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背伯勞鳥趴在江雨眠肩膀上,爪子牢牢勾住她的衣服,看著她蹲在河邊的岩石上洗衣服。
她的手很小很小,被冰涼的河水激得發紅,木盆裡的衣服在水中鼓脹起來,像一朵泡發的灰色蘑菇。
她一直哼著歌,調子亂七八糟的,想到哪就哼到哪,她的聲音很好聽,相比其他小姑娘清脆甜美的童音,她的聲音空靈而優美,一邊唱歌一邊望向潺潺流動的河水。
晃動的水面倒映著她的眼眸,羽流螢看到了一雙冷漠的眼睛。
那真的是一雙很冷漠的眼睛,沒有什麼溫度,也沒有什麼感情,一直以一種冷淡而抽離的態度觀察這個世界。
河邊陸陸續續來了很多洗衣服的婦人,棒槌敲打在衣服上的聲音成片響起,驚到了遠處枝頭上的鳥兒。
五歲的江雨眠扇了下睫毛,她挽起褲腳,把浸在河水裡的衣服撈了出來,隨手堆放在岩石上。
灰色的衣服滴答滴答往下淌著水,她又開始哼著歌。
羽流螢從她哼的歌裡聽到了許多熟悉的旋律,有泰坦尼克號的主題曲我心永恒、有邁克爾傑克遜的youarenotalone、有電影畫皮的插曲、還有青蛇裡的流光飛舞。
剩下的一些羽流螢沒聽過,但這並不妨礙她心中迅速升騰起的親切情緒。
她的爪子牢牢勾住江雨眠的衣服,看著她洗完衣服後跟她娘親回了家。
對於肩膀上突然蹲了一隻鳥這件事,江雨眠並不在意,她以為這是一隻病鳥。
沒有哪隻正常鳥能從樹枝上栽倒下來,一頭摔進她裝衣服的木盆裡,也不會有哪隻正常鳥一直蹲在她肩膀上不走。
江雨眠開始養鳥了,捉了很多蟲子給伯勞鳥吃。
羽流螢差點沒嚇暈過去。
她那時剛學會離魂,離體的靈魂附在了一隻伯勞鳥身上,卻沒有辦法將自己的靈魂從伯勞鳥身上脫離出來,隻能等伯勞鳥死去之後,她的靈魂才能回到自己的身體裡。
很少有人能夠一次又一次的體會死亡的滋味。
死亡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教她詭術的父親對羽流螢說:“隻是痛一點,你要忍住。”
不知道這隻伯勞鳥會怎樣死去。
她看著江雨眠給她捉來的蟲子,那些綠色的蟲子正擠在菜葉裡蠕動著,羽流螢突然覺得餓死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於是江雨眠又給她端來了小米和清水,羽流螢發現自己還是吃不下。
她這才醒悟過來,原來她附身的這隻伯勞鳥真的是一隻病鳥,怪不得她一直飛不起來。
羽流螢知道伯勞鳥,這種鳥體型嬌小,可性格十分凶殘,會把捕來的獵物串在樹枝上做肉串。
可惜,她是一隻連蟲子都不敢吃的廢物伯勞鳥。
江雨眠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哥哥,她的哥哥很煩人,真的特彆煩人。
無論在古代還是現代,十四五歲的男生都是正煩人的年紀,滿臉青
春痘,剛剛開始性啟蒙,對異性充滿好奇,見到村裡的漂亮姑娘就走不動路,天天嚷嚷著要娶媳婦。
江雨眠家裡一窮二白,哪來的銀子給他娶媳婦。
除了江雨眠,這一家人都是平平無奇的長相,江雨眠的哥哥更是長得十分普通,性格也浮躁,而且大字不識幾個,未來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頭,是絕對沒有小姑娘願意倒貼的。
江雨眠的姐姐是個跛子,走路一顛一顛的,所以一直沒有嫁出去。
江雨眠的父親曾想把她賣進花樓裡換錢,可花樓裡向來不缺平頭整臉的姑娘,怎麼會要一個跛子。
這位姐姐天天在家裡抹眼淚,江雨眠看見了偶爾安慰兩句,更多的時候,江雨眠自己也在發呆。
她是個格外漂亮的女孩,就連發呆的時候也特彆好看。
即使她面黃肌瘦,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也從來不好好梳頭發,隨手紮的魚骨辮歪歪扭扭亂七八糟,但這些潦草的打扮,並不能掩蓋她過分精致美麗的五官。
就算長大後她的五官隨便長長,也不會醜到哪裡去。
江雨眠在窗台上搭了個窩,把羽流螢附身的伯勞鳥放在窗台上的小窩裡。
當江雨眠去外面撿柴火的時候,羽流螢看見一個人牙子來了江雨眠的家。
他要買江雨眠,開價十五兩銀子。
古代生產力低下,物價也不高,這種貧窮家庭的每年支出更是少的可憐。
“咱家一年開銷也才三兩銀子,十五兩銀子,夠咱家花五年。”
羽流螢趴在江雨眠給她做的鳥窩裡,聽到她的父親說出這句話。
江雨眠的姐姐在一旁沉默不語,母親抹著眼淚,哽咽著說道:“再留幾年吧,她還小。?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農村漢子抽著旱煙,猶豫了半晌,說道:“那就再留幾年吧,過幾年長得更漂亮點,能賣更多銀子。”
漂亮女孩被人買走的下場都不怎麼好,要麼被人買回去細心調|教,做個色藝雙絕的瘦馬獻給達官貴人,要麼被花樓的老鴇買回去調教幾年,成為花魁後出來掛牌接客。
羽流螢家裡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但是幾十兩銀子還是能隨便拿出來的。
伯勞鳥趴在鋪著棉花的鳥窩裡,聽著這陣對話,不禁感到一陣陣心煩,簡直比修煉詭術時還要折磨人。
等靈魂回到身體後,她就拿銀子把江雨眠買走。
附魂在伯勞鳥身上的第七天,江雨眠家裡發生了一件事。
江雨眠的哥哥偷看她姐姐洗澡。
她姐姐一時想不開,抱著江雨眠哭了會,在樹上掛了條破布上吊了。
好在江雨眠不是普通的五歲小孩,她早有準備,立刻喊來隔壁的鄰居救回了她姐姐。
看熱鬨的人把江雨眠家裡圍的水泄不通,等江雨眠的父母回來,不僅沒有安慰上吊的大女兒,關上門後嫌棄自家女兒給他們兩人丟臉,壞了家裡的名聲,差點沒把江大妞打死。
江二躲在牆角當了一隻縮頭烏
龜。
鼻孔一直往外竄血的江大妞被打得神誌模糊,一臉滄桑的農婦又哭又喊,江雨眠看不過去,冷冷說了句:“江二偷看姐姐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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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句話說完,這貧苦的家庭可熱鬨起來了,江雨眠的母親跟瘋子似的大喊大叫,扇了江二幾個耳光後又開始扇自己耳光,大喊一聲“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居然跑到大女兒上吊的地方,弄了一條褲子上去也要上吊。
男人大吼一聲,拿起牆角旁的藤條朝著江二抽過去。
於是要上吊的女人又趕緊跑回來,哭喊著把兒子護在身後。
她被丈夫一腳踹翻在地,江雨眠扶著神誌不清滿臉是血的姐姐在一旁看戲,江二大吼大叫,一邊喊著江雨眠瞎說,一邊滿院子亂跑。
院子裡散養的雞鴨鵝被驚的扇起翅膀,滿院子撲棱亂飛。
隔壁的鄰居從牆邊探出腦袋看熱鬨,男人蒲扇大的巴掌落在大女兒臉上時絲毫不留情,到了二兒子這兒,就拿著藤條抽了幾十下,皮外傷看著挺嚴重,實際上一點沒有傷筋動骨。
“沒辦法,還指著他下地乾活呢。”抽著旱煙的男人罵罵咧咧,“打壞了他,誰給我犁地去,都怪你這臭娘們不爭氣,給我生了兩個黃毛丫頭。”
羽流螢雖然附身在一隻病鳥身上,但眼前這雞飛狗跳的場景,依舊讓她精神一振,她豎起腦袋,把頭搭在鳥窩邊緣處,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樂子。
江二被藤條抽得滿地打滾,呲牙咧嘴地回屋睡覺。
家裡五口人擠在一個土炕上,誰也沒睡著。
被痛打一番的江二實在氣不過,跟江雨眠生了氣,在江雨眠抱著木柴回來燒火時,他掄起胳膊,狠狠打了江雨眠好幾個耳光。
江雨眠的臉高高腫起,晚上全家睡覺的時候,她拿著家裡的錐子,把江二的腳背給紮穿了。
她身上有一種什麼都不在乎的瘋勁。
發瘋的時候特彆迷人。
當然,她這種遙遙領先的精神狀態發作起來的時候也特彆滲人,給人一種隨時都不想活、就算死了也要拉一個人給她陪葬的瘋癲感覺。
羽流螢覺得這位穿越者老鄉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在這個世界裡好好生活。
當江二的慘叫聲響起來時,羽流螢知道,這將是一個充滿混亂和慘叫的夜晚。
果然,左右兩邊的街坊鄰居都被那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驚動了。
街坊鄰居們紛紛湧入,成堆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開始勸架。
隔壁的王嬸子抱走了江雨眠,江雨眠抱走了羽流螢附身的伯勞鳥。
江雨眠被王嬸子抱著,臉頰高高腫起,趴在王嬸子的肩膀上摸著伯勞鳥的鳥喙和翅膀。
她都這樣淒慘了,眼神依舊是冷冷的,時不時出神一小會,然後又開始魂遊天外。
她實在長得太好看,像個永遠沒有答案的謎題,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看她,觀察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絞儘腦汁地去猜測她的所思所想。
羽流
螢趴在她的掌心裡,輕輕啄了一下她的手指。
羽流螢發覺這隻伯勞鳥越病越嚴重,連啄個手指都費勁了。
一直混遊天外的江雨眠終於又看向她,用很小的聲音說道:“這破世界,什麼鬼地方。”
她又摸了摸伯勞鳥的腦袋,把嘴唇貼過去,開始歎氣:“我明天帶你看獸醫。”
羽流螢心想:如果江雨眠能帶她看獸醫的話也不錯,等死的感覺真的不太好,無論是做人還是做鳥,她都不想死。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
江二偷偷溜進了王嬸家。
他從江雨眠手裡搶過伯勞鳥,手裡拿著那把錐子,狠狠朝著伯勞鳥的腹部刺了下去。
伯勞鳥的身體被錐子穿透,釘在院子裡的樹乾上。
鮮血染紅了腹部的絨毛。
閉上眼睛的最後一刻,伯勞鳥看了一眼江雨眠。
梳著魚骨辮的小女孩站在樹下,眼裡終於露出了一點傷心的神色。
羽流螢閉上了眼睛。
當靈魂回歸身體的時候,她的靈魂還不能夠承載這段記憶,於是這段離魂後的記憶開始模糊起來。
她隻記得有個端著木盆的女孩從樹下走過,鬆散的魚骨辮歪歪扭扭地垂在腦後,五官模糊看不清楚,微風吹動她的碎發,在淡淡的晨光裡泛著毛茸茸的毛邊。
身體休養好之後,她坐在繡架前出神許久,莫名其妙地繡了一隻灰背伯勞鳥。
消瘦的父親站在窗邊,看著她的繡架說道:“你變成了一隻伯勞鳥嗎?”
羽流螢說道:“我不記得了。”
她放下手裡的繡花針,又想起了那個面容模糊的女孩。
也許在靈魂的下一次遠航裡,她還會和她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