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同警察打交道是一件既說不上簡單,也不能一概打為困難的事情,注意,這並不代表折中,其中關乎到的,既有所采取的方式,也有所面對的人物……雲雲。布萊雷利熟練地開門見山,說自己在調查一件舊案。
這位經人介紹的而來的年輕人談吐自如,態度也足夠遊刃有餘,查爾斯以自己的標準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年輕人,並沒有接過對方遞過來的記者證。
“聽著。”他說,“正如您所言,我們確實可以儘可能減少一些不必要的談話,但最基本的事情,我認為還是得拿出來討論一下。”
“當然,您大可直言。”
“你是出於什麼目的,要來調查這種老掉牙的案子?”
查爾斯的目光如鷹隼一樣牢牢釘了過來,縱然,有時候外表並不能說明什麼,從事這個行當——且到了他這個年紀的人,在看人方面多少有那麼點不為外人所道的小竅門,不一定事事準確,可夠用;如果說瑪麗那姑娘是出於追求正義和對某些事物的執念,眼前這位自稱蘭欽的年輕人,並不像這類人,甚至可以說,他根本不像一名記者。
布萊雷利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稍微緩慢地轉了轉腦袋,然後抬起了手中的咖啡。
“您可以這麼認為:受人所托。”他說:“您可以相信我的誠意,這點我無需自證,也正是因此,我才會選擇來和您見面。”他喝了一口咖啡。
這時候餐廳的客人已經逐漸多了起來,他們坐在最裡頭的卡座,座椅和牆壁之間的縫隙沾滿了灰塵,大概是服務員疏忽所導致的,在乾淨明亮的餐廳中,灰塵總會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複古的海報就貼在他們身邊的牆壁上,老生常談的三十年代女星、七十年代嬉皮士以及一張頗具本地特色的玩意——一半正常一半毀容的男人正在拋著手中的硬幣。
哦,雙面人,可以,我也能認認哥譚的超反了,布萊雷利漫不經心地嗤笑著,他認為,這場談話頂多算前期調查,他還沒決定要不要接手,所以也從不在乎對方是否能看穿他的偽裝。
……本該這樣。
真棘手啊。他在見到查爾斯埃爾頓的第一眼就如此想到,他在下一個呼吸落下前就已經看到了,同樣是審視,查爾斯看到的是一個心懷鬼胎的假記者,而布萊雷利的目光如同精確的手術刺鉤,刺穿皮囊,窺探本質——那是一個疲憊、痛苦而又無力的靈魂。
哈哈。他歪了歪腦袋,真要命。他歎息到。
如果隻是因為盲鴉的委托,他確實是可以完全推掉,於是輸掉的隻有這位真正在乎案子,想替亡妻完成未竟之事的……男人。
談判還得繼續。
受人之托顯然是個過於含糊的說辭。
正在查爾斯埃爾頓皺著眉頭,準備繼續問的時候,本來還在低頭喝咖啡的布萊雷利突然抬起頭,他揉了揉太陽穴:“好吧,為了構建信任……我可以稍微透露一點。”
他飛快地組織了一下語言——包括真相和謊言,他擅長織羅這些,特彆是將前者和後者天衣無縫地湊在一起。
“我通過特殊渠道得到了當年那起縱火案的一個線索。”
“線索。”埃爾頓警探重複了這個單詞。
“沒錯,這就是為什麼我來找您——您也大可以回去核實一下宗卷,但我想,也許當年並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他沉下眼眸,認真嚴肅地說:“——當年‘哥譚燒傷案’見報的死者一共是七名,我猜,這與警察的檔案中記載的數字一致。”他微微一笑:“——但是,如果當年還有一名受害者呢?”
“你說什麼?!”
查爾斯猛地抬頭,他似乎想站起來,但最後生生抑製住了自己的動作。
“沒錯,是有八個人……但是最後一個人逃走了,並且,成功到達了醫院。”布萊雷利說:“這是我在翻閱醫院檔案的時候發現的……當年哥譚警局的辦事效率,我想不用我說,您自己也深有體會,我也隻是碰運氣;說回正題吧:隻可惜的是,她到達醫院的時候,因為傷勢過重而不治身亡……我想,她應該不是以燒傷的姿態被送往醫院,又或者又燒傷的痕跡……以至於最後留下來的直接死因是車禍……您一定好奇我為什麼那麼說,因為這項線索如果不出意外,本該會送達警方那裡……真相最終被掩埋了……”
“你說意外,你的意思是……”
“沒錯,一切本該……但總會有些陰差陽錯……當天夜裡在急診值班的那位主治醫生正巧於一天後死於一場搶劫案。”
“一場——對於哥譚而言算得上赫赫有名的搶劫殺人案。”
他目光如炬。
在兩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蝙蝠振翅而飛,平靜如死水的命運再次泛起漣漪,貫穿了過去、現在以及未來。
……
……
“所以我們的阿萊準備繼續把樂於助人的精神發揚光大。”夔娥懶洋洋地說。
“這隻是委托,我們可以隨時退出——隻要你們想。”布萊雷利叼著勺子,身邊的打印機哢哢運轉,打印出一份又一份的紙質資料,“糟糕,沒紙了……阿爾蒂亞,阿爾蒂亞!”他頭也不回地喊到。
阿爾塔蒙在路過他這邊的時候順手給打印機添了一遝厚厚的紙。
客廳支起一塊白板,桌上是以奇怪順序堆放的零散白紙,布萊雷利就坐在其中,將所有已知的線索整理出來——那些受害者的生平、愛好、社會關係以及種種,與埃爾頓合作的那部分還尚未落實,瑪利亞那邊已經將舊報紙的傳真發過來了。
她還替布萊雷利跑了哥譚市圖書館,真是幫了大忙——雖然到現在為止,他們手頭的線索也不比當年那一灘爛泥的哥譚條子們多到哪去。
夔娥啃了一口蘋果,坐在椅子旁感歎道:“感覺我都沒什麼能幫忙的。”
“總會有你派上用場的時候。”布萊雷利寫寫畫畫,“盲鴉丟過來的活……我覺得沒那麼簡單。”
“而且。”布萊雷利停頓了一下:“介於那家夥總愛物儘其用……我們也要考慮一些超自然力量的存在。”
哦,想想看吧,在上個世紀二十年代末,隆納德·諾克斯就提出了經典的推理十誡——具體內容他不想過多複述,然而他們的現實顯然比故事要魔幻得多,放在古典推理裡完全不合格的那種。
十條規則裡他們就踩了三條——一個自認為是半吊子的巫師,一個比正常中國人還能打的外星裔,以及一個確實偶爾用直覺來破案的非職業偵探。
直到夔娥起身去做飯,布萊雷利仍然在思索一些問題……他就這樣坐在一塊小白板前,從阿爾塔蒙的視角看去,黑發的年輕人佝僂著脊背,身軀瘦削,加上他眼底常年淡淡的陰影,他在那一刻像極了一名正在為藝術發愁的畫家——藝術家——或者彆的類似職業的家夥,與平時一貫噙著散漫笑容,貴氣又優雅的他不同,一旦碰上類似需要解開的、這樣一團亂麻的東西,他那深藍色的瞳孔就會開始變得渾濁……就像陰翳下渾濁的大海……
“哢。”
夔娥打開一聽果汁給阿爾塔蒙,和一般刻板印象不同的是,阿爾塔蒙幾乎不喝酒,布萊雷利也鮮少碰酒精類的玩意,所以冰箱裡的啤酒通常是她在喝。
“交給他吧。”紮著高馬尾的少女說,她沒束好的一縷卷發落到她白皙的脖頸後邊,“他雖然打架菜,但不得不說腦子真好使。”
“謝謝,我聽得見。”布萊雷利說。“順便還有黃桃罐頭嗎?我覺得我需要點甜的。”
“喏,最後一罐,明天你們誰出門的時候記得去趟中超市。”
……
……
“這就是你淩晨三點放棄踢屁股活動回家的原因?阿福會位次感到欣慰的。”提姆說,他實在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你自己怎麼不去查?”
“你傻了嗎?”傑森說,“這種資料老頭子肯定做過詳細的歸檔,我還用得著自己查?”
“我記得某人說要自立門戶?”他把重音放在了其中幾個單詞上。
“……怎麼,你是吃火藥了?”傑森驚詫道。這樣的紅羅賓屬實少見,特彆是最近沒出什麼大亂子的情況下——地球暫時還好好的,阿卡姆風平浪靜,其他各路反派也沒什麼大動作,除了正義聯盟又上外太空去了,一切幾乎算得上舒心。這也是為啥傑森樂意多回兩趟家,看看阿福,看看家裡的貓貓狗狗,接著猝不及防地被一個火大的紅羅賓陰陽怪氣地嗆了幾句。
我他媽哪惹到他了?傑森想,他快速回憶了一遍近來發生的事情,沒有什麼太特殊的,再往前就是他上次讓提姆替他背鍋的事情,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依稀記得,掌握著所有人黑曆史的老管家曾經提到過,最像蝙蝠俠的羅賓、哥譚市第二位監控器頭子、被喻為隻要想毀滅世界就一定能做到的提姆德雷克早年也有過非常衝動的時候——那是一樁為了那時候的唯一一位女羅賓、也就是現在的攪局者史蒂芬妮而犯下的……過錯,在時過境遷的當下,似乎也沒有什麼值得揶揄的,誰還能不衝動呢,論衝動,這個家似乎沒人比得上他傑森陶德,他隻是好奇,是什麼情況能讓隨著年齡增長的提姆德雷克如此心煩意亂。
提姆讓他滾去另一個顯示屏那兒。
“你要找的檔案屬於B類,編號歸類是03。”提姆說,語氣稀鬆,好像他打出生起就沒睡過覺似的:“我把文件發過去,自己拷貝,如果需要其他的記錄,發揮一下你那該死的耐心先給我等著,我這兒還有彆的事要處理。”
“鳥崽,我勸你還是多分點時間給睡眠。”傑森好意相勸道,帶了一點懶洋洋的嘲諷:“人活著就是為了死,但沒有哪個義警會選擇過勞死。”
“如果不是有人一天到晚給我增加工作量的話,我想我會的。”提姆說:“得了吧,你還有達米安,和那些反派唯一的區彆就是,咱們互毆完後還得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傑森爆笑出聲,然後邁著步子往另一邊走去,戰術靴落在蝙蝠洞冰冷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音,在傑森鮮少被外人所追憶、並塵封的少年時代,體型輕盈的鳥兒落地幾乎是無聲的,他一把拉開一張力學工程椅,舒舒服服地坐了上去,隨便往桌台上一掃,就看見了一個印著超人logo的馬克杯。
提姆對此沉默以對——蝙蝠洞所有東西的造價都算得上不菲,包括這些椅子,如提姆、神諭芭芭拉以及老管家阿爾弗雷德這類在蝙蝠洞做後勤支援的成員都有專門定製的椅子,而其他不常呆在蝙蝠電腦前的家夥則比較隨心所欲,拉到哪張算哪張,因為一些細節是可調節的。
比如傑森坐的那張椅子就是布魯斯常坐的那張。
順帶一提,達米安初中的時候立誌要繼承布魯斯的位置——包括蝙蝠洞的椅子,然而最後他也沒在蝙蝠洞的椅子上老老實實坐過多久,好幾次還是搶提姆的位置,因為不用再特意去調整高度。
然而——其實傑森並不太清楚這個,他早年也做過後援,隻是在他十四五歲的時候,一切都還在起步,縱使頂級富豪的思維已經讓蝙蝠洞裡的設施領先外界數年,也僅僅保證了舒適度,沒到量身定製座椅的程度,這些都是基於後來發生的一係列事情之上考慮的……一些沒人願意去再去回憶的事情。於是被以為是故意那麼乾的傑森陶德就這樣把腿放到了操作台上,挑剔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一切,然後等著拷貝的進度條結束。他大概知道小紅鳥為什麼那麼暴躁了,他瞄到了提姆屏幕上的一些單詞,組合起來稍加思索就能得出結論——無非是雷霄古那老鬼又來給他找事啦!這事兒大概率還和達米安有關。
傑森轉了轉椅子,打了個哈欠,淩晨三點的蝙蝠洞寂靜空曠,劈裡啪啦的鍵盤音連續不斷,中間偶爾還能聽見滴水的聲音。傑森想,他可以理解——和惡魔崽子還有他那老不死的外祖父有關的事是值得讓人暴躁一下,不過,他畢竟還有彆的事要做,愛莫能助;進度條緩慢地跳轉,傑森很快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資料,“替我向阿福問好。”他揮揮手說,撈起一旁搭在椅子上的夾克,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不準備住一晚?”提姆問。
“趕時間,現在去還來得及吃早飯。”傑森輕哼一聲,避重就輕。於是提姆點點頭:“知道了,我會讓阿福給你留早餐的。”
他說著,敲擊回車鍵,回應他的是機車的轟鳴。
提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啜了一口手邊的隨便什麼東西,鎮定地寫完了最後兩行報告,確認傑森真的走了後,才慢慢地將這份已經完成的調查報告保存丟到一邊去。
藍色的線條率先從黑色的熒幕中浮出。
接著是文字、圖片、交織的線索、還有被攝像頭捕捉到、那位女劫匪最後一次出現的影像,以及正陳屍於哥譚警局地下停屍房的無名女屍的照片——不,那甚至不能算是一具屍體,隻能算是一些……殘破的人體組織。
這還是請了超級小子過來幫忙的結果,康納順著紅羅賓圈定的範圍一路尋找,最終,他們在一處工地找到了她——隻有一顆頭顱和上半身,剩餘的部分不知所蹤,就連這些,都是在已經砌好的牆壁中發現的。
這些看上去駭人的事實並不能撼動曆經風雨的少年英雄,真正讓提姆感到棘手的是之後的鑒定結果——
——“她生前吸入過大量笑氣。”
提姆·德雷克——紅羅賓冷淡而嚴肅地對和他一起看分析結果的康納說道,多諾米的面罩遮住了他垂下的藍眼睛,一道雷鳴響起,又逐漸散去。
在此之後,他將樣本送檢,蝙蝠電腦分析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這是一種新版本的笑氣,這不稀奇,因為這玩意的迭代比稻草人的恐懼毒氣可勤快多了,然而,這本身就已經是個需要嚴肅對待的問題。
慢慢咧開的、血紅的大口,噩夢般的尖笑,來自哥譚最危險、最臭名昭著犯罪的陰影同黑夜中明亮的蝙蝠燈交織在一起。
這樣也好。提姆想,傑森看上去很忙,大概得有一段時間不會注意到這些事,這裡交給他就足夠了。
他再次敲下回車鍵時,喟歎和帶著沉思的憂慮已經散去,冷靜而專注的神情再次回到了他的面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