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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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淺渡抬手, 虛虛地落在談若的額頭之上。
淡金色的光由手掌渡向他的體內。
隨著靈力沒入,疼痛感削弱,冰涼的身子也漸漸暖了起來, 終於有了一絲溫度。
心頭亦然, 隨著心情轉好,暖烘烘的,真想偷笑幾聲。
而談若閉上雙眼, 掩去了因時淺渡願意為他耗費心力而產生的的喜悅。
他緩聲說道:“還是不要為了耗費靈力了,我如今修為儘廢, 就是渡了靈力也無濟於事,徒增浪費罷了,還會害你一身疲倦。”
“師父, 我自有分寸。”
時淺渡輕輕地揉了揉師父的背脊, 希望他能舒服一些。
她垂眸看著自家師父依然蒼白疲倦的面容,眉頭始終蹙著。
師父已經在她這兒修養數日了,身體卻依然這樣虛弱, 就說這冰冰涼涼的身子,竟是幾乎沒有好轉, 就算她頻頻渡了靈力都填充不了虧空。
應是再想想辦法, 說不準, 有什麼靈丹妙藥能對症下藥。
“唔。”
談若喉結一滾,輕輕地哼了一聲。
“怎麼了,師父?”
談若搖搖頭, 柔美無暇的面容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輕聲說:“沒什麼, 隻是剛才心口有些堵,現在無礙了。”
時淺渡看著師父跟從前無異的笑容,便覺得心中難受。
她的師父啊, 千百年來一心正道,為天下蒼生,性情溫柔淡然,如今被人欺負得險些丟掉了性命,卻還是這樣,一點兒都沒有變。
是不是師父……就隻會嗬斥她啊。
她不爽地撇撇嘴唇。
現如今師父身子虛弱,倒是一並對她溫柔起來了。
她溫聲說:“師父如果有哪裡不適,隨時跟我說。”
“好,若有不適,師父定會與你說的。”
談若見小徒弟沒有懷疑,垂眸,收回了視線。
什麼心口發堵,隨口一說罷了。
他隻是瞧見渡兒在走神。
他希望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他的身上。
“對了師父,這幾日我大概要出去一趟,去尋些法子回來,說不準能讓您好轉起來。”
時淺渡牽住師父的手,還是那麼涼,真像是上好的白玉。
談若與她對視片刻,眼眶忽而紅了一圈。
卻又在浮出緋色的時候,彆開了頭。
他輕笑,柔聲說:“讓你為難了吧,本就事多,還要照顧我這樣一個廢人。”
這回,他沒有自稱“師父”。
漂亮的桃花眼往下一垂,彆提多叫人心疼。
似是把苦楚儘往肚子裡咽。
過去謫仙般的人身上,多了一股淡淡的愁緒與破碎之感。
時淺渡見他如此,沒忍住,摸了摸師父的頭。
黑發似是綢緞一般柔軟。
她心想,師父真不愧是師父,哪一處都這樣完美。
而且,最近師父很少嗬斥她了。
若是放在從前,她敢摸師父的頭,早就被瞪了。
不嗬斥她的師父,比從前更好了。
她喜歡這樣的師父。
顯得……唔,莫名乖巧。
不知是不是因為師父身體虛弱,所以沒力氣嗬斥她,這才有了改變。
她突然大逆不道地想,若是師父一直這麼虛弱也不錯。
略微跑了幾秒的神,時淺渡收回思緒,在心裡呸呸呸幾聲。
哪裡有詛咒自家師父的嘛。
她雖不是什麼善茬,但也絕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她又揉了揉師父的頭:“師父永遠是師父。”
談若牽起唇角,溫柔的笑容之下,有兩分微妙。
他不想永遠是她的師父。
不過,不能操之過急,還需慢慢來。
他直視著時淺渡,低聲問:“師父如今什麼都沒有了,你也不會拋下師父嗎?”
時淺渡扯扯唇角:“當然,師父有我啊。”
她說完,衝自家師父挑起眉梢,頗為張揚。
“怎麼,師父有我還不夠嗎?”
談若知道時淺渡是在安慰他,以免他含冤至此心中難受。
他笑了笑,嗓音低柔,看似隨意,卻是出自真心。
“師父有你就夠了。”
真的,有她一個人就夠了。
談若躺在床上,看著自己親手帶大的女孩一步步走出房間。
溫柔背後的癡纏與狂熱終於洶湧地溢出。
要是渡兒不止是摸摸他的頭就好了。
要是她提起膝蓋抵在床上……
他真想被她結結實實地擁在懷裡。
而不隻是為他取暖,隔著衣裳虛虛地靠在她肩頭。
可惜,至少現在,渡兒隻當他是師父。
有憐惜,也隻是對師父的心疼。
想要讓渡兒這樣的天才愛上他這麼個廢人,恐怕難上登天。
也就隻能以師徒之情,把她捆綁在身邊,死賴著她。
嗬,他怎麼想得到,自己有朝一日需要用這種下三濫的法子啊。
早知如此,就應該趁他風華正茂、萬人敬仰,在他最光鮮亮麗的時刻對她示好,一點一點地接近她,就算被人臭罵不配為人師又怎樣?
總也好過如今,隻能獨自痛苦。
他恨這一切。
除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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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若就那樣好生修養了數日。
每天都有小徒弟為他準備飯食和上好的丹藥,以滋補虧空虛弱的身體。
時而,她還會將自身靈氣渡給他,緩和身上的痛苦。
他很享受這樣的生活。
丟失了很多東西,也得到了很多。
世間能量果然是守恒的。
直到時淺渡離開為他尋找填補虧空的法子,平靜了許久的心又重新有了波動。
偏僻的園中,就剩下個忠誠的小仙,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一天兩天,八天十天,半月一月……
時淺渡一直沒有回來。
不是說隻去幾天的麼?
怎麼會一去不回!
就是過去他身體無恙的時候,渡兒都不曾這麼長時間都不留信給他。
“上仙……!”
服侍的小仙追上前去,攬住談若,不讓他出門。
情急之下不小心喚了上仙二字,又自知說錯,捂了捂嘴巴。
他說:“小仙被細細吩咐過,不能讓您離開結界,若是您為人所傷,小人實在無法交代啊。”
談若駐足,雙手負在身後,淡淡注視小仙:“那你實話與我說,外面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渡兒為什麼一直未歸?”
“這……”
小仙有些為難,不太願意講。
他想了想,還是說道:“前段時間,魔神轉世之事早已在六界傳開,妖魔冥三界皆有異動,時姐姐離開時,正好趕上魔族妖孽霍亂人間,便與人一同前往鏟除,確實耽誤了一些時日,時姐姐晚歸一些也是正常。不過請您放心,小仙聽聞,事情早已順利解決,想來時姐姐不日便能歸來。”
“時姐姐?”
談若側頭,去看小仙垂下的臉。
他輕笑:“渡兒知道你背後不知禮數地這般叫她麼?”
“這……小仙為時姐姐所救時,姐姐說這般隨意一些就好。”
談若眉眼一彎:“噢……是麼。”
他在心中默默記上了一筆。
“是,小仙絕無半句謊言。”
小仙的腦袋埋得更深了。
談若緩步回到屋中,在廊下備好了茶水的矮桌前坐穩。
修長的手指扶住圓圓的茶盞,輕輕轉動。
他靜靜地看著顏色淺淡卻漂亮的茶水上浮出波紋,忽而低柔地輕笑:“你是沒說假話,隻是有事隱瞞於我罷了。”
說罷,端起茶盞,淺淺地飲了口茶。
溫熱而清香的茶水入口,劃過喉嚨,留下一道暖流。
他掀起眼皮,剛好與偷瞄他的小仙對視,把人嚇得立刻低下了腦袋。
“我是被廢去了修為不錯,但我不是個傻子。”
談若為自己又倒上了一杯熱茶。
他將茶盞放在鼻下,閉著雙眼輕嗅:“如實地說吧。”
小仙沒有像想象中一樣被人嗬斥,心中有些意外。
他其實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談若。
以前是聽說這位上仙光風霽月,是個溫柔隨和之人,但時姐姐說自己總被師父嗬斥,兩種聲音,他便更相信了時姐姐,沒想到傳聞才是真的。
“好吧,既然您執意要求,我也不敢隱瞞了。”
雖然上仙此時沒了力量,但日後如何也不是絕對的。
就看上仙能一眼瞧出他有所隱瞞,就知道一定不是泛泛之輩了。
小仙斂了斂眉,實話實說道:“其實,時姐姐去了哪裡我也不知道,小仙所隱瞞的,並非是時姐姐的去向,而是……許多外界的流言蜚語。”
他抬頭瞥了談若兩眼,又收回視線。
“說罷。”
“許多人都說,論時姐姐的實力與功績,應是由她補上上仙之位,都是因為您的關係,她才依然停滯在原地,不受重用。”
“有人還說……時姐姐一去便是一個多月也不見回來,隻留下一道日漸薄弱的結界,定時不願再照料您這個包袱了,或許,她不會再回來了。”
談若端起茶杯的動作僵在原地。
他輕輕放下茶盞,垂眼。
“胡言亂語。”
渡兒怎麼可能會拋下他不管呢。
她說過永遠也不會拋下他的。
“渡兒很快就會回來的。”
他嗓音淡淡,似乎對一切都胸有成竹。
隻是藏在袖中的手指緊握,在掌心留下月牙狀的痕跡。
渡兒不會不要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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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過去,又是一月。
時淺渡離開時留下的結界已經非常脆弱了。
如果不及時加固,可能再有半月,就會自動解除。
可她依然沒有回來。
她最初離開時,談若的身子在她細細的調養下,已經好了兩三成,嘴唇恢複了紅潤,他也能時常走出房間,到院落中吹吹風,活動活動。
兩個月過去了,他的情況卻越來越糟,已經很少再出門了。
他總是窩在燒暖了的床上,想念那隻擁在腰間的手臂。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渡兒終是厭倦了照料麼?
他是不是……
不應該裝得那麼過分啊。
他是難受,是虛弱,隻是沒有在她面前演得那麼虛弱罷了。
在時淺渡面前的時候,他簡直是柔弱到不能自理。
什麼事都讓她幫忙。
他深夜躺在床鋪之上,心中酸澀難以言說。
嗬,還想著以師徒之情賴上渡兒呢。
可惜壓根就沒有那個機會。
渡兒想走,還不是隨時就能走了?
他毫無修為,就是找人的法子都沒有。
隻能等她回來。
一天一天又一天地等。
他想,如果渡兒都不要他了……
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
沒了她,他就隻剩下殘破病弱的身體,和無儘的恨。
他想她了。
特彆想。
想被她抱在懷裡,還想親吻她的嘴唇。
想做一切壓抑了上百年的事。
等她一回來,他就用上自己所有的力氣把想做的事情全都做上一遍。
之後,就是死,他也可以瞑目了。
暗紅的桃花眼底冒出病態而決絕的笑意。
他似是想到瘋魔了。
可她怎麼還不回來啊?
心裡的疼早已超越身體上的虛弱不適。
談若翻來覆去,實在無法入眠——
他已經這樣有些日子了,夜裡想人想得心臟發疼,睡不著覺,硬生生熬到天亮才漸漸入睡。
他撐起虛弱的身體。
就在這時,一陣清風帶著淡淡的木質香氣拂入房中。
他怔住,鼻尖頓時一酸。
渡兒沒有把他丟下。
“師父,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休息?”
時淺渡半夜回來,本想偷偷地看望師父一眼。
沒想到,卻發現談若坐在床邊。
她輕盈地落到師父身前,目光一掃,就皺起了眉頭:“師父,您怎麼比我走時還瘦了?我不是叫人好生照顧您麼,難道他沒有上心?”
談若沒有立刻說話,在熹微的光亮中,直直地看著時淺渡。
眼尾染上薄紅,給冷清平和的面容徒增一股脆弱。
他低聲開口:“師父以為你不要師父了。”
總是柔和的嗓音多了一絲沙啞。
更叫人心疼了。
不知是夜晚的風太過旖旎,還是師父的眸光太過誘人。
時淺渡心下一軟,半跪在床鋪前,擁上談若的腰。
男人瘦的幾乎隻剩一把骨頭了,比她離開時要硌手一些。
他的腰那麼細,幾乎不盈一握。
從前那麼強大的師父,如今沒了仙骨與修為,竟變成了這個樣子。
著實讓人心疼。
她歎:“您永遠是我的師父,我怎麼會不要您了呢?我是聽說一種上古靈草能對您大有裨益,這段時間一直在外尋找,沒能儘快回來,好不容易尋到之後,發現它與凶煞相伴相生,廢了一些力氣才成功取到,從明天開始就可以為您用它煉製丹藥。您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離開這麼長時間了。”
豐潤的嘴唇在親在時淺渡脖頸間的前一秒停下。
談若眼底的猩紅被他漸漸壓下。
原來渡兒是為他去尋藥,而非故意拖延,不願見他。
若此時繼續行動暴露了他的心思……
那渡兒會不會覺得很惡心,日後真的再不回來了?
他緩而又緩地長長呼出一口氣。
雙臂環上時淺渡的肩膀。
他低頭,嘴唇劃過脖頸那片光滑的皮膚。
“師父隻有你了。”
他輕聲說。
語調明明那麼平靜,卻莫名叫人心軟。
溫熱的呼吸吹拂在時淺渡耳畔,她覺得有些癢。
圈在師父腰間的手臂攏緊了些許。
她想,師父的腰真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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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淺渡不在的這兩個月裡,談若夜夜無法入眠。
長此以往,有點兒留下病根。
說是病根,更不如說是填了新毛病。
非要時淺渡在夜裡陪他,才能快速地入眠。
“師父,明日那丹藥就要練成,我得親自盯著去取。”時淺渡坐在床邊,摸了摸師父的頭,“您醒來若是不見我,千萬不要著急。”
這段時間,她越發喜歡摸師父的腦袋了。
同時也開始理解為什麼彆家的師父都喜歡這麼對徒弟了——
因為摸摸彆人的頭能獲得一種很微妙的爽感!
尤其是對方並不反抗,十分乖順地任憑觸碰時。
看著虛弱的師父安靜地蓋著被子靠在床邊,被她摸頭時會無聲地垂下眼眸……
她心中的滿足感無法用語言說明,簡直想把師父抱在懷裡揉上幾下。
師父縱使沒了修為,也依然仙姿秀逸,溫柔無兩。
唯一不同的,就是眉宇間多了一絲虛弱與愁緒。
他不再是仙法無邊的師父了。
他是需要她保護的人。
她願意永遠保護師父。
她會永遠對師父好。
“我知道了,你出門在外也要小心,不要與人起了爭執。”
談若躺在床鋪上,睡前也不忘叮囑。
他心滿意足地牽著時淺渡的手,唇畔帶著笑意。
“哎呀,知道知道,師父怎麼到現在還這麼不放心我?跟從前似的,每天對我不是叮囑就是嗬斥。”時淺渡說起以前的事,不爽地撇撇嘴唇,“彆人家的師父對徒弟都可親了,也就您,整天整天的訓斥我。”
談若無聲地笑了笑。
拇指微動,磨搓在時淺渡的手背上。
總是嗬斥她,還不是怕他們走得太近之後,他會控製不住自己。
他怕一個衝動,就把自己低劣的心思暴露出來。
他怕她離開。
此時此刻也一樣害怕。
“師父嗬斥你,那是想要好好教導你,難道不應該麼?”
“應該,怎麼不應該。”
時淺渡的手掌落在男人的腦袋上,又漸漸地往脖頸間滑了一點兒,淘氣地捏了捏。
她懶洋洋地笑道:“隻是嘛,如果訓斥我的人不是您,墳頭草都有兩尺高了。”
“又胡說。”談若低斥,話風一轉,“這麼說來,師父對你倒是特彆的了。”
時淺渡垂眼,看著男人柔和淡然的面容。
她笑:“師父當然是特彆的了。”
談若心頭一跳,喉結滾了又滾。
他手指穿過時淺渡的指縫,十指相握。
時淺渡的視線從男人的臉龐轉移到手上。
她瞧見,師父白如美玉的手指不過磨搓那麼幾下,指節就蹭得泛了紅。
特彆好看。
這個看著她長大,知曉她一切過往,教習她劍術與仙法的男人啊……
瘦削到能被她毫不費力地就攬在懷裡了。
她從來不服管教也不認道理,卻也是濡慕敬仰他的。
男人告訴她無數道理,什麼仁義道德、忠孝節義、大愛無疆。
她一直都覺得很是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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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若在一陣不大不小的吵鬨中醒來。
“上仙不會見你們的,請你們儘快離開吧。”
“笑話!還上仙?他此時不就是個柔弱的廢人麼?”
“我妖蛇一族的首領還配不上他嗎!”
談若快速捕捉到了“妖蛇”二字。
妖蛇一族當今首領,應是四百年前的妖蛇公主。
那位公主仰慕於他,曾在仙與妖兩族交好之時,命人前來提親。
那時,他雖還不認識渡兒,但心中隻有正道與蒼生,不曾想過兒女情長,就直言拒絕了。
聽說公主十分受傷,妖蛇一族也覺得有失顏面。
談若打理好衣裳,走出房間。
他輕聲說:“你們是來尋我的吧,不要為難他。”
“你就是談若?”
身材曲線極佳的美女蛇妖微微挑起眉梢,上下打量了幾眼。
她頗為嫌棄地撇撇唇:“如此瘦弱,又失了修為,怎能配得上我蛇族首領?”
“是配不上。”旁邊的男妖認同,“不過既是入贅,就不用考慮那麼多了,首領以後不喜歡了,就直接殺掉便是,倒也省事。”
“入贅?”
侍奉的小仙驚訝地歎聲。
怎能讓失去修為的上仙獨自一人去入贅妖族?
先不說有多危險,這分明就是侮辱!
他大聲質問:“此事你們可問過上君?休要在這裡胡言亂語!”
“我們自然是先去拜會上君,才會來到這裡尋人,這點基礎的禮節我們還是懂得的。不瞞你們說,就是上君說,隻要本人同意,他就不會多加乾涉。”
男妖身上的妖力排山倒海一般壓向小仙,頓時就讓他跪地不起。
他冷哼一聲:“一個嘍囉,哪那麼多廢話。”
“勸你直接跟我們走,與其留在這兒叫人嘲諷唏噓,還不如乖乖入贅,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往後衣食無憂。”女妖也跟著開口,“首領對你還是有感情的,你隻要伺候的好,必定不會虧待於你。”
談若上前,扶了小仙一把。
什麼有無感情的,此舉不過就是羞辱與報複罷了。
他心知肚明,卻從不動氣,嗓音依然平靜柔和。
“我有徒弟日日陪伴,不僅衣食無憂,且從來沒人敢嘲弄我半分。”他頓了頓,紅唇勾勒出漂亮的弧度,“若是不想受傷,就收起你們的侮辱,趕快離開。”
說罷,他不多停留,轉身便要回到屋中。
反正有結界,他們傷不倒他。
“嗬,你就那麼忍心,耽誤你徒弟一輩子嗎?”
一句輕飄飄的話,將談若的腳步狠狠釘在了地上。
他走不動了,身子微微僵硬。
“你現在對時淺渡來說就是個累贅,她要幫你收拾殘局,要保護你,還要照顧你,這有多累人你知道嗎?你又能保證,她能這樣照顧你多久呢?”
“她若有了戀人,你又該怎麼辦?等著被她從這兒趕出門,還是自行乖乖滾蛋?”
呼吸隨著一句句十分現實的話語變得粗重。
不算寬厚的胸膛起起伏伏。
血液好似凝結在一起了。
他身上愈發冰涼。
談若沉默幾秒,轉身:“渡兒不會拋下我的。”
他說得還是那麼溫柔沉靜。
“哈,你這未免太自信了吧?”蛇妖張揚地笑道,“你不會還不知道,天帝之子中意時淺渡,神族聘禮已經到了你們上君那兒吧?”
桃花眼無聲地睜大一圈。
談若發怔。
他雙腿一軟,險些沒能站穩。
人類可曆經磨難修煉成仙,可仙族卻與神族有著不可跨越的差距。
就是修煉千百萬年,仙也永遠無法修煉成神。
唯有經由神族的允許,仙族才能受封成神,移居九天之上。
能與神族成親就是得到了認可,可以直接飛升成神。
以時淺渡的資質,恐怕用不了多少年,就是成為上神都不在話下。
更何況,中意她的是天帝之子。
那她八成就會是未來的天後。
嗬……
談若眼眶一熱。
心中有什麼轟然倒塌了。
他們真的越來越遠了。
她無限地成長,而他則無限地墜落。
他勾了勾唇角,笑容更加柔和:“她收了?”
什麼幫他煉製丹藥。
怕不是去看那些聘禮了?
男女兩隻蛇妖相互看了一眼,異口同聲道:“不然呢,留下來叫你耽誤她麼?”
“……”
談若扯了扯唇角。
他耽誤渡兒。
是,他就是因為私心,才一遍遍地跟她說,他隻剩下她了。
就是因為私心,才會時常故意惹她憐惜。
就是因為私心,才會無數次若有似無地撩撥勾引。
他隻是希望她也愛他。
他有什麼錯呢?
要是一切都能沒有顧慮地隨口說出來就好了。
可他怕渡兒覺得他惡心,對他失望,覺得他是個道貌岸然的混賬。
他想親近,又不敢。
他時常覺得痛苦,卻安慰自己,能得到她的陪伴已經很幸福了。
“哪兒來的妖孽敢趁我去取丹藥,跑來打擾我師父休息?”
在兩隻蛇妖打算強破結界時,時淺渡憑空出現在院落之外。
雙腳落地,驟風四起,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她右手搭在腰間的長刀上,輕笑道:“我倒數三個數,如果還不滾蛋,就不要怪我不客氣,改日踏平了你們蛇妖的老巢。”
“三、二……”
“一。”
話音還未落下,漆黑的長刀就已經出鞘。
劍氣四溢,瞬間斬斷了一人身上的堅硬鱗片!
鮮血不要命地噴湧而出,黑色的鱗片在空中散落,沾著鮮血落到泥土裡。
兩隻蛇妖紛紛瞪大了雙眼,疾退十餘米之遠。
他們的修為已經是同族中的佼佼者了,鱗片幾乎堅不可摧。
可眼前這人……!
說她能橫掃六界,恐怕不是玩笑。
時淺渡甩刀,血液隨之被甩在地上。
她眯起鳳眸:“滾。”
蛇妖再不敢多言,攙扶著傷者,快速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師父,我剛才……”很酷吧?
時淺渡扭頭一看,發現師父早已不見身影。
她收好刀,快步走進房間。
談若已經回到床上休息,蓋好了軟被。
一如既往的,他眉目溫柔卻恬淡,一頭如瀑的漆黑長發散落在身後,身姿翩然。
骨節分明的漂亮手指間捧著一本書,有發絲輕輕掃在紙上,發出微響。
師父還是那麼好看。
時淺渡舔舔唇。
她坐到床邊,大咧咧地說道:“還以為師父會看完我的英姿再同我一起進來呢。”
“師父已經沒了修為,不想再想起傷心事。”
談若對答如流,似是從未被什麼聘禮打亂過思緒。
“好吧,倒是我忽略了師父的感受。”時淺渡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瓶子,遞到男人手中,“師父,這是用那上古靈草煉成的丹藥,您用了定能填補虧空,不再整日身子冰涼虛弱。”
談若掀起薄薄的眼皮。
目光落在瓶子上。
他最初以為,渡兒為他尋上古靈草製藥,隻是因為心疼他。
現在看來……怕不是為了離開他前往神族?
心臟被人揪得生疼。
無數壓抑的苦楚與愛戀在胸腔之中反複衝撞。
他險些沒能忍住,抓著她的肩膀質問。
真想聲嘶力竭地告訴她,她的師父,她眼前這個淪為廢人的男人,他喜歡她許久了,他日思夜想晝夜不眠,滿心的歡喜與痛苦全是因為她……
好在理智尚存,談若抿抿嘴唇,壓製住了那些衝動。
他把書冊扣在床上,但沒有立刻接過瓶子。
“等師父的身體好一些了,你是不是要離開這兒了?”
“您這是聽誰說的。”
時淺渡好笑地往男人身邊坐了坐,自然而然地牽住他的手。
“我說過,我不會離開您的,師父。”
她打開了小瓶子,不由得調侃兩句:“快吃了吧,師父怎麼變得跟我小時候吃藥似的,還需要彆人一遍遍地哄著吃啊?”
談若接過瓶子,蓋好蓋子,放到了枕頭旁邊。
他明白,作為師父,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一個師父……
都不願意成為徒弟的累贅。
所有師父都會希望徒弟離開仙界,移居九天之上。
隻有他不一樣。
他自私。
他想獨占她,他想得到她的喜歡。
他不想離開她。
“事情不是已經傳遍了麼,你會住到九重天上去,往後便成神了。”
談若抑製住自己的瘋魔,平靜地說出喑啞的話語。
他勾起紅潤的唇,柔聲笑道:“恭喜你,師父替你高興。”
被她救起來時蒼白到失了血色的嘴唇,如今已經這般紅潤了啊。
時淺渡注視著他張張合合的嘴唇。
半晌,往上移去。
隻見瘦削虛弱的男人笑容溫柔,好似真心為她感到高興。
漂亮的桃花眼中擒著些許落寞與不舍。
好一副一心為了徒弟的好師父形象啊。
如果忽略了他眼尾那抹叫人心神蕩漾的淺淺紅暈……
恐怕真會讓人覺得他隻是一個好師父。
這段時日中,與自家師父親親密密地早晚相陪,她若是再看不出來師父什麼時候真心、什麼時候假意,那她未免也太無能了。
但即便知道這幅姿態是裝出來的,就是為了讓她心疼與不舍……
她還是沒能控製住心緒,心頭一陣酸澀。
特彆想手臂一伸,把人死死地撈進自己的懷裡。
見她一直沒說話,談若又問:“你……可是真的喜歡那人?”
他看起來在問所有師長都應該問的問題。
“師父既然已經祝福我了,還問這個做什麼。”
“……”
談若頓了頓,眉目柔軟地垂下眼皮。
遮擋住了眼底的妒意與痛苦。
他溫聲笑了笑:“從小師父就教你一心為了天下蒼生,也從未見你對誰動情,突然聽說此事,難免覺得驚訝,若是你不懂得什麼是七情六欲,便草草地與人成婚,師父怕你會吃虧。”
“我懂啊,當然懂了。”
時淺渡瞧著男人的側臉,細細觀察他的表情。
談若紅唇緊抿,臉頰輕輕抽動一下。
如同叫人硬生生撕裂了心臟一般,疼得難以忍受。
過去再多次受傷,也從未如此難受過。
他在外人眼中,一直是謫仙一般的人。
乾淨,溫柔,心中隻有大愛。
而此時,隱去心底一切汙糟的黑色膿液,勾勒起唇角,露出姣好的笑容。
他目光清澈,向她展露出一種柔和到極致的天真之感。
“你倒是比師父強多了,師父從未有過情愛,不懂那些。”
“……”
對於師父在說假話這件事,時淺渡心知肚明。
她這段時間,一直心知肚明。
可叫她無奈的是,她每次定會被蠱惑。
與那雙深埋了癡纏欲念,表面卻純淨無暇、溫柔至極的桃花眼對視,她的喉嚨輕微滾動,視線一顫,掃過男人殷紅豐潤的嘴唇。
她伸手,輕車熟路地纏上男人的細腰,把人擁進懷裡。
稍稍往前用力,就與之一起倒在了床褥上。
薄薄的唇貼上他的耳廓,拂出溫熱的呼吸。
她啞聲笑道:“師父不懂的話……隻能讓我來教教您了。”
突如其來的意外驚喜,讓談若心臟狂跳。
壓抑地上百年的情緒幾乎噴薄而出。
他是有意勾引渡兒,隻是沒想到,她真的這麼容易就上鉤了。
更沒想到,她這麼主動。
他簡直興奮到戰栗。
手掌摸索著攀上了她的腰。
“渡兒……”
“師父。”時淺渡打斷他的低喃,“您是不是很希望我像剛才那麼說啊?”
身上的血液霎時涼了個透徹。
談若清醒了。
慌亂衝上頭腦,他連忙推在時淺渡的肩膀上。
這太突然了。
恐懼襲來,逼得他頭皮發麻。
混亂中,竟是連一句辯解的話都不知該如何說起。
莫非,她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早就知道他對她有非分之想,所以才在離開前拆穿了他的偽裝?
他不知道渡兒會怎麼看待他。
他不敢去想結果。
他怕自己會徹底失去她。
他,絕不能失去她。
即便被她惡心,被她厭惡,被她鄙夷……
他也不能失去她。
他想要得到她。
如果不能得到她的喜歡,就得到她的擁抱與親吻。
極其短暫的慌亂過後,談若笑了。
似醉非醉的桃花眼中氤氳著水霧,紅潤的嘴唇勾勒出詭異的弧度。
與平日無異的柔和笑容卻帶著一種莫名的瘋狂。
終於不再掩飾了。
他嗓音低柔濕軟,重複她的話:“師父不懂情愛,渡兒教教師父?”
真是狡猾,不承認也不否認,還反過來勾她一番。
時淺渡扯動唇角:“我真是被師父心懷大愛的外表和維持了上千年的美譽給騙了。”
“要不是這些天與師父朝夕相處……我還看不出,師父早就有了那樣的心思呢。”她俯身,薄唇一張一合,蹭在男人的脖頸上,“怎麼,師父還需要我教您什麼是七情六欲麼?”
溫熱的唇蹭在頸間,談若不自覺地輕顫。
他幻想過太多次這樣的畫面了。
兩人混亂的擁在一起,氣氛微妙而有一絲旖旎。
讓人不知道下一秒是無情的嘲弄,還是纏綿的親吻。
“怎麼不需要?”他揚頭,嗓音婉轉,“師父隻要你教。”
“……”
時淺渡呼吸微滯。
她輕而易舉地抓住男人抵在兩人之間的手臂。
稍一用力,就按在了他頭頂上。
談若此時比普通人類還要虛弱,哪裡受得住她用力。
手腕被狠狠掐住,桎梏在頭頂,疼得厲害。
他好看的眉頭蹙起,忍不住輕哼一聲。
“渡兒,你輕點兒。”
說話間,他還不忘用紅撲撲的桃花眼睨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