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
打火機被點燃的聲音轉瞬即逝,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這種細微的聲音在它的實際意義之外同樣有著類似開關的作用,一瞬間的遐想在悠悠火苗迎風而立之時陡然噴湧而出……五彩斑斕的畫面,關於早晨的那杯麥片、關於掛到牆壁的那一頂帽子、關於車窗搖下後無意間與你對視的雙眼……關乎生活,也許還關乎隱藏在其中的命運,詹姆斯·戈登站在一家便利店前,馬路對面就是哥譚警局,他正站在這兒等待著一份物證的到來。
他的不時看了看手機,確認時間,此外,和女兒芭芭拉的信息停留在一天前,各種通話記錄、短信和郵件不時被他翻來覆去地查看,一部分被特殊標注出來,另一部分則在看過一次後永遠地消失在了哥譚的晨風中。
詹姆斯·戈登似乎是一個總在等候的角色。
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旁邊的商鋪正好到了營業時間,這對於就職哥譚多年的警局局長而言,意味著現在已經是上午九點。在他還是戈登警探的時候,這家商店就在警察局對面了……戈登忽然抬起頭,白晝明亮,天空中什麼都沒有。
當他還是戈登警探的時候……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啦!頭發已經花白、眼角生出細紋的男人想到,這時候,突然有一位皮膚棕黃、嘴唇很厚的男人靠了過來。
“嘿,詹姆斯,你有沒有帶打火機?哦哦,太好了,我正找著呢……”
“查爾斯。”戈登衝他點點頭,把打火機拋了過去。“怎麼,在這兒乾什麼?”
查爾斯·埃爾頓接住那隻打火機,咧嘴笑了笑,“在等人,我猜你也是。”他從兜裡掏出雪茄盒——“‘舞女’牌,這味道夠帶勁的,你要不要來一根?”“不了。”戈登說,接著他倆就這樣並排站在那,通常來說,需要他們這些警察“等待”的人都不太願意到警局裡去,於是他們已經習慣了其他的約見地點……有時候看對方的方便,有時候則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警局對面的便利店,一街之隔的咖啡廳,隻要能不進那道象征著麻煩的門。
查爾斯·埃爾頓年近五十,一腳踩在退休的邊緣,總的來說,運氣不錯——至少他還在這兒能混得到五十歲。
“你可以少抽一點……哪怕是為了阿米莉亞……”戈登說,他低著頭,看向自己的腳尖,像個普通的中年男人那樣,摩擦了一下鞋底,在寒風中百無聊賴。而正是他抬起頭的時候……也就是在火苗燃起的那一瞬間,戈登隨著這仿佛開關的聲響一下子給拽到了另一頭……另一頭是什麼樣的呢?可能主角還是詹姆斯戈登和查爾斯埃爾頓,隻不過他還是戈登警探,而埃爾頓警探呢,那時候還是個菜鳥新人。輾轉於哥譚的陰雨夜晚,在呼嘯的警笛中昏昏沉沉,誰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你就不能彆在車上抽煙?”菜鳥埃爾頓抱怨道,他那時的脾氣倒是和現在一樣大:“戒了對誰都有好處,不是嗎?你彆覺得是我在找茬,抽這東西真不好。”
“習慣了。”年輕的戈登說,他坐在駕駛座上,一根接一根,他本來還想說一句什麼,然而在寂靜的、昏沉的夜晚,他突然看到了一陣白光射了過來——他以為是哪個混蛋開了遠光燈,但仔細一看,什麼都沒有。
埃爾頓大概也感受到了,他一下子磕到了車窗上,雨珠被雨刷甩到車頂,又緩緩下落。
也許,戈登警探在那一瞬間,透過這仿佛截斷時間的——一種突如其然的燈光,當然,那也可以是猛然間的巨響,可以是莫名出現的什麼東西,總之,在這將前後時間斷裂開來的縫隙中,像戈登局長看向過去那樣,尚且年輕、卻已經深患警察職業病的警探也窺視到了未來。
於是戈登警探回頭對埃爾頓說:“……早晚你也會習慣的。”
於是戈登局長歎了口氣:“有空戒了吧。”
“你能有空?”查爾斯哈哈大笑,嘶啞的聲音仿佛有莫名的穿透力,讓過去的埃爾頓在冥冥之中打了個寒顫。
“戒不掉的的,為了她……。”他又發狠般吸了一口:“……說真的,我本以為她早就把我忘了,我很久沒夢見她了——我忘不了,那就隻能她來忘了。隻不過,你猜怎麼著?我最近又開始夢見她了……阿米莉亞。”
他的嘴唇一張一合,半響才蠕動出一個名字,那個名字是如此之重,對於身為丈夫的查爾斯埃爾頓來說,這個名字又是如此無力,在二十年來罹難的、長達數英尺的警察名單中,被後來居上者壓在了最底端……戈登當然記得阿米莉亞·埃爾頓,優秀的警官……隻可惜這裡是哥譚。
“我總覺得,她或許想告訴我什麼,我知道這是我的一廂情願……當時我們都忙得團團轉,誰也顧不上誰。”他自顧自地說:“……我們都以為我們足夠心意相通,互相理解,沒錯,我們都知道自己在做出改變,像從一個操蛋的漏雨的屋子裡拚命往外潑水……我的心早就沒那麼痛啦,也談不上後悔,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太突然’了……”
“她當年的案子還有沒結的嗎?”查爾斯突然問到。“她在……之前似乎一直有記掛的事,就在我們解決一起入室殺人案的時候?我當初一直很逃避和她相關的事情……那件案子結束了嗎?”
“這我不太清楚。”戈登說:“你也知道,後來蝙蝠俠接手很大一部分陳年的疑案,不過其中有沒有她經手過的,這點我就不太記得了,嗨,那時候到處都在死人——有人死在明面,更多人死在暗處……我說,老夥計。”他拍了拍查爾斯的肩。他該說什麼呢?我理解你的心情,因為我也曾失去摯愛?又或者是我們需要專注眼前?懸案那麼多……你要重啟哪一個都不是容易的事……嗨,算了吧!哪句他都講不出口!
好在他等的人很快就到了——他衝查爾斯點點頭,走過去和對方攀談,期間,他感受得到查爾斯一直在默默注視著他,通常,他和埃爾頓——乃至大部分警察,都被人這樣注視過,那是一種悲哀的目光,無法被彌補的傷害,無可奈何的逝者、被遲到正義匆匆拉落的帷幕……混合了太多,也太過複雜。
他也有過這樣的時候,在芭芭拉出事的那一陣子……沒準這世界有上這麼一個道理:哥譚的每個人總是無可避免地受到傷害,受害者們的正義和受害者們的惡念一直在抗衡,可誰也無法否認的是,沒人能全身而退。
戈登在兜裡摸索了一陣,在寒風中,他最終還是掏出了煙鬥,還有一包他自製的煙絲,他小心地打開了拿包用紙巾包好的煙絲,放進了煙鬥裡。
他是離不開這個了——警察的職業病一貫是這樣的。
在他和人交談著往其他地方走去時,正巧和一個年輕人錯身而過,他直覺認為那個年輕人有些面熟,便回頭看了一眼,隻看到了一副屬於青年人的英俊、陌生的面容。
戈登回過頭,繼續說:“沒錯,問題就在於……”他越走越遠,直到脫離那到目光。
“您好。”那名青年說,他彎了彎眉眼,同埃爾頓握了一下手:“埃爾頓先生,久等了吧?”
“哦……沒關係,走吧,我們找個能坐下說話的地方,說起來,抱歉,您姓……”
“蘭欽。”
“蘭欽,好的,我記住了。”
“希望不會太打擾到您,埃爾頓先生。”
布萊雷利如此說道。
他們走進了附近的一家披薩雞店,店員是個過來兼職的學生,染著一頭綠頭發,無所事事地靠在櫃台的另一側數指甲上的星星,埃爾頓對這家店再熟悉不過——這裡的營業到晚上十一點,所以他們偶爾會過來打包幾份披薩回去。他和店員寒暄了幾句“艾瑪,老樣子,另外加一杯咖啡。”接著他扭過頭,問年輕人想吃點什麼。
“咖啡就好。”布萊雷利客氣地說。埃爾頓警探扭過頭,又點了一杯咖啡,他沒注意到的是,身邊的黑發青年盯著招牌上花裡胡哨的披薩——加滿了熱狗芝士火腿,以及每個美國披薩店都有的經典夏威夷口味披薩,上面全是菠蘿——他像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一樣,眼角抽搐了一下,在埃爾頓轉過頭前又恢複了笑吟吟的姿態。
事情還得從三天前講起。
玄學不是什麼時候都能用,在布萊雷利看來,這種小事他姑且還是能做出決定的,隻不過,萬事開頭之前都需要有準備工作。
“有點倉促但是……這裡畢竟是美國,蘇格蘭場我還有點人脈。”布萊雷利說。
“既然是盲鴉丟過來的活,他不負責這塊的對接嗎。”夔娥挑剔道:“唔,隻說要查出這件案子的凶手,可畢竟已經那麼多年了——快三十多年了!”
“問題就是這個,這也是我不太願意接手的理由……之一。”他往沙發上順勢一靠,繼續說:“按照美國法律來說,各州的追訴期大多數是數十年,當然,謀殺這類重罪的時效限製應該也是不限的,這倒是省了點麻煩……像小葵說的,畢竟已經那麼多年——”
他突然安靜下來。
“……究竟為什麼呢?”
他近乎呢喃般說道。
“……什麼?”
遲到的正義很難再冠上正義的冠冕。布萊雷利想,這不是三周、三個月或者三年,而是近乎三十年!世界上不曾被昭雪沉冤的事情多了去了,被現實擊垮的、無能為力的事情多了去了,為她們不甘過的人們還記得她們嗎?為她們奔走過的家人還存在於世界上嗎?他越往裡探一點,煩躁就愈發多,究竟……還有誰在等著這樁謎案呢?
他伸出手,在謎團中撈了個空。
“……算了,先找找看吧。”最後他如此說道。
布萊雷利第一站選擇的是哥譚公報,不得不說,能認識瑪利亞·艾貝特——也就是那位女記者算得上一陣倒黴時日中為數不多的好事。
尤其是這位女士有良心,說真的,有時候你真的不能太指望一部分行業——特彆是這類看似擔負著公共職責的從業者們能有多高的道德水準,人心難測嘛,這點布萊雷利看得很開。然而誰能想到,他居然能在開頭就以劫機作為見面禮的哥譚遇到了那麼一位稱得上“有良心”的女士,哈,真是奇聞。
他在約見瑪利亞·艾貝特的前一分鐘如此想到。
布萊雷利請她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吧兼餐廳,基於美國的法律,他點了一杯橙汁,也完全沒感到丟人,而是開門見山地說:“很高興再次見面,艾貝特小姐。”
按夔娥的話來講:阿萊要是願意,他真的完全可以把橙汁喝出香檳的氛圍。
“我感覺你沒在誇我。”布萊雷利對此表示道。
“是啊。”夔娥大方承認。
話歸正題。
事實上,在拋掉了一係列寒暄和各種試探後,布萊雷利確實從這位有良心的記者手裡拿到了有用的信息——正如一般規律裡的那樣,這類“有良知”的記者通常很愛無視上級給出的各種警告,私下去調查各種案件,凶殺、貪汙、乃至深入這個城市最見不得人的一面。瑪利亞算其中之一,卻又因為足夠聰明的機警而逃過一劫。
“……這就是您的全部理由?”布萊雷利用手撐住額頭,漫不經心地說:“為了正義,為了更好的明天,我絲毫不懷疑您對這份事業的熱情……可人總有私心。”
瑪利亞一言不發地與布萊雷利對視,她總覺得在哪見過那雙深藍的眼眸——然而,藍眼睛的人可太多啦!她到底在哪見過這雙眼睛呢?
“……你說得對。”她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的金發:“不僅僅是為了良知……還是因為我想,調查這些的話,遲早會碰上那個人。”
“那個人?”他一頓,幾乎立馬就聯想起來了他們當時第一次見面時的談話:“你的意思是,你想見蝙蝠俠。”
他篤定道。
“對,沒錯,我是很想見見他。”瑪利亞爽快地承認到:“不僅僅是我,多少人都想……見他。”
“抱歉,我還以為你們經常能見到他?”
“是經常能‘夢到’他。”她的重音落到了其中一個單詞上,隨即她釋然地笑道:“……他穿梭在黑夜裡,帶著他的羅賓……他以前幾乎隻出沒於黑暗,還有災難中,但我比較——幸運,幾乎很少見得到他,其實大部分人都這樣,哥譚還是很大的。”
“或許你當初應該去警局,而不是報社。”布萊雷利說。
“那可比報社危險多了,要知道,對於我以前呆的報社來說,最大的‘新聞’莫過於布魯斯韋恩的緋聞。”
有目標,卻不盲目,看似冒險,實際上每次都能堪堪踩中底線。
他垂下眼睛,快速地作出了一個評價。
她確實是個有能力的人——也能給到我想要的。
“我想,我這裡應該有你感興趣的東西……我也隻是想打探點微不足道的事情罷了。”
“那得看你能拿出什麼。”
“嗯哼?”布萊雷利用手點了點桌面,“我保證,我能給出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多。”
他那藍盈盈的、宛若深海般的眼睛注視著她。
布萊雷利笑了笑:“那麼,為了——”他本來想說正義,卻忍不住嗤之以鼻,於是話到了嘴邊,變成了:“就當是為了——蝙蝠俠。”
他舉起杯子,在培根和三明治之間輕輕與她碰了個杯——用橙汁。
“——祝我們合作愉快。”
這就是他拿到查爾斯·埃爾頓警探聯係方式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