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決定拉攏誰、警惕誰、無視誰之前,阿祖羅率先迎來了一份不算太繁瑣的工作,不用想,肯定是遠在巴勒莫的某個人要求的。他跟在米特福德身後,抱怨著諸如“誰家老大派二份活還隻發一份工資”之類的話,但米特福德不用回頭都知道,這小子多半是裝出來的,他一點都不介意活多活少,隻想刺探到一些對自己有用的信息。
法布裡奇家族在卡塔尼亞的產業不算太多,甚至在巴勒莫,也處處給那幾個炙手可熱的大家族壓上一頭,以往嘛,大魚看不上小魚,在大有改變的如今,謀求更多利益已經是這樣一個與其他暴力/組織彆無二樣的Mafia家族鐫刻進本能的宗旨了。米特福德猜測頭上準備做出改變,但他最終沒能猜到為什麼來到這裡的會是一位過分年輕的少年人。
這並非是米特福德看不起阿祖羅,他深知,有些時候,反而是這種小崽子更可怕——他們往往成群結隊,不知輕重,隻需要一點暴力、一點謊言,就能被輕易煽動,早在十來年前,Mafia們經常吸納這類青少年作為底層打手,換句話說,就是能夠被消耗的暴力工具,鮮少有人能真的從這個年紀開始,一路高歌猛進,爬到真正意義上的Mafia高層,他們太年輕、太幼稚,是正正好的刀鋒。
阿祖羅不像那種涉世未深,能夠任由人拿捏的青少年,他經常一言不發地看著誰,卻從不回應什麼,他神秘莫測的藍色瞳孔鮮少有什麼能被人看透的部分,反而隻會折射注視他的人本身的影子。有時候,冷不丁撞進去,還會嚇人一跳……尤其是,他在某方面與他們的首領埃科修斯·達·法布裡奇有著驚人的一致性,就像對方千裡迢迢投擲過來監視一切的一雙眼睛。
米特福德擺出了不願意去想太多的態度,把人帶進了一家平平無奇的服裝店中,掀開店後其中一個被閒置的換衣間,打開暗門,就會通往一處酒吧——酒吧的正門是常年關閉的,隻有在周末會開上那麼幾個小時,而作用嘛,大概就是將本地的賭棍全部吸引到一塊,這不過是此處大大小小灰色產業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又是賭場啊。”少年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
他像個街頭小子那樣,滿不在乎地窩在吧台後邊吃他那份肉醬千層面,一邊不時聽一聽賭場的喧囂,這這種地方,是不存在開業和歇業的——大家都是二班倒,調酒師是個法國人,在知道阿祖羅會說法語後,饒有興致地和他攀談起來。
“說實話,我還以為達法布裡奇先生會派維托裡奧過來。”
“是啊。”少年隨口應付道:“很遺憾,維托裡奧是個大忙人,隻有我被打發過來了。”
調酒師還專門給他做了一杯橙花牛奶喝,少年意味不明地掃了他一眼,最好還是收下了這份好意。
突然,他想是看到什麼感興趣地東西一樣,把盤子一撂,探頭看向了某一桌。調酒師挑挑眉,他本來對阿祖羅看到了什麼並不感興趣,不過還是稍微瞥了一眼,隻看到離吧台不遠處的某一桌邊上聚集了大量的人群…
…還不時傳來歡呼聲,這些調酒師都見怪不怪了。
“啊,他在算牌。”阿祖羅說,他又觀察了半響:“……不,有點意思,他不光在算牌,他似乎是在跟蹤洗牌。”
這讓調酒師停下了削冰塊的動作,這下他不得不扭過頭去,正眼看待那以一桌的賭客們了。正在桌上的是一個一頭短棕發的男人,乍看上去像個拳擊手——簡單來說,就是那種給人感覺充滿激情,卻總是輸得不明不白的家夥。
那邊正在玩二十一點。
二十一點,顧名思義,就是一類以撲克作為遊戲道具,目標是使手中牌的總點數儘可能大——卻不能超過二十一點的賭博遊戲。
自1962年索普的暢銷書《擊敗莊家》發行,利用數學規則來預測局勢、增加優勢,最終令人合法贏下一場賭局——這樣一條新增加的道路,也曾讓廣大賭客們心潮澎湃。剛開始,這也確實為部分人帶去了可觀的財富。不過,在此之後,為了應對這樣一本針對二十一點的教科書,世界各地的賭場紛紛更改了規則,建立了新的壁壘,以對抗賭客們那漫無邊際的發財夢——然而,時至今日,在諸多靠運氣取勝的遊戲中,二十一點依舊是個有人堅信能夠被算牌的遊戲,他們鍥而不舍地研究著不斷變更規則中存在的數學定律,且加以運用,以證明這一點。
他用低緩的聲音說:“哦?那琳達可能要有麻煩了。”
他指是那邊發牌的荷官。
在多數情況下,荷官責任觀察賭客是否出千,並在損失擴大前加以製止。而在這樣一個不算正規的賭場裡,即使是憑本事算牌,也會被算在耍手段之列。畢竟,這些賭棍個個都不是什麼吃素的料,碰上個把沒腦子的,能把憲兵和警察都惹過來。
阿祖羅歪歪頭,他好像歎了口氣——當然,調酒師轉過頭時,他已經恢複了原本的冷漠。他帶了個口罩,往頭上扣了頂鴨舌帽。
“我去看看,沒問題吧?先生。”他玩味地問——即使是一天二十四小時泡在這兒的賭徒,也不一定知道,眼前這位乾練、說話舒心好聽的調酒師才是這裡實際上的負責人。
“去吧。”調酒師說,他從櫃台下抽了一張卡給他,看著少年手一撐,從吧台上直接翻了出去。他慢悠悠地擦著杯子,把玻璃杯放回木架上。
好吧,誰讓他是達法布裡奇丟過來的。
他在一輪結束後,那著牌直接頂了荷官的位置,他抬抬眼睛,那拳擊手(他就乾脆用拳擊手當人家代號了,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真的打拳)面前已經堆了不少籌碼,目前正在盯著他洗牌的動作——對方在記剛才出現的牌在這套牌裡的哪一遝裡。
雖然也可以讓老板直接搞個自動洗牌機完事啦,阿祖羅漫不經心地想。不過歸根到底,這裡本來也不是講究公平的地方——而眾所周知,運氣這玩意,更是虛無縹緲。
布魯斯就站在他的身後,所以他看得要比那位職業賭客清楚得多——哦,好吧,這也不全是站位的問題,世界上鮮少有人能達到布魯斯那樣恐怖的……對
細微之處的觀察力。於是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了這小子使詐換牌,速度之快,旁人根本察覺不到。對面胸有成竹的賭客還不知道自己引以為傲的追蹤與算牌已經失靈。
布魯斯繞著賭場走了一圈,烏煙瘴氣,到處是紅眼的賭徒。歡呼聲一浪接著一浪,無人去關心那些賠光了本、黯然神傷的家夥,隻顧著蜂擁而至勝者身邊。
等他再次循著噓聲浪潮回來時,正好看到其他賭徒在叫罵——那位原本穩操勝券的拳擊手爆牌了!他的總數超過了二十一點!
“還要來嗎?”新的荷官嘶嘶地、不懷好意地笑著。
拳擊手皺著眉頭,他似乎已經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已經被賭場發現在算牌了。這樣僵持下去,大概隻會無儘地輸下去,他算是一位聰明——且識時務的人,於是他選擇了終止賭局,表面上,他表現得足夠惱羞成怒。
是個聰明人,阿祖羅想,真是人不可貌相。
這家夥足夠聰明,布魯斯也是這麼認為的,他看到了——那些負責看場子的大塊頭正虎視眈眈地坐在角落裡,如果他能就此收手,那麼他還能帶著今天贏到的錢安全離開——並且,他之後應該不會再被允許進入這裡;如果他想大鬨一場,恐怕等待他的隻能是槍子了。
沒人注意到其中的暗流湧動,阿祖羅又陪在那邊玩了幾把,直到人漸漸少了,才把牌重新還給琳達。偷摸從賭桌邊溜了回來。
“玩得開心嗎?”調酒師問,他已經讓人端走了冷掉的千層面,這會兒放在盤子裡的是一份法式鬆餅。
“沒意思,我還以為他之後還想試試出千呢,一嚇就跑了。”阿祖羅插起一塊鬆餅嚼了嚼,熱的。
“你師從芙瑞嘉?”他突然問:“這麼爐火純青的……技藝,可不常見。”
啊,這人還認識芙瑞嘉,他放慢了咀嚼的速度,但還是把食物吞下去後才開口:“算不上,隨便學學罷了。”
“隨便學學可得不到她的真傳,小夥子。”調酒師說:“出乎意料,但是,還不錯。”
在這之後等某一天,琳達·桑娜和她的同伴伊莎貝拉換班後,專門過來找阿祖羅道了謝。這時候的他還是坐在吧台後,似乎在翻看賬本一類的東西,面對她的道謝,少年頭也不抬地說:“啊,這沒什麼好謝的。”
他的冷漠沒讓琳達知難而退,她堅持要他收下謝禮。
“我還有個孩子要養,如果失去了這份工作,我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這可不是份好工作,阿祖羅淡淡地想,他把賬本一合,突然問道:“聽你的姓氏,你來自撒丁島?”
“對,我是撒丁島人。”
……阿祖羅最終還是接過了她做好的那份炸肉丸。儘管他早就吃飽了,所以隻吃了一點。
他縮在吧台下,一份計劃開始在他腦海中形成,不過,在此之前,他也許需要去一趟教堂,找安東尼奧談談,要知道,難民救助公司的事情還沒著落,而法布裡奇的——野心,不止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