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眠靜靜地看著那艘玄武巨船駛向黑暗中,直到黑暗吞沒了巨船的輪廓,她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濕透的鞋襪已經被換掉了,江雨眠踩著一雙綴滿珍珠的新繡鞋,站在甲板的欄杆前,仰頭看著滿天的璀璨星鬥。
月扶疏站在她身邊,永遠一身白衣,他身如玉樹,頭戴白玉冠,海風吹拂著他的如墨發絲,倒真似仙人下凡塵,高高在上無悲無喜地俯瞰著世間眾生。
江雨眠感到指尖微微發癢,她低頭一看,不知不覺間,竟有月扶疏的一縷發絲悄悄纏上了她的指尖。
她眯了眯眸子,勾起手指狠狠一扯。
與他並肩而立的月扶疏巋然不動,隻是輕輕地蹙了蹙眉,伸出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掌,輕輕握住了江雨眠的指尖,把那一縷青絲從江雨眠手裡拽了出來。
這一霎那,他仿佛不再是遙不可及的月宮仙人,隻是個眉目如畫的白衣公子,聲音裡帶著淺淺的笑意,打趣道:“眠兒,我的頭發好玩嗎?”
江雨眠往旁邊挪了一步,和這位廣寒醫仙拉開距離。
雖然極力壓抑體內的不適,她放在欄杆上的手掌還是忍不住輕輕顫抖,江雨眠吸乾了柳飛葉一大半內力,這對她的身體負荷太大了。
江雨眠很能忍痛,雖然面上不怎麼顯露,但體內的劇痛已經猶如山呼海嘯一般了。
玄武巨船很快靠岸了,月扶疏走到她身邊,把她抱了起來,“難受的話要說出來,不要強忍著。”
江雨眠呼出一口氣,突然問道:“柳飛葉呢?”
月扶疏神色淡淡,“正在找陽無塵為他接上斷臂。”
江雨眠說道:“我還以為他會找你。”
月扶疏飛身下了船,即使懷裡中抱著一個人,他的身姿也仍然輕盈優美極了,一舉一動之間,充滿了一種攝人心魄、令人頭暈目眩的美感。
江雨眠早就對他身上的這份美感免疫了,她體內也確實難受,用邪攻吸了彆人的內力,就像海中的生物吃掉了大量塑料袋那麼難受。
那是一種無法兼容的感覺,會讓身體出現強烈的排異反應,她的經脈也不接受外來的陌生內力,外來的陌生內力也不肯為她所用。
像那次吸乾羽落清的內力就讓江雨眠難受了很久,如今柳飛葉這些內力,江雨眠自身無法消化吸收,隻能依靠強大的外力幫助她消化這些內力。
月扶疏抱著她坐上馬車,江雨眠神色懨懨,月扶疏握住她的手腕,發現脈象紊亂的厲害。
“你太貪心了,竟然妄想吸乾柳飛葉的內力,這麼多內力進入你的體內,隻會讓你痛不欲生。”
江雨眠渾不在意的模樣,沒骨頭似的倚在馬車裡,聲音倦怠:“柳飛葉比我更難受,這就夠了。”
她這玉石俱焚不計後果的性子,便是月扶疏也會歎氣的。
江雨眠倚在馬車上看他:“柳飛葉怎麼說也是你的左膀右臂,內力沒了一大半,右臂也沒了,和個廢人差不多,你就一點
都不擔心?”
月扶疏不甚在意地說道:“柳飛葉終究是羽朝的人,他為了小太子與你作對,便是不把我放在眼裡。??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江雨眠悶咳了兩聲,臉色逐漸蒼白,內力的排異反應又開始加重了。
她昏昏沉沉地回到仙居殿時,東方天際已經露出了魚肚白,月扶疏把她抱上床,看她全身泛起高熱,不禁摸著她的額頭說道:“又要吃一番苦頭了。”
江雨眠懶懶的抬了下眼皮,又把眼睛閉上了。
她正要昏昏沉沉地入睡,仙居殿外突然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
“江雨眠你這妖孽!”
“你不得好死!”
是柳飛葉的聲音,他是醫宮宮主,經常出入廣寒宮,所以這裡的守衛們並沒有攔他。
他聲嘶力竭地詛咒江雨眠,月扶疏皺了皺眉頭,眼角的餘光瞥見江雨眠竟然翹起唇角,笑了一下。
他走出仙居殿,就見柳飛葉披頭散發,抱著那截斷臂狀若瘋癲地怒吼咒罵,陽無塵和戚海棠則一臉無奈地站在他身後。
還不等月扶疏發問,見他出來的柳飛葉立刻膝行到他面前,兩行眼淚順著他赤紅的眼眶滾滾而落。
“島主!島主!你要為我做主啊!”
他把手中的斷臂遞到月扶疏面前,月扶疏定睛一看,竟然看到手臂的皮膚下面有什麼東西在緩緩蠕動,把皮膚撐起一個又一個細小的凸起。
過了一會,一隻發著冷光的飛蟲從斷臂的創口處鑽了出來,在眾人眼前飛舞著。
緊接著,又有蟲子接二連三地從斷臂創口飛了出來,如螢火蟲一般散發著幽冷光芒,似乎天上的星子從空中墜落下來,在眾人身前飄飛著。
竟然是江雨眠養的冰魄流螢。
碧海潮生有續接斷臂的秘術,可是被冰魄流螢啃噬的斷臂是沒法再接回去了。
先不說被冰魄流螢啃噬損壞的血管和神經以及其他組織,就是這冰魄流螢的毒性也讓人吃不消。
眼下那一截斷臂已經呈現出紫黑之色,最多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會化為一灘血水。
柳飛葉身後的陽無塵和戚海棠你看我我看你,眼中的神色複雜難明。
柳飛葉是他們多年同僚,自然也是有一些情分的,如今見他這狀若癲狂的樣子,兩人心裡也不是很好受。
月扶疏屈指輕彈,一道無形的氣勁頓時擊向柳飛葉的穴位,瘋瘋癲癲的柳飛葉頓時暈了過去。
“把他帶走,讓他好好治傷。”
陽無塵和戚海棠連忙應是,一起把柳飛葉拖出了廣寒宮。
走出了廣寒宮,陽無塵把柳飛葉背在身後,戚海棠小聲說道:“這柳飛葉也真是的,雖說是羽朝的人,也不能幫著外人對付小太歲啊。”
“一臣不事二主,兩個主子早晚要站一個,他這麼搖擺不定的態度,恐怕島主也對他心生不滿了。”
陽無塵也感歎道:“小太歲可是島主的命啊,柳飛葉真是不知輕重。”
戚海棠臉色怪異:“你這話說的也沒錯,小太歲確實是島主的命,但總覺得這話哪裡怪怪的。”
陽無塵乾笑一聲:“我也覺出來了,這話聽著是曖昧非常,好似什麼男女之情,實則比男女之情牢固多了。”
戚海棠歎氣:“那樣一個仙女般的小姑娘,你說島主到了最後關頭,真的會忍心嗎,其實長生也沒有那麼好吧,孤孤零零一個人活那麼久,想一想真是怪可怕的,反正我不想要長生。”
陽無塵說道:“就是你不想長生,可你總想容顏永駐吧,不然外頭也不會盛行什麼肉靈芝了。”
戚海棠是女子,自然愛惜容貌,頓時心有戚戚,閉口不言了。
兩人背著柳飛葉下了山,身影漸漸遠去。
仙居殿內,江雨眠正泡在寒池裡,與月扶疏赤身相對。
月扶疏正在梳理她體內排異的內力,寒池霧氣氤氳,江雨眠體內忽冷忽熱,十分難捱。
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人也昏昏沉沉的,月扶疏在她這邊說道:“你若睡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江雨眠深吸一口氣,狠狠咬了一下舌尖。
進湯池前,月扶疏解開了她頭上的魚骨辮,一頭長發披散在身後,漂浮在冒著寒氣的水面上,雖然有冷霧遮擋,卻還是依稀可見少女美妙無比的胴體輪廓。
江雨眠的身體已經被月扶疏看過許多次了,她自然沒有什麼害羞的情緒。
不穿衣服的月扶疏倒是很少見,江雨眠為了不讓自己昏睡過去,於是努力睜開眼睛,眼神穿透冷霧看向月扶疏的胸膛。
書中的男主都是頂配,身材都很有料,放在江雨眠沒穿書那會,她這個樂子人估計還要說一聲男菩薩。
感受到江雨眠的眼神,月扶疏問她,“在看什麼?”
“在想冰魄神功可以使人容顏永駐嗎?”
“可以。”
月扶疏的手掌抵著她的手掌,江雨眠手指纖長,比月扶疏的手小了一圈,方才因為內力的折磨,江雨眠昏昏欲睡全身無力,手掌總是往下滑去,月扶疏不得不與她十指相扣,牢牢抓住她的手。
江雨眠又問道:“一直都可以嗎,一點都不會變老?”
“我父皇今年百歲有三,相貌仍是青年模樣,但他發絲如雪,想來有一天我過了百歲,也會如他那般吧。“
江雨眠睜著沉重的眼皮,“你父皇已經一百零三歲了,你今年三十七歲,他在六十六歲和你母後生了你,他可真是...老當益壯...”
對於她這般大逆不道的話,月扶疏卻沒什麼怒氣,見她昏昏沉沉的樣子,也知道她是想找些話說,避免昏睡過去。
他神色溫和,聲音如潺潺流水:“我父皇不近女色,冰魄神功大成之後更是清心寡欲,並不熱衷男女之事。”
江雨眠又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既然不近女色,又怎麼和你母後生了你?”
月扶疏笑道:“他這一生,隻鐘愛我母後一人而已。”
江雨眠體內躁動的內力被他強大的內力鎮壓下來,月扶疏緩緩停止運功,江雨眠迷迷糊糊地,一頭栽進他懷裡。
兩個侍女走上前跪在寒池邊,為月扶疏呈上衣物,月扶疏拿起托盤上的白綢布裹在江雨眠身上,抱著她走出了寒池。
寒池旁有個小榻,榻前還有個石桌,上面放著一壺醒神茶。
月扶疏把江雨眠放在小榻上,兩個侍女走上前,臉色羞紅地為他更衣。
江雨眠裹著濕噠噠的白綢布躺在小榻上,過了一會,穿戴整齊的月扶疏拿著綢布為她擦拭身體,給她換了身乾爽衣裳。
折騰了好半天江雨眠才回到臥房,抱著被子倒在床上。
她現在的狀態,簡直比新冠那會還虛弱難受,偏偏還不能睡,隻能費勁掀起沉重的眼皮等著高燒退去。
江雨眠躺在床裡,月扶疏躺在床外。
江雨眠撥弄著手裡的銀薰球,冰魄流螢正老老實實地待在裡面,至於那幾隻吸飽了血的肚皮撐了滾圓的,則安靜如雞地趴在屏風上。
江雨眠又困又累又難受,隨手把銀熏球丟在枕頭旁邊,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提神。
誰知就這麼一會,那銀熏球突然亮了起來,像黑夜裡亮起來一個小燈泡似的。
冰魄流螢待在銀薰球的時候基本不發光,一直都很安靜,這麼反常的情況十分少見。
江雨眠愣了愣,就見一隻冰魄流螢從銀薰球裡飛了出來,像隻無頭蒼蠅似的在床帳裡亂飛。
冰魄流螢凝聚了她不少心血,江雨眠顧不得酸痛的身體和發昏的腦袋,從床上站起來,剛走兩步就被月扶疏絆了一跤,跌倒在月扶疏的心口上。
江雨眠摔得眼冒金星,抬手揉了揉模糊的眼睛,扯著床帳,兩隻腳踩著月扶疏的胸膛,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伸手去抓那隻亂飛的冰魄流螢。
月扶疏被她踩來踩去,見她一臉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樣子,隻能無奈笑笑,抬起冰涼的手掌握住她的腳腕防止她摔到。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隻亂飛的流螢影響了,江雨眠剛把這隻亂飛的流螢抓到手心裡,其他的冰魄流螢居然接二連三的從銀熏球裡飛了出來。
江雨眠見狀隻能歎了口氣,把手心裡那隻流螢放了出去。
她看著一屋子的冰魄流螢,慢慢泄了勁,跌坐在月扶疏身上,呆呆地看著這些輕盈飛舞的光點。
月扶疏撫摸著她肩頭垂下來的長發,輕聲問她:“眠兒,你在想什麼?”
江雨眠喃喃說道:“夢裡有時身化鶴,人間無數草為螢。”
她的家鄉不僅有桂花,還有很多很多的螢火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