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水?
這是斯科特怎麼想也想不到的一個回答。
對方是認真的嗎?
“彆那麼看我啊少年, 藥劑配置的本質不就是往瓶子裡加一大堆的東西,然後把它們一起泡水嗎?”
克萊因先生的回答還是那麼理直氣壯。
聽起來像極了外行人的發言,可對方的確是被莉莉絲推薦的煉金師沒錯。
斯科特思考了一會兒, 剛想要抬頭再問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的眼前已經是空無一人。
克萊因先生已經離開了。
灰發的少年站在巷子裡,靜靜地調整與反思自己的心情。之前的心態或許有些過於高高在上,大概是屬性面板的關係,總是給他一種‘這隻是一個遊戲’的錯覺。
但這些人都是真實的,克勞德先生是,克萊因院長是,而未來遇到的其他人物也都是。
不提起該有的警惕, 就算是在現代世界都能被吞的骨頭都不剩。就像是被家族吞並的那些公司似的。
是他出現了偏差。
等到斯科特調整好心情離開巷子時, 卻發現剛剛還等在那裡的三人組隻剩下了喬治一個。
“他們呢?”斯科特問道。
喬治把手一攤:“這你得去問克萊因先生了。”
“?”斯科特有些疑惑。
“那個小姑娘——她叫瑪麗安對嗎,看著有點像是東厄城的那個混世小魔頭——總之, 克萊因用通訊器叫了個人過來, 對方把小姑娘領走了。”
喬治補充了一句:“對方是小姑娘的管家,名叫博格。”
斯科特記得那個老管家。
所以小女孩是被克萊因先生強製叫家長了······?
少年想到了小女孩才剛剛開了個頭就被迫中止的“冒險行動”,大概明白為什麼對方對克萊因先生的意見會有那麼大。
“那艾倫呢?”
“艾倫被克萊因先生叫去搬東西了。”
搬東西?那似乎也正常。斯科特點了點頭。
接著, 他就看到喬治的臉色變得更古怪了。
喬治露出一個微妙的表情, 像是看好戲,又像是帶著點同情:“好像是······要去搬神殿的後門。”
斯科特:“······?”
——
但斯科特回到彆墅的時候, 克勞德先生已經差不多調整好了。
對於克勞德這樣的行動派性格而言,與其放任自己沉浸在後悔這樣的情緒之中, 不如打起精神和斯科特一起想辦法, 去努力拿到摯友留下來的遺物——
能夠被對方專門塞到這個勳章裡交代的東西,怎麼想都是非常重要的。
另外一點就是,克勞德總覺得這遺物背後的事可能沒那麼簡單。
當看到摯友的那最後一段影像的時候, 克勞德那天生敏銳的直覺上像是被蒙上了一層陰翳。灰沉沉的、像是有什麼更深一層的東西藏在後面。
······
比起過去“完成遺願後就可以安心離開”的狀態,現在的騎士先生似乎更有精神了些。斯科特想道。
這是他第一次啟用到彆墅內自帶的廚房,花了好半天才勉強熟悉了這些廚具的應用。
來自魔法陣盤的[火焰召喚·威力減弱版]的火苗在鍋子下面跳躍著,而那寬口湯鍋裡面的水也漸漸被燒開。
他沒能找到更合適的用具,學院也不會在彆墅裡面準備什麼藥劑瓶這樣的東西。哪怕在這屋子裡就有一個煉金工作台,但工作台上可以說是空空如也。
斯科特找了半天,也隻找到了眼前這個湯鍋——這是所有能燒開水的用具中最小的一個。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水面泛起了巨大的氣泡。
斯科特默默地盯著自己手裡握著的藥草,在那鍋開水邊猶豫了幾秒。
“這樣操作真的能行嗎?”他詢問旁邊的克勞德先生。
而克勞德向來對於煉金這種事一竅不通,就連去藥劑店買恢複藥劑的時候,騎士先生都是直接原價付款,壓根沒有砍價的環節——這是來自非專業人士對專業作品的、呃、敬畏?
【聽起來很有道理。】克勞德先生嚴謹地說道。
藥劑似乎就是將藥草扔到純淨的水中去煮,而他也看到過幾次煉金師調配藥劑時候的樣子——他們不也是把藥草放到坩堝裡面去?
雖然眼前這個湯鍋比坩堝大了好多倍,但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克勞德先生點了點頭。
斯科特接收到了肯定的信號,於是一鬆手,那株灰撲撲的狗尾巴草就被丟了進去。
非常神奇的事發生了,整根藥草才剛被放進開水,顏色就漸漸地變得透明起來,像是融化了一般慢慢消失了根部、草莖。
最後是那節毛絨絨的頂端。
取而代之的,是那鍋原本透明的清水,現在已經完全變成了淺灰色,而且還有些粘稠——就像是被稀釋掉的水泥漿。
“這就好了嗎?”
【這就好了嗎?】
彆墅內唯二存在的人物同時發出了質疑。
接著,克勞德和斯科特對視一眼,重新將視線投進了這鍋裡。
“接下來該怎麼辦?”
【接下來該怎麼辦?】
又是同時發出的聲音。
少年盯著這鍋略顯粘稠的藥草溶液,這才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
克勞德先生現在已經是個骷髏頭了啊。
他該怎麼才能把這藥劑喝下去呢?
斯科特的目光從克勞德那灰白色的頭骨裂縫逐漸向下,看到了對方空洞的眼睛,有著整齊牙齒、但依然不能算封閉的嘴巴,還有那腦袋以下空蕩蕩的部分。
少年克製住了自己想把骷髏頭翻過來看一眼的念頭,重新為難起來。
《在異世界這樣的背景中,應該怎樣才能讓一個骷髏頭服用藥劑?》
慢慢地,斯科特的目光逐漸轉移到了旁邊那個口徑略大、剛好比骷髏頭大上那麼一圈的湯鍋上。
他的表情逐漸變得若有所思起來。
隨著斯科特的沉默,克勞德似乎也逐漸意識到了難題所在。
對哦,他現在是個隻剩下腦袋的亡靈,所以亡靈應該怎麼喝藥??
【······】
作為可靠的、雖然死了三百年但偶爾也會忘記自己形態的騎士先生,現在也陷入了無語凝噎的狀態。
【也許可以試試塗抹——】
克勞德還沒能把話說完,他就感覺自己的視野忽然騰空而起。
他竟是被斯科特給舉了起來!
騎士先生的心裡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斯科特,你想做什麼?】
而斯科特則問道:“克勞德先生,您現在能感知到熱度嗎?”
禮貌的騎士自然不會放置彆人的疑問不理,他第一反應就是如實搖搖頭。
下一秒,克勞德先生的視野就變成了灰蒙蒙的水下世界。
“撲通——”
是重物落進水裡的聲音。
“咕嚕咕嚕。”
是有氣泡從中空的骷髏頭裡冒出來的聲音。
【?!?!】
克勞德驚呆了,他現在哪裡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竟然是被斯科特丟進了剛剛還在煮藥劑的湯鍋裡面!
這、這是幼崽的惡作劇,還是說······
下一秒,他就聽到自己照看的幼崽說道——
“克勞德先生,其他的辦法難免會造成浪費。”斯科特認真地說道,“對於不能直接服用藥劑的您來說,這個辦法也許會是最有效的。”
克勞德沉默了兩秒鐘,不得不承認斯科特也許是對的。
撇開最開始的那點震驚和彆扭不說,作為一個喝什麼漏什麼的頭骨,他似乎隻有這麼一條比較靠譜的途徑來‘喝藥’。
而從頭骨與湯藥接觸的每一寸地方反饋來的舒適感來看,這種怪誕的方法也竟然真的起到了作用。
【雖然有些奇怪······但的確有效。】
克勞德先生悶悶的聲音從水下傳來,伴隨著因為開口而冒出來的更多氣泡。
“咕嘟咕嘟。”
於是,這座屬於劍士班首席的彆墅裡面就出現了這樣的一幕——
一位灰發的男孩站在廚房的灶台附近,手裡拿著一個長柄的湯勺,時不時地在鍋子裡攪拌一圈。
旁邊冒著蒸騰的熱氣,讓他的臉龐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晰。
但總體上來說,這大概是個溫馨的居家烹飪情景。
······隻要不看那湯鍋裡面的內容。
詭異的淺灰色湯汁裡面,浮浮沉沉著某個慘白的東西。
而當那玩意隨著湯汁的攪拌而露出水面的時候,竟然能夠看到一雙黑洞洞的、像是能將人的魂魄吸進去似的眼窩!
這口鍋裡面正在熬煮的,竟然是一個人類的頭骨!!!
假如有人在這附近目睹此幕的話,多半會被驚嚇到靈魂出竅。
這是多麼邪惡、多麼詭異、多麼荒誕的一幕啊!
可惜,現在這座彆墅裡面隻有少年一個人。
硬要說還有彆的生物存在的話,那就隻有湯鍋裡被煮著的骷髏頭了。
“克勞德先生,感覺怎麼樣?”
斯科特用湯勺舀起一勺湯汁,澆在了頭骨的正上方。
【感覺很好,多謝了。】
對方在水裡哢噠哢噠地道謝。
隻不過著哢噠聲被那氣泡的咕嘟聲給遮蓋了去。
“不知道要多久才見效。”斯科特盯著骷髏頭骨上的那一條裂縫,又澆了一勺藥湯在上面。
淺灰色的湯汁從那裂縫中滲下去,並沒有見到裂縫有閉合或者收縮的痕跡。
【我也是以這樣的形態第一次嘗試。】克勞德先生實話實說,【裂縫的話我不清楚,但精神力的確有在逐漸恢複。】
【隻是······有些奇怪。】
“哪裡奇怪?”少年追問道。
克勞德現在的表現無疑與這次恢複的結果有關,斯科特也很想知道這株奇怪的藥草能幫對方恢複到什麼程度。
【我感受到了精神力在增長,但好像沒辦法像過去那樣使用它。】
“是失敗了嗎?”
【不······應該不是失敗。】克勞德又感受了一下,猶豫地回答道。
那會是因為什麼?
克勞德先生的話越來越少了。
他在努力感受著自己身體與精神力的變化,無暇分心去解答斯科特的疑問。
少年也默不作聲地繼續自己的動作,舀起藥湯——澆——攪拌幾下——再重複。
十幾分鐘過去了,鍋子裡面的湯汁變得少了許多。
又是十幾分鐘過去了,湯汁由淺灰漸漸往透明處發展,而剛剛還略顯粘稠的液體變得像水似的那麼順滑。
但與此同時,周圍彌漫著的煙霧也從最開始的白色變成了灰白的顏色,就算是沒有任何常識的菜鳥在這裡,也不會把它錯認成熱氣蒸騰的白霧。
仔細看去,這種奇怪的煙霧好像都是從克勞德頭骨上的裂縫中冒出來的。
斯科特的心中轉過這個念頭。
他習以為常地又要舀起一勺液體朝鍋子裡的頭骨澆去。
【斯科特,已經不用了。】
沉默許久的騎士先生忽然開口。
就在此時,灰發少年的動作也僵在原地,錯愕地看著鍋子裡的場景。
周圍的煙霧漸漸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