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衰微的神明2(1 / 1)

第三百零七章

晉江獨家發表/禁止一切盜文/莫八千著

-

時淺渡在虛弱的神明沒入滔天巨浪之前, 在祂身上布了一道結界。

暗金色的的灰暗光芒將男人包裹起來,隨之一起沉入水底。

水流湧過結界四周,衝撞結界, 卻無法衝破它。

而她自己則身裹淡金色光芒, 穿破巨浪,輕輕落在堤岸上。

由於被神力包裹,她全身上下都是乾燥的, 隻在袖口有幾滴水漬。

百姓們都被眼前這異常的景象驚呆了。

眾人震驚地盯了突然出現的女人, 繼而, 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呼聲。

“河神顯靈了!河神大人顯靈了!”

“河神大人竟然是個女子!”

“河神大人, 請受我們一拜!”

“保佑我們吧大人!”

曲澤看到這個場景,“哈”了一聲,眉頭高高地挑起。

他心裡冷哼,還真是愚昧無知的人類!

那個女人, 顯然隻是個人類, 而非是神明!

是那個無名的地方神繼續透支神力、損害自身才把這個女人救起來的啊。

那個愚蠢的神明,現在應該很慘吧?

他沉心,稍微感受了一下水中的情況。

曲澤神通廣大,能洞悉水中的一舉一動。

他本想利用水流與自身的鏈接,將那愚蠢的神明捉到自己面前,卻察覺出異樣來。

河水被什麼阻隔了, 他無法通過水觸碰到祂。

都已經虛弱成那樣了,竟然還能有神力保全自己嗎?

嗬,倒是有點兒意思。

他倒是要看看, 那家夥還能撐多久?

他的目光落在被神明救起的那個女人身上。

隻要再把這人類卷到河裡去,那家夥就肯定會再救她一次的吧?

強悍的神力,輕而易舉地催動河水。

下一秒, 又有黃龍高高卷起!

“不、不對!這個浪頭是衝著那個女人來的!”

“這女的不是河神,認錯了!”

“啊啊啊河神發怒了,河神發怒了!”

“求河神大人寬恕我們!”

百姓們見到高聳的河水向時淺渡席卷而去,頓時意識到自己認錯了河神。

他們立刻俯首在地,渾身顫抖著認錯請罪,希望能得到河神的諒解。

時淺渡沒搭理岸上的人們,正好順著水流,一個猛子紮入河底。

水中不是她的主場,行動會受到很大的限製,不過……

還是可以用些小計倆嘛。

她浮在泥沙遍地的河底,能見度極低,幾乎看不清任何情況。

但隻要知道那些百姓在哪邊堤岸就足夠了。

她垂眸,拇指往上一頂,刀刃出鞘一寸。

漆黑的長刀在河底如遊龍一般畫了幾個飽滿漂亮的圓環,黑金色的光芒散發而出。

河底深處的水流不規則地湧動起來,下一刻,猛地噴發而出。

河水高高地湧出堤岸幾十米!

老百姓們哪裡見到過這樣高的水流。

這下,紛紛嚇得屁滾尿流。

“快跑啊!洪水又來了!”

曲澤覺得,可以借此大浪來懲罰告誡“認錯河神”的人類。

可是,他不喜歡有人在他的地盤興風作浪!

那股力量是什麼?

感覺不是那個地方神的神力,但……

人類也決不可能有這樣的力量吧?

他眨眼間就消失在了原地,沒入了深深的河底。

-

而時淺渡,早已經快曲澤一步,把深度昏厥的神明帶回了那座破敗的神廟。

腳尖剛剛點地,她就猛地打了個噴嚏。

這地方……太嗆了。

到處都是塵土和蛛網,顯然不是適合人呆的地方,小偷看見都得直搖頭。

神不知道這位神明大人是怎麼獨自在這裡度過數百年之久的。

可是外面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氣溫很低,地上全都濕漉漉的,也不適合傷者久待。

即便這個傷者是位神明。

她掩住口鼻,將手掌合攏,又猛地張開。

一股染著暗金色光芒的驟風由掌心向四周擴散,瞬間吹散了無數灰塵。

幾件廢棄的祭拜用品被風吹落,叮叮當當地掉在地上,滾了半圈。

頭頂的橫梁本就搖搖欲墜,經過剛才的動靜,從空中直愣愣地砸了下來!

時淺渡隻需輕輕揮手,就能把那塊腐朽的木頭弄得稀碎。

可在她動作之前,虛弱的神明睜開雙眼,轉瞬間攬住她的肩膀。

漂亮的淡金色光芒閃過,改變了衡量墜落的軌跡,轟然砸在兩人身側。

塵土飛揚,時淺渡又咳嗽幾聲。

她感覺到,男人的手臂虛虛攬在她腰間,溫柔而有禮;

而她的額頭抵在男人的肩膀上,肌膚相觸的地方,是溫熱的。

原來神明的身上,是這樣的溫度。

“咳咳……”

神明咳了幾聲。

唇角的血滴滴答答落在白淨的衣料上。

祂臉上、發絲上還沾著泥沙,看起來很狼狽,身上新鮮的血漬更能證明此時的虛弱。

可祂身上依然散發出高貴聖潔的氣質,不容人侵犯褻瀆。

那雙淡金色的眼眸還是那麼平靜冷然,看向時淺渡時,似有溫柔劃過。

那抹溫柔轉瞬即逝,但時淺渡抓住了它。

那是一種……

難以讓她用語言去形容的溫柔。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目光,隻是被安靜地注視著,便覺得心中得到安寧。

好似……沐浴了柔和純淨的聖光。

好吧,她也不知道,她這樣一個手上沾滿鮮血的無神論者,怎麼會說出“聖光”這種詞。

“你當時下水,是為了救我。”

神明開口,嗓音如玉石相撞,清澈、微涼,不見虛弱。

祂在陳述一個事實。

時淺渡點頭:“是。”

隨著話音落下,她發現,男人的眼眸好像溫柔了一點兒,比方才多了一絲不易察覺喜悅。

定睛又一看,好像什麼變化都沒有。

神明從地上撐起身子,靠在背後破舊掉皮的牆壁上。

祂的子民,沒有全部受到河神的蠱惑。

內心深處泛起了一點兒漣漪,又很快歸於沉靜。

祂注視著時淺渡的眼睛,繼續平靜地說道:“你知道我不是普通人,也並非異端。”

“當然了。”

時淺渡笑著去撩祂染了血的衣裳。

男人身上傷了好幾處,聽他呼吸中的雜音,內傷也不輕。

那些內傷,應該是因為祂以損害自身為前提,透支神力所導致的吧。

曲澤說的也沒錯,真是……有點蠢蠢的。

神明抬起胳膊,秀窄修長又帶著珠澤的手指落在她的手腕上。

祂搖了搖頭:“不用擔心,我自己可以處理。”

祂的手指有些涼,跟祂平靜地聲音一樣。

“等著傷口慢慢地自愈?”時淺渡斂斂眉頭,不太讚同,“以你現在的損耗來說,恐怕要耗費很長時間吧。”

男人聽她這麼說,也沒有太過驚訝。

隻有漂亮而冷然的眼眸微微長大了一點兒。

“你知道?”

言語中,終於來了個問句。

時淺渡裝模作樣地欠了欠身。

她笑道:“我是你的信徒啊,大人。”

神明沒有回話。

祂的薄唇輕抿著,如雕塑般完美的精致面容上依然無悲無喜,那麼安然沉靜。

明亮而蒼涼的月光透過破敗的神廟灑在祂的臉上,留下陰影。

那雙淡金色雙眸平和地注視著時淺渡。

冷清但溫柔,清亮而睿智。

祂看透了一切。

祂明白她撒謊了。

但神明沒有戳破她的謊言。

寬宥了她的欺瞞。

時淺渡明白神明知道她在說謊。

不過,心中並沒有產生任何負罪感或者尷尬的感覺。

而是很平靜。

好像一切理所應當的就這麼發生了。

或許這就是……被神明寬恕的感覺?

她莫名這樣覺得。

所以,她怔怔地跟男人對視了十餘秒,才恍然回神。

她眉頭一擰,真想打自己一下,看看她是不是陷入什麼幻覺中了。

太離譜了。

她真的是個無神論者啊。

怎麼會有那麼荒謬的想法。

她歎了口氣。

“我看你傷得很重,還以為你會暈厥很久呢。”

時淺渡反手抓住男人的手腕,放輕力道按在一旁,露出身上的傷口。

許是神明看透她沒有惡意,沒有再次製止她的動作。

祂就淡淡地看著時淺渡撩開染血的衣袍,看著她的手指緩緩按在自己細膩光澤的皮膚上。

面色不改,就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這裡是我誕生的地方,對我來說很重要。”

祂靜靜地開口,掃過破敗不堪、滿是灰塵的神廟時,無波的眼底泛出淡淡的懷念。

那抹情緒還是跟從前一樣,轉身即逝了。

“我能感受到神廟對我的召喚,所以便醒了。”

“也就是說,在這裡,你的神力會比在彆處要更容易恢複一些,是嗎?”

時淺渡漸漸了解了這個世界的體係。

神明從人類的信仰中獲取力量,所以信仰必然是獲取神力的最大源泉。

但在自己“領地”之中,祂們也能持續獲得微弱的力量。

比如男人在神廟、曲澤在大河中。

神明點了點頭,沒說話。

祂又咳了兩聲,殷紅的血順著下巴滴落。

祂傷的真的很嚴重。

時淺渡擰起眉頭,幫祂擦了擦血跡。

她擅長殺人,而非救人。

能幫忙處理的,無非就是外傷,嚴重的內傷隻能讓祂自己漸漸恢複。

“我來幫你把外傷處理一下吧。”

她從係統空間中拿出藥粉和紗布,托起了男人的手。

這隻手被曲澤狠狠地踩在腳下過,被磚石刺破了掌心,已經露出森森白骨了。

看起來好疼啊。

她一如既往的怕疼,眼睛稍微眯了起來。

想起這個男人獨自一人度過千年之久,一心為了子民,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到頭來卻被百姓拿來祭祀河神,她越來越覺得悲哀,心裡莫名酸軟了一點兒。

她想,大概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得知真相而不被動容吧。

……河神那種人除外。

神明突然開口:“你不用勉強。”

祂似乎能洞察時淺渡的一切心思,把手掌往回收。

卻被人稍一用力,抓住了。

“不知道人類的藥對你來說管不管用,反正先試試吧。”

時淺渡小心地捧起那隻手。

可能是因為祂的動作太輕柔了,影響得她也跟著柔和起來。

她細細地把傷口中的碎石和草屑摘出去,又將白棕色的藥粉撒在鮮血淋漓的傷口上。

神明垂下眼眸,平靜地注視她的動作。

眼底浮出若有似無的溫柔,以及……淡淡的疑惑。

千年了。

祂還是第一次,被子民關心照顧。

這很微妙,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掌心與子民的手指相觸碰的地方,傳來溫熱的觸感。

還能覺得……軟軟的。

她的手掌乾燥、溫暖又柔軟。

原來與人類、與子民的手掌相觸碰,是這樣的感覺。

原本祂想直說,人類的藥物對神明來說是無用的,不用浪費在祂身上了。

可是,祂想,這是子民的一番心意,就像幾百年前帶著僅剩的糧食供奉於祂一樣。

祂應該收下子民的心意。

“你不像其他人一樣怕我。”

祂記得自己狼狽地被拋到人群中時,子民們看向他的目光。

驚訝、恐懼、仇恨……

與百年前,人們祭拜祂時,眼裡的感情全然不同。

過去有許多信徒跪在神廟中,祈禱神明能夠現身,帶給眾人福祉。

或許,對於人類而言,這隻是心靈上的寄托。

但人們不知道的是,每一次,祂都站在他們面前,耐心地聽祂的信徒、祂的子民講完那樣長長的故事,目光冷清又柔和,像是面對自己的孩子一般。

祂想,還好那時不曾以真身顯於世間。

不然帶給子民的隻有恐慌。

而眼前的情形……

若不是神力耗儘無法保持隱身,祂也必定不會以這副模樣示人的。

儘管這個奇怪的女子坦然接受了祂與人類的不同。

時淺渡笑道:“我是你的信徒,又怎麼會怕你?”

又是那樣的目光。

似乎看穿了一切,卻閉而不言。

沒有嘲弄,也沒有厭棄。

神明掀起唇角,沒有多問多說什麼。

祂等到時淺渡把手掌上的傷口用紗布包紮好,便淡聲說:“你走吧。”

“……?”

時淺渡挑起眉頭。

被神明弄得有些不解,還有點兒……

唔,不爽。

她對這個可憐的男人已經夠好了吧,竟然趕她走!

就連迂回的話都沒有,說的未免太直接了吧。

要不是看這人傷得不輕,以她的性子,真應該給祂來一拳頭。

她逼近了神明:“為什麼趕我走?”

“我與人結仇,那人縱使現在不來,明天也回來,絕不會善罷甘休。”神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被子民察覺,所以並不隱瞞,與她淡聲解釋說,“留在我身邊,或許會波及到你,傷害到你。”

祂說話時,永遠那麼平靜、冷清。

淡淡的,脫離世俗一般清遠。

可神奇的是,這聲音又讓人感覺到無比溫柔。

像是溫柔到了骨子裡。

時淺渡覺得,祂的聲音有一種……哄誘人心的能力。

她聽得都不舍得跟這人生氣。

真是個,永遠掛念著子民的神明啊。

她眼珠一轉,又道:“可是我沒有地方能去,一個遮風避雨睡覺的地方也沒有。”

這話不算說謊,這次她沒有什麼響當當的身份,是個普通老百姓而已。

神明矜貴的面容上,眉頭輕輕地斂了一下。

祂的目光掃過時淺渡身上破舊的衣裳,看看她早已磨破的草鞋。

抬起手臂,伸出漂亮的手指,點了點身邊的空地。

“今天很晚了,下山不安全,你在這兒休息吧。”

祂說完,抬頭看向空中的明月,以及潄漱而落的細密雨絲。

半晌,祂重新垂下眼眸,靜靜地看她。

“我保護你。”

“……”

外面雨聲不小,還能遠遠地傳來大河咆哮的聲音。

除此之外,靜謐地沒有一絲聲響。

看啊,神力衰微、一身傷痕的神明,那樣平靜從容地跟她說——“我保護你”。

她絲毫不懷疑,如果河神曲澤真的在這個晚上找上麻煩來,祂會拚儘全力、就算讓自己萬劫不複,也會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並且以自己的消亡為代價,換來大河安寧。

哦,短暫的安寧,為人類爭取修繕河堤或者逃跑的時間。

祂一定是想,既然已經再無人信仰,既然注定走向消亡……

那就用最後的力氣,再為子民做些什麼。

誕生於此,亦消亡於此。

因為子民而生,又為子民而死。

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怎麼說呢……

真是,愚蠢的神明啊。

時淺渡忍不住,恨鐵不成鋼地學著曲澤罵了一句。

其實曲澤說得對,豐衣足食、無災無難的人類,又怎麼會去信陽神明呢?

隻有在危難來臨時,才會集體性地祈求上天與神明的保佑啊。

她故意拆穿祂的傷口,問道:“你傷成這樣,真能保護我?”

神明注視她的眼睛,沒有因為她的故意而有任何看法。

祂應聲:“庇佑子民,是神明存在的理由。”

眼前的年輕女人,是千年時光裡,唯一一個反過來關心祂的人類。

以前的信徒與子民,都隻是一遍遍地向祂祈禱、索取。

他們似乎都認為,神力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神明無所不能。

殊不知,神力會耗儘,神明也會受傷與消亡。

唯一一個關心祂的人類……

祂心底是有些動容的。

隻是,祂從未經曆過這樣的感受,所以不知道應該怎樣形容。

祂隻是想,儘可能的保護祂的子民。

不想讓眼前的女子憂心。

於是祂沉默片刻,又平靜地開口:“我的身體已經比剛才好多了,可以保護你。”

時淺渡動作一頓,微微發怔。

她恍然明白,為什麼神明知道她在撒謊,知道她並非信徒。

神明可以從信徒的信仰中汲取力量。

她如果真是信徒,就必然會為眼前的男人帶來神力。

傷口會愈合、身體不再虛弱。

祂感受不到力量,自然明白她說的一切都是謊言。

可祂面對不需要思考就能拆穿的謊話,沒有憤怒與嘲弄,沒有厭棄與鄙夷。

祂的神色淡淡,冷淡清貴,又莫名溫柔。

祂依然用那雙漂亮的淡金色眼眸,安謐、沉靜地注視著她。

然後認真地許下神明的承諾。

“我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