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對於執掌權力的帝王而言,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秦始皇為了長生不死,一直派人去尋找傳說中的蓬萊仙山,希望能夠求得長生不老藥。
唐太宗李世民早年不信神仙丹藥之說,晚年身患重病開始癡迷神仙方術,最終因服食丹藥中毒去世。
漢武帝也追求長生不死,晚年寵信江湖煉丹師,最終引發巫蠱之亂。
以上三位帝王雄才大略,眼界與見識遠非尋常人可比,卻依舊執迷長生,在書中這個高武低魔的世界設定中,長生雖然是一件渺茫的事,卻並不是不可能實現,這更加導致了統治者們對長生的癡迷和瘋狂。
十三年前,由開平城瘟疫引發的饑荒造成百萬人死亡,可那些站在金字塔尖上的強權者們依舊酒池肉林,不會少吃一粒米,少吃一頓飯。
“數百萬人的死亡,隻為了選拔出一個天賦驚人的鬼道天才,瞧瞧這個世界,多荒誕,多可怕,多令人絕望。”
商枝深吸一口氣,“我被老頭子截胡,他要我發誓此生不入長生殿,我當時不明白,現在才終於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既然你被老頭子藏了起來,那麼從那次災難中選出的人又是誰?”江雨眠語氣震撼,哪怕是見多識廣的她也因這些人的喪心病狂感到身體發涼。
商枝苦笑了一聲。
“我不知道,也許是天賦比我更高的人,也許天賦會比我低一點,也許是男孩,也許是女孩,年齡應該和我差不多,可憐這個被選中的人,自以為天賦超群,地位卓然,卻不想苦修來的一切都將為他人做嫁衣。”
聞人聽雪抿唇不語,想到了自己的師尊。
若這一切都是假象,若是這所有的慈愛後面都包藏著禍心,設身處地的一想,知道真相的她隻怕會瘋掉。
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心有餘悸地看著商枝,說道:“還好,你師尊不是這樣喪心病狂的人。”
商枝又苦笑了一下,一雙因毒素蔓延而灰蒙蒙的眼睛看向她,輕聲說道:“阿雪,這時候你還擔心我,你可彆忘了,你的師尊也是一名九品天人,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聞人聽篤定地搖搖頭,“不,我師尊他不是這樣的人。”
江雨眠動了動嘴唇,話到嘴邊還是化為一聲輕歎,“先彆提這些了,還是先去村子裡看看情況吧,我猜這附近一定有一個深井,裡面一定埋著許多感染春眠的疫屍,如果能及早發現,也許不會發生最壞的結果。”
商枝抹了把臉,終於稍微振作了起來。
人們的經曆不同,自然沒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聞人聽雪想出言安慰好友,卻發覺沒有經曆過這一切的她,一切語言都顯得蒼白而無力。
馬車駛進了村子裡,江雨眠又看見了不少葉片發黃的植物。
她心裡不由得一沉。
在碧海潮生所學的醫術足夠對付這場瘟疫,可是春眠引發的饑荒又如何能解?
她抿起了嘴唇,秀美
的長眉輕輕蹙起,倚著半袋土豆睡覺的小豆子已經醒了過來,正迷迷糊糊揉著眼睛,掀起車簾子探出小腦袋好奇地往外看。
馬車行駛的急,道路又不平,難免顛簸幾下,眼看著小豆子的腦袋就要磕到車門上,聞人聽雪趕緊伸出手把小豆子的腦袋按了回來。
小豆子摸著腦袋,指著地上的草說道:“這草怎麼有點發黃了?”
聞人聽雪問道:“這是什麼草,你認識嗎?”
小豆子說道:“娘親說這草叫柳葉草,以前我跟著娘親去地裡薅草,這草長得滿地都是,薅了一次,天一下雨,過不了一個月,就又有新的長出來,娘親可討厭這種草了。”
聞人聽雪聽著,心裡不免一沉,和江雨眠對視一眼。
這生命力如此頑強的雜草都如此難以存活,更彆提田地裡的那些農作物了,如果沒找到春眠的源頭,任由春眠繼續蔓延下去,恐怕田地裡的莊稼必將顆粒無收。
商枝又找村民問了路,趕著馬車來到了村裡的藥鋪。
江雨眠治好了小豆子,早有應對疫情的藥方,來到藥鋪後先寫了兩份藥方交給藥鋪裡的郎中,怕藥鋪壟斷藥方牟利,她們三人又寫了許多份藥方張貼在村莊各處。
小豆子是幼童,考慮到幼童體質虛弱,所以寫出的方子藥性偏溫和,成年人用藥則更猛烈一些,所以江雨眠又把幼童的藥方寫了一份。
村民們看著藥方將信將疑,倒是藥鋪的郎中看了藥方後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對江雨眠感謝連連,開始召集人手熬藥試驗。
三人帶著小豆子住進了一家不錯的客棧,又去布莊裡買了幾件像樣的衣服換洗,總算洗去了一身塵土,吃了一頓像樣的飯。
江雨眠離開碧海潮生後便與便與那錦繡榮華的日子徹底告彆,這些日子以來最常吃的食物竟然是烤土豆,水煮土豆,粗鹽土豆片,偶爾加餐的食物是烤兔腿,烤野雞腿,還有烤魚。
客棧端上來的主食是高粱米飯拌豬油,江雨眠拿著樸實的白瓷勺子,舀了一大塊雪白的豬油拌進高粱米飯裡,又撒進少許白糖,商枝又往她碗裡倒了一勺香噴噴的豬油渣,江雨眠吃了一口,香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聞人聽雪吃了一口,眼淚都快出來了,立刻低頭炫了一碗。
商枝抱著個豬蹄兒啃個不停,滿嘴都是油。
小豆子眼冒綠光,埋頭炫飯,吃得哇哇直叫。
主菜是小雞燉蘑菇和一盆鹵豬腳,三個大人和一個小孩吃的呼呼冒汗,盛裝飯菜的瓷盆和盤子很快就見了底。
吃了個八分飽,商枝喝下一杯清口的果酒,笑著說道:“我還以為小太歲吃不慣民間的食物呢。”
江雨眠打了個嗝,“碧海潮生的食物沒有靈魂。”
聞人聽雪笑了起來,舉起了一杯果酒:“讓我們為有靈魂的美食乾杯!”
三人碰杯,就連小豆子都端了杯茶過來湊熱鬨。
太陽落山,陰氣上升,商枝開始尋找春眠的發源地。
她手裡拿著個羅盤,嘴裡念叨著一堆聞人聽雪和江雨眠聽不懂的專業術語,拿著燒焦的木條在地上畫來畫去,終於確定了疫屍的方位。
疫屍,必然在陰氣最盛之地。
陰氣盛,水又旺,擅長尋龍點穴的風水高手很容易找到地方。
商枝拿著羅盤來到一處河邊,這裡地勢偏低,河兩邊有很多石頭,一來到這,就覺得又潮又冷。
江雨眠站在一塊石頭上,撚起河邊的泥土放在嘴裡嘗了嘗。
被春眠汙染過的土壤會有特殊的味道,江雨眠嘗遍劇毒,很輕易就能分辨出來。
“是這裡沒錯。”
聞人聽雪說道:“疫屍埋藏極深,搞不好那些人在這裡挖了一口深井,再用砂石掩蓋,單憑我們幾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挖到底,能不能配出一種藥,朝這裡灑下去,抵消春眠的毒性呢?”
江雨眠思索了會,搖頭說道:“基本不可能,汙染容易,治理難,村子裡不少人都感染了瘟疫,藥鋪不哄抬藥價就不錯了,單就是治療瘟疫的藥材都不一定能夠用,又怎麼可能將大量藥材碾碎來抵春眠的毒性呢?”
聞人聽雪一時啞然,苦笑道:“是我異想天開了。”
商枝又拿著羅盤在河邊走來走去,她是經曆過那次饑荒的人,心中的焦慮比聞人聽雪和江雨眠都多,看她這樣子,聞人聽雪心裡很不好受。
好友正專心找埋葬疫屍的地點,她自然不好出聲打擾,隻好默默歎了一聲,拉著江雨眠坐在一塊石頭上,兩人一起喝酒暖身。
江雨眠喝了口酒,望著流動的河水出神。
聞人聽雪說道:“你在想什麼?”
江雨眠說道:“我在想月扶疏。”
夜風吹動她的衣擺,她穿著一身素色衣裳,手裡拎著一壇酒,眼睛上蒙著白紗,一頭及腰長發在腦後隨意挽著,被風吹得很淩亂,有一種放肆野性的生命力。
“怎麼會想起他?”
江雨眠微笑了一下,儘管用白紗蒙著眼睛,她笑起來依然有一種不可方物的美。
“我在想,如果是他在這,就可以用他強悍的內力凍結這個地方,大地與河流都被凍結,水的流動速度就會停滯。”
“我很厭惡他,但此刻卻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強大的男人。”
聞人聽雪說道:“江雨眠,你也是一個強大的人,月扶疏在你這個年紀,未必有你這樣的修為。”
“阿雪,穿書的時候我二十二歲,現在我十八歲,所有年齡加在一塊,我已經活了四十年,可是月扶疏呢,他才三十八歲,甚至不到四十歲。”
“雨眠,我們不能這樣比,我們是穿書者,打個比方,我們就是沒有喝孟婆湯的人,帶著地球的記憶來到這個書中的世界,在地球積累的那些經驗值我們根本用不上,大家都是兩手空空的來,所以你這樣的比較其實是沒有太多意義的。”
聞人聽雪抱著細雪劍坐在巨石上,一頭如雪發絲猶如夜裡隨風飛舞的霜,她容顏清絕出塵
,即使不穿白衣,也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神性,江雨眠看著她,心裡忍不住有些羨慕。
仗劍天涯,快意恩仇,劍客的心性真是令人豔羨,遠比一隻關在籠子裡的鳥豁達許多。
江雨眠微怔之時,站在河邊的商枝突然大喊一聲。
“找到了!”
兩人迅速起身過去,就見商枝一掌揮出,頓時沙塵四起,一塊地皮被猛地掀翻,黑漆漆的土壤裡露出一塊平整的青色石板。
商枝把羅盤掛在腰間,總算鬆了口氣:“可讓我找著了,阿雪,交給你了。”
“沒問題。”細雪劍出鞘,一道雪亮劍光猛地劈向石板。
一聲悶響後,石板被劈成兩半,露出一口黑漆漆的深井。
井連著河,裡面都是水,商枝這下犯了難,“這水這麼深,總不能跳下去把疫屍一個個撈出來吧?”
“我來試試。”江雨眠伸出手按在井沿上,一片白霜在她手掌下蔓延,井中的水緩緩凍結,變成了厚厚的冰。
聞人聽雪用細雪劍把冰鑿成冰磚,商枝換來鬼靈搬磚,一番忙活下,兩個小時過去了,還真被她們三個挖到了底。
井底下凍著一堆腐爛的屍體,泡發腐爛的屍體實在形狀可怖,一個個的疊在一起更加嚇人,江雨眠和聞人聽雪看了一眼就受不了了,趕緊彆過了頭,商枝也做了好一會心理建設,才忍著惡心叫鬼靈把底下的疫屍搬了上來。
商量來商量去,隻好把疫屍凍住放在這,再去村民那借點柴火和烈酒把這些疫屍燒掉。
三人臉色都不怎麼好看,在一片沉重的氣氛裡往客棧走去。
剛離了河走到林子裡,又一陣霧在夜色中飄了過來,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女聲再次響起。
她這次沒喊師兄,而是陰測測地說道。
“多管閒事的小鬼。”
她們三人很快被濃濃的霧氣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