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時太小了,根本承受不住詭術的威力,每次靈魂歸體之後,都會出現短暫失憶的症狀。”
“當我終於想起這一段經曆的時候,江雨眠已經被她父母用二十兩銀子的價格賣進羽朝皇宮,然後又被送到了碧海潮生的地宮裡。”
羽流螢第二次離魂時,靈魂附身在一隻老鼠身上。
她不是一隻普通老鼠,而是碧海潮生的醫師毒師們養在地宮裡的藥鼠。
藥鼠長著紅色的耳朵和尾巴,皮毛黑中帶紫,是一隻全身帶有劇毒的老鼠。
她被關在籠子裡,一個嫵媚的女人拎著籠子,桃紅色的裙擺像金魚在水中鋪開的尾巴,身姿搖曳地走過長長的走廊。
嫵媚的女人走進了一個房間,那是一個半圓形的大房間,被昏黃的燭光填滿,靠牆的位置擺著一圈木床,每個木床上都躺著一個年幼的女孩。
隻有一個木床上的女孩是坐著的,她的床是燭光最亮的位置,使人一眼就能看到她。
她正坐在床上看書,單薄的後背依靠著一個方形的灰色靠枕,在身前屈起的膝蓋上放著一本書,雙手纏著繃帶,隻有右手的尾指露在繃帶外面。
繃帶上滲著血,她用露在繃帶外面的尾指翻書,關在籠子裡的藥鼠發現她看書的速度很快,很短的時間就會翻過一頁。
籠子晃動起來,嫵媚的女人把籠子放在了她的木床上,女孩這才抬起眼眸看她。
她的臉龐在燭光下美麗極了,也蒼白極了,眼神和伯勞鳥記憶中一樣,依舊冷冷的,還是那麼心不在焉,總是在魂遊天外。
她眨眼的速度很慢,看得出她有點沒精神,嫵媚的女人聲音酥酥麻麻:“今天感覺怎麼樣?”
女孩平靜地說道:“手臂爛掉了。”
穿著桃紅色衣裙的女人說道:“你們在羽朝服下的毒藥會讓人全身潰爛,今天潰爛一點,明天再潰爛一點,後天又潰爛一點,等肌膚潰爛完,就輪到骨頭了,最後變成一灘惡臭的膿水。”
說完之後,女人試圖從她稚嫩美麗的臉龐上看出一點恐懼的神色。
可是注定要讓她失望了,女孩繼續低頭看書,完全當女人不存在。
女人的目光在女孩臉上繞了一圈,最後落在枕頭旁的五顆麥芽糖上,麥芽糖用白色的糖紙包著,籠子裡的藥鼠聞到了從糖紙透出來的淡淡甜香。
“怎麼不吃糖?”
“太甜。”
“小女孩就該多吃甜食。”
“我不喜歡。”
“你吃了糖,就感覺不到痛,會像其他女孩一樣睡個好覺。”
女孩伸著尾指,將膝蓋上的書又翻過一頁,聲音又脆又冷:“這糖是用什麼做的?”
女人說道:“麥芽和紫霞鼠的毒液。”
女孩抬眸看她:“對我沒用。”
女人臉上露出了吃驚的神色,輕聲呢喃著:“居然有這麼強的毒抗天賦,真了不得。”
她
又起身離開了,關著藥鼠的籠子還放在女孩的木床上,女孩放在膝蓋上的書已經翻到了最後一頁。
陳舊古老的書籍被她輕輕合上,她低頭看著籠子裡的藥鼠,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沉睡的女孩們,唇角諷刺地往上勾了一下。
“什麼毒抗天賦,一聽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剝開一顆糖的糖紙,把散發著甜香味的麥芽糖扔進了籠子裡。
羽流螢附身的藥鼠沒有辦法抵禦這種甜香,迅速伸出兩隻前爪抱住糖果,用尖銳的門牙啃了起來。
麥芽糖啃了一半,房間的門又被人從外面打開了,除了那個穿著桃紅色衣裙的嫵媚女人之外,還有一個長著橘紅色頭發的老頭走了進來。
老頭的臉也很奇怪,不僅頭發和胡子是橘紅色,皮膚上還有一圈一圈的橘紅色花紋,他一走進來就打開了籠子,把正在啃食麥芽糖的藥鼠拎了出來。
藥鼠掙紮起來。
它的嘴被一雙強硬的手掰開,露出了兩顆尖利的門牙。
那個老頭掰著它的嘴,將它的腦袋按在了女孩的腳腕上。
鋒利的門牙刺入女孩腳腕處的皮膚,毒液注入進去。
與此同時,女孩腳腕處的甜腥血液流進了藥鼠嘴裡,一種極致的痛苦猛烈襲來,猶如烈火般灼燒著藥鼠的身體,藥鼠蜷縮著四肢,猛烈地掙紮起來。
過了一會,掙紮的藥鼠又平靜下來,它知道自己死期將至,最後抬了一下腦袋,黑漆漆的眼珠看著女孩。
上次她站在樹下仰著頭,看著伯勞鳥死去。
這回她坐在床上低著頭,看著紫霞鼠死去。
她微微蹙著眉,向紫霞鼠伸出手,露在紗布外的尾指微微勾起,輕輕闔上了紫霞鼠的眼睛。
詭術師會經曆很多次死亡。
但他們隻會有一座墳墓。
當最後一次死亡來臨時,沒有人知道自己是安靜地走向墳墓,還是不甘地走向刑場。
*
“詭術師很少有善終的,我爹嘔血而死,每次吐血,前襟都染紅一大片。”
聞人聽雪問道:“是因為你爹體弱嗎?”
羽流螢說道:“這隻是原因之一,他是衝擊天人境的時候失敗的。”
地鬼境和天人境最大的區彆在於——天人境可以調動天地間的力量。
就好比豔鬼施展的五鬼搬山陣,可以讓四季如春的三危山冰封千裡。
這次田家村突然下起鵝毛大雪,也是因為兩個九品天人出手救治聞人聽雪,影響了這裡的氣候。
聞人聽雪第一次觸摸到天人境的門檻時,她的劍突然多了一種撼動天地的可怕力道,似乎她的劍就是這個世界的意誌,可以翻山倒海,可以撼天動地。
那種難以言說的巨大力量壓的人喘不過氣來,聞人聽雪幾乎要被壓垮,她的劍上仿佛壓了一座山嶽,以至於她揮出的每一劍都在承受巨大的壓力和痛苦。
九品天人境,相當於神話裡的遠古神,聞
人聽雪都不敢想象他們全力揮出的一劍擁有多大的威力。
也正是如此,很多天才才會在在衝擊天人境的時候隕落。
詭術師衝擊天人境,隻怕會更困難。
雪地上留下兩行腳印,羽流螢抖了抖落在袖子邊上的雪,說道:“聞人,你知道老繡娘為什麼會把真假公主調包嗎?”
聞人聽雪猜測道:“難道是因為詭術?”
羽流螢歎氣:“你還真猜對了,詭術師很注重傳承,如果祖輩世代相傳的秘術在自己手中斷了傳承,那和罪人沒什麼區彆,所以詭術師生下的孩子是一定要學詭術的。”
“我爹很愛我,他一直以為我是他的親生女兒,但他並沒有給我選擇的權利,老繡娘正是知道這一點,不忍心先天不足的親生女兒受這樣的折磨,所以才冒著巨大的風險調換了孩子。”
詭術對肉|體的摧殘和折磨是難以想象的,聞人聽雪看著嬌嬌弱弱的羽流螢,根本想不到她是以什麼樣的毅力在這種非人的折磨中熬過來的。
“我一直很感謝他,他教我的所有東西都很有用,讓我的人生擁有了更多的選擇,我可以不用像其他女孩那樣早早嫁人,我擁有在這個世界獨自生活的能力,也有了對抗書中命運的底氣。”
聞人聽雪說道:“所以我們都要加油。”
羽流螢眉眼彎彎:“是的。”
兩人回到客棧不久,宋時綏就找過來了。
宋時綏要啟程了。
啟程前一晚,她拎著一壺酒來找聞人聽雪和羽流螢。
還是在第一次相遇時聚餐的那個亭子裡,三個人聚在一起吃烤肉,石盆裡放著木炭,盆中間架著個圓形鐵架字,串好的肉串放在鐵架上,豐富的油脂被炭火烤得滋滋作響。
酒是米酒,不怎麼醉人,因為羽流螢身子弱,不能吃生冷的東西,就放在裝滿熱水的銅盆裡溫著。
肉是現宰的羊羔肉,一點不腥氣,聞人聽雪手中的劍一揮,眨眼間就把肉切成大小相同的肉塊,她把肉塊放到一邊,又拿起一根竹子,劍光一閃,不過瞬息之間,那根竹子就被削成了無數根細細的竹簽。
宋時綏連連讚歎:“帥!”
羽流螢點頭如小雞啄米:“真的帥!”
宋時綏又說道:“特彆是這一頭白毛,要是去理發店漂染一回,起碼兩千軟妹幣。”
羽流螢補充:“還得買祛黃洗發水護色,要不然頭發會發黃,新長出的發根還要繼續漂色,一萬塊錢不知不覺就沒了。”
宋時綏繼續說道:“這個頭發最容易上色,我拿個粉色染發劑一染,就是一頭嫩嫩的小粉毛,再高端一點,我甚至能給她搞個彩虹色。”
羽流螢好奇:“你穿越前是理發師嗎?”
宋時綏搖頭:“我穿越前是大學生,眼神裡全是清澈的愚蠢,不像現在,眼裡隻有滄桑和疲憊。”
聞人聽雪把削好的竹簽遞給兩人,羽流螢接過竹簽,開始往竹簽上串肉。
這種活兒她已經很熟練了,她附魂最多的動物就是伯勞鳥,串肉串簡直是靈魂技能。
外面的雪已經融化了,亭子裡並不冷,三個人喝著醇香的米酒,吃著香噴噴的烤肉,碰杯的時候,她們都清楚她們都有各自的路要走,這次一彆,再相逢時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說一聲前途似錦,道一聲各自珍重後。
羽流螢回到了春曉街,繼續開她的裁縫鋪。
宋時綏跟著玉搖光前往玉京古族,自嘲為了碎銀幾兩,不知還要跨過多少萬水千山。
聞人聽雪則登上了玄武巨船,前往碧海潮生。
玄武巨船再次啟程,聞人聽雪開始了她的第二次海上遠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