被斯科特接住了，順勢喊了對方的名字——於是第三條也完成了。

但看那孩子的表現······

難道自己這個形態的樣子太過可怕了？

***

克勞德先生站在鏡子的面前。

而斯科特就站在他的身後。

克勞德先生沉默著，而斯科特也在沉默著，兩個人誰都沒有先開口。

對了，要再聲明一點，現在的克勞德先生並不是指代的那個可怖的骷髏頭，而是形象更易於接受的三頭身小人。斯科特在自己的內心重複道。

但想要將骷髏頭、克勞德先生與這個隻有半個巴掌大的小人三者聯係在一起，就算是斯科特也要反應上一陣子。

“所以這是發生了什麼？”

【大概是靈魂離體。】

克勞德歎息了一聲，終於和現在的自己和解。

一指高的小人後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木盒上面，又面無表情地托了托自己的臉。

【這個樣子有些像過去的我，但很多地方又變得奇怪。】

【難道這是成為亡靈之後的代價嗎，連離體的靈魂都會變成幼生的狀態？】

“這是克勞德先生的長相嗎？”斯科特抓住了重點。

【算是吧。】

小人看了一眼鏡子，不忍直視地轉過頭來。

【還是有些不同之處的，這幅模樣太過弱小了。】

【但不管怎麼說，現在比之前自由很多。】

說到這一點時，雖然克勞德臉上的表情依然是那副一成不變的嚴肅臉，但他的語氣聽起來高興了幾分。

這還是斯科特第一次對克勞德先生的長相有了認知。

在過去的時間中，少年對於這位撿到的騎士先生已經有過大概的想象——應當是高大、強壯、沉穩可靠的類型。臉上的表情也許不算多，但屬於那種隻要站在那裡，就能給人以安全感的騎士。

至於現在······

雖然想象中的高大騎士已經縮水成了一指高的小人，但依稀還是能看出對方活著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

和斯科特的想象大抵是一模一樣的。

這種“一模一樣”成功在少年的腦海中建立了等式鏈接。

直到此時，他才算是徹底接受了克勞德先生從骷髏變成一個煙霧小人、或者說是靈魂體的事實。

“克勞德先生現在可以自由活動了嗎？”斯科特問道。

克勞德顯然也很想驗證這個問題。

小人從木盒上站起來，打算嘗試一下自己能自由活動到何種地步，他抬腿就要朝著遠方跑去。

啪嗒。

因為許久沒有“腿”這種概念的緣故，小人才跑了兩步就開始順拐，第三步的時候左腳絆了右腳，一下子撲在了不遠的桌面上。

斯科特：“······”

克勞德：【······】

平地摔了的小號騎士先生沒說話，他緊緊地繃著一張包子臉，頑強地從桌面上拄起身來，並且倔強繞開斯科特伸過來幫忙的手掌。

好吧，有時候突如其來的自由也是需要熟練才行的。

在行動越來越自如的克勞德先生測試下，他在靈魂體的狀態下雖然沒辦法做到“飛”、“飄”這樣不科學的動作，但像是正常人一樣的走動奔跑跳躍還是完全沒有問題。

除了偶爾會受過於短小的胳膊和腿的困擾，但大部分時候都比在骷髏裡面自在的多。

明明是擁有了更為自由的體態，卻好像並沒有受到這自由等價的限製——

這點讓克勞德先生有些不解。

難道亡靈被煮上那麼一遭之後都能被解脫嗎？

“為什麼不能‘飛’呢？”斯科特問，“明明克勞德先生在頭骨裡的時候可以在空中懸浮。”

【那是消耗了精神力來托舉著頭骨本身，現在······】

小人那雙圓眼睛怔了怔。

【現在也可以試試。】

他說道。

克勞德的話音剛落，斯科特就又感受到了那種奇異的能量波動出現在自己的身邊。

剛剛還站在他手掌上的小人就這樣騰空而起，在沒有任何借力的情況下漂浮在了半空之中。

對方板著臉，嘴角卻上揚了肉眼不可見的弧度。

【這的確可行，斯科特，我認為——】

克勞德的話沒能說完，他才說到一半，後面的話卻忽然消失在了嘴裡，那雙圓眼睛也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他那灰霧凝成的身體也仿佛在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支撐，就這樣直挺挺地落了下來！

斯科特一驚，急忙伸手接住。

可落在少年手掌上的克勞德牌小人卻沒有像上次那樣抬起頭來、慢吞吞地朝著他道謝，軟綿綿的就像是被摘走了電池的娃娃。

“克勞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