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衰微的神明1(1 / 1)

第三百零六章

晉江獨家發表/禁止一切盜文/莫八千著

-

“快把樁子釘緊!”

“快快快, 動作要快,彆懈勁兒!”

“大埽要入水,都過來!”

“洪、洪水來了!”

河堤一側, 無數百姓、官員頂著連綿陰雨, 將木樁釘穩在土地中, 把薪柴樹枝裹上石頭捆紮在一起,往奔騰不決的水中推去,搶險堵口。

人們身上早已濕透,神色緊張而慌亂,在泥濘無章的地面上穿行。

裹雜著無數泥沙石子的河水高高地湧起,重重拍打在眾人身上的時候, 響起驚叫聲。

“啊!!救命——救命!”

“有人被衝下去了!”

“又要來了!又要來了!快跑啊!”

有人死於洪災之後,眾人的心神立刻就亂了。

不少人轉頭就跑, 跌跌撞撞不想再回頭。

什麼搶險救災, 什麼為了大家、為了十裡八村的鄉親們!

自己活命才是真的!

他要趕緊帶上家裡的銀錢, 帶著老母親離開這裡!

“你們瘋了!”年長些的老人抓住一人的手腕, “到時候河水決堤, 你能跑得過洪水嗎!”

年輕人反手抓住老者的手腕,大聲說:“這些年斷斷續續也有幾次決堤, 每次都加固堤防、等雨水過了就能了事,但這次哪能一樣!雨已經下了十天有餘不見停,再在這裡待下去,所有人都得死!”

老者對洪水的了解比旁人多些:“這裡的缺口不堵上,彆說是咱們縣,就是隔壁幾縣都會被淹沒!你現在連夜趕路又能走多……”

卷著砂石的黃色河水從高出猛地拍落下來,淹沒了老者的聲音。

水流過後,不少人被衝得倒在地上, 咳嗽不已。

“快點動作吧!大埽入水!”

“等等……下一波……”

隻見泛黃的河水從遠處奔騰而來,湧起十數米高,像座小山一般!

無疑,這樣的水流拍落下來,必定會帶走數十人的性命。

長河對面的半山腰上,一名身穿金白疊裳的男人站在廢棄數百年的神廟院中。

他腳邊是一塊腐朽的柱子,再往下看,是長滿了青苔的石階。

神廟之中也是如此。

房頂的橫梁年久失修,早已從中斷裂坍塌,壓垮了廟中的石像。

石像之上,原本兩顆眼睛是金石所製,不知在什麼時候被人挖去了那兩塊並不名貴的金石,隻剩下兩個空洞的凹陷。

蛛網、塵土、破碎的木製祭台。

每一樣都昭示著,這裡早已被人類遺棄。

站在院中的男人看起來很年輕,不足三十歲的模樣。

他皮膚光滑白皙,像是玉石細細雕琢而成。

如冬日暖陽一般和煦的淡金色雙眸跨越整個縣城,視線落在堤岸旁的百姓身上。

那張矜貴的臉上無悲無喜,隻有雙眼中,露出淡淡的悲憫和哀傷。

祂愛祂的子民。

而祂的子民正在面臨生死之苦。

可是,祂的神力所剩無幾了。

積蓄了近千年的神力,已經要消耗殆儘。

男人垂首,看了看自己手上浮出的淡淡金光。

即便沒有人類來神廟中祭拜祈禱,沒有人類來修繕神廟,祂用神力也可以保持神廟的整潔。

但祂不願意把神力耗費在佑護子民之外的事情上。

又一次巨浪滔天,眼看著就要重重地落下——

祂手上光芒變得更加燦爛了。

無形的神力像是一隻密不透風的巨大手掌,將高高湧出河堤的洪水堵回了大河之中。

隻有少部分河水,隨著雨水一起,潑在人們身上。

堤岸上的百姓已經絕望,覺得自己下一刻就會被河水卷到河裡,就此丟掉性命。

沒想到,睜開雙眼,一切都沒有發生。

“剛才……是怎麼了?”

“管他的呢!能活下來就說明還有機會!”

“對啊,大家加把勁兒,大埽入水!”

男人卻神色疲倦地單膝跪在地上。

最後的神力也被消耗了。

早已無人信仰的神明,是無法持續獲得神力的。

祂早該無聲無息地消亡在樹林之中了。

可祂總是能想起,兩百多年前,最後一位信仰祂的老人。

老人從自己還是個孩提開始,就隨父親一起,上山祭拜祂,祈禱神明護佑這片富饒的土地。

鬥轉星移,孩子逐漸年長,有了兒孫。

祂記得老人六十三歲那年,一步步登上長了青苔的台階,走到神廟之中。

老人獨自跪在地上,向祂虔誠地祈禱,眼帶淚花。

而老人的孩子孫子站在神廟外面,不屑地抱怨自己的爺爺太過古板迂腐,身體不好卻總是來這個破敗的地方,臟兮兮的到處都是灰塵,耽誤他們的時間門。

但祂不在乎那些抱怨,祂無差彆地愛著每一位子民。

祂從老人那裡積蓄了神力。

祂還能繼續護佑子民。

後來老人去世了。

再也沒有人信仰祂。

祂卻依然不曾忘記自己曾經的信徒。

祂一直記得老人眼中閃著淚光,祈求他護佑這個福澤之地,護佑子孫後代。

祂一直站在神廟的院子裡等待。

日出日落、四季交替。

除去幾個妄圖偷東西的賊,再無人到來。

一個人也沒有。

祂獨自一人,在漫長的歲月裡,計算著、節約著僅剩的神力,繼續保佑他的子民。

一轉眼,竟然又已經是百餘年的時光了。

身為神明,祂已經看出大河改道的征兆。

如果祂的神力再強一些……

或許還能阻止這一切。

按照現在的雨量來看,下一波水流,很可能會衝毀堤壩。

不用想,腳下這個縣城,一定會在頃刻之間門被淹沒。

幾乎無人生還。

祂絕不要看到那種情況發生。

祂想保護自己的子民。

儘管,早已無人再信仰祂。

祂催動神力,透支了神力。

暗紅的血從唇角滑落,滴在白色的衣料上。

巨大的能量讓河水歸位,讓雨水減少,甚至有逐漸放晴的趨勢,隱約有陽光灑落。

堤岸旁有人驚訝地大喊:“雨水要停了?!”

“這是天降祥瑞嗎?天降祥瑞!”

“是不是河神大人聽見我們的祈禱了?”

虛弱的神明還沒來得及放下心來,便見河水又一次猛地湧動。

一個人類無法看到的男人從水中竄出,眨眼間門,瞬息千裡,落在了祂面前。

“哈!你是這兒的地方神?”

男人身上沾著水珠,眼中有幾分邪佞的光。

他打量了幾眼破敗的神廟。

“真是可笑啊,我沉睡了幾百年,醒來看見神廟破敗成這樣,還以為你已經消失了,沒想到還有功夫打亂老子的計劃。”他彎腰,居高臨下地盯著神明,“那群人類早就把你忘了,真是愚——蠢。”

神明一向平靜冷然的眼裡浮出驚訝。

“你是……河神?”

河神曲澤輕笑:“不然呢?”

他動了動手指頭,便見河水又一次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

眨眼之間門,幾個百姓被卷入河裡,不見了蹤影。

神明妄圖阻止,力量卻遠不及曲澤,隻能眼睜睜地看百姓消失在河水之中。

祂向來無悲無喜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不解,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清:“你既然在,為什麼不護佑他們?他們都在像你祈禱,你沒有聽見嗎?”

“天呐,天呐,看看我聽見了什麼。”

曲澤的表情像是見了鬼,雙臂叉開,大笑著在原地繞了一圈。

他那模樣,像是碰到了什麼滑天下之大稽的事。

“你每次聽見祈禱,都會耗費神力,去幫那些人類完成他們的願望?哈哈哈哈哈哈,怪不得你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他衝神明揮了揮手,便有一道藍光猛地襲去!

神明護身的金光幾乎瞬間門就被擊個粉碎。

祂本就虛弱,此時更是摔出去十多米,撞在了腐朽的柱子上才停下。

鮮紅的血從口中噴灑而出。

“因人類期待而生的神明,連血都是紅的啊,真是可悲。”

曲澤身後,滔天的巨浪從未停歇過。

他臉上帶著玩味的、冷血的笑容,絲毫不管人類的死活。

“人類祈求神明,無非是因為想要達到自己貪婪的目的,你處處滿足了他們,讓他們生活富足、安居樂業……彆無所求的人類,又怎麼可能還會信仰你呢?”

“生活如意的人類,早就把你忘了,你不會懂得感謝你的付出的!”

神明的瞳孔微縮:“你打算讓河水改道?那樣會有幾百萬人受災!”

祂的語氣終於強烈了一點兒,抬起手,想用自己這條命,與眼前的河神抗衡。

儘管力量在微薄,能為子民爭取一點兒時間門,也值得了。

那隻手被人猛地踩在了腳底,深埋在碎磚破瓦和泥土之中。

泥地裡很快見了紅。

“愚蠢,你不擔心自己,還在想著那群人類?如果是在我沉睡之前,你神力旺盛時,還有能力與我一戰,現在……哈,天方夜譚!”

曲澤冷聲哼笑,聳了聳肩膀。

河水漸漸消停了一點兒。

水聲落下,隻餘下百姓淒慘的哭聲和時不時的祈禱聲。

“兒子!你娘走了,你也走了,讓我怎麼活啊!”

“河神大人啊,請保佑我們吧!”

“大埽下水,雨水也小了,終於平息一點了……”

“可能是河神大人顯靈了!”

“河神大人,寬宥我們,保佑我們吧!”

“聽見了嗎?”

曲澤笑得越發張揚。

無數人類信仰的力量,讓他的神力幾乎強悍可以具象化。

他一字一頓地嘲笑道:“隻有在危難的時候,那群貪婪的人類才會想起來祈求神明!”

……

[滴——]

[編號00181時淺渡傳輸成功。]

[身份匹配成功。]

[世界參數調整成功。]

係統中沒有給出名字,隻說是——神明。

一位連名字都沒有的神明。

在這個小世界中,神從人類的信仰中獲取力量。

沒有了信徒的神明,就會逐漸走向消亡。

神力衰微的神明,能夠在廢棄的神廟中孤獨消亡,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不幸的神,還可能會被其他想要獲取力量的神明與妖物吞噬,甚至是墮落成妖魔。

這次目標的無名神,誕生於一片荒蕪的山林中。

這裡往南有幾座連綿的矮山,往北則是一條貫通東西的大河,分支眾多、利於灌溉。

土地並非不適合農作物生長的荒地,隻是因為經曆過一次嚴重的大河決堤,彆說是附近十裡八村了,十幾個縣城全被大水淹沒,大半百姓葬送在大水中,這裡也逐漸荒蕪下來。

加上數十年間門水患不斷,百姓們聞風色變,不願意回到故土。

後來,在負責任的官員帶領下,召集百姓開啟了治理大河水患的工程,修建大河堤防和泄洪水閘,先後幾年時間門裡,動用了數十萬勞工。

自此之後,才有負責補給的百姓和勞工們,在這裡安頓下來。

他們被免除三年賦稅,開墾農田,漸漸回歸了正常生活。

那時,雖是剛剛修建好堤壩,但人們大都親身經曆過、或聽說過那場滔天水患。

最初紮根在這兒的百姓們,就跋涉數十裡,在南邊矮山的半山腰上,建了一座神廟,用以供奉這地方的“土地神”,希望神明保佑風調雨順、無大旱無水患,保佑子孫後代吃飽穿暖,順遂一生。

神明就是在這樣強烈的信仰下,誕生了。

最初那一二百年,附近數個縣城的百姓剛剛移居新地。

那裡百廢待興,生活並不富足。

水患的恐怖威力在人們心中曆曆在目,每家每戶的孩子都是在父輩、祖輩的念叨下長大成人的,特彆注意大河的治理,每年都有許多人自告奮勇,在官員的帶領下主動組隊治理河沙。

同時,他們也格外喜歡到神廟虔誠地祈禱。

所以神廟的香火一直很旺盛,香客如流。

幾乎家家戶戶都會攜帶子孫到神廟祭拜,不管多麼艱辛困苦,都會從家中存糧中拿出一點兒,供奉保佑他們的神明。

神明的神力在那個時候達到了頂峰。

祂就獨自生活在那一方廟宇之中,全心全意地愛著祂的子民。

祂用全部神力保佑子民,使那片土地風調雨順,無災無難。

幾百年時間門,荒蕪的土地充滿人煙。

百姓豐衣足食、安居樂業,郡縣繁榮興旺。

時代變遷,遠離了災難的人們漸漸忘了祖輩傳下來的習俗,忘了那位被供奉的神明。

曾經香火旺盛的神廟冷落了下來,逐漸荒蕪。

人們依然上山,玩耍、采藥、打獵,過富足的生活。

卻少有人再去祭拜。

神明獨自走過數百年的時光。

祂眼睜睜看著神廟廢棄,雜草叢生。

神明沒有信徒了,也失去了力量的源泉。

但祂還愛著祂曾經的子民。

那年,維持了八百年相對平穩的堤壩,泥沙越積越高,終於迎來了又一次決堤。

這次不僅僅是大河決堤,而是一次重大改道。

不間門斷的風雨中,奔騰的河水眨眼間門就能淹沒數十個鄉村。

神明的神力已經枯竭,但祂為了保護子民,以損害自身為代價,想強行阻止河水改道。

這一舉動驚怒了這條大河的河神曲澤。

桀驁不馴的曲澤神力強大,不僅擊敗了神明,還將神力微弱到無法在人類面前隱身的神明,作為讓河水決堤的罪人,在祂曾經的子民面前示眾。

無知的百姓們信以為真,要求把神明祭獻河神。

直到這時,神明依然惦念著子民。

曲澤出於惡趣味,故意沒有立刻吞噬神明,而是讓祂先活下來,眼睜睜地看著長河改道,淹沒了三十多個縣城,涉及四個州府,浮屍遍野。

神明是地方神,能聽到子民們的心聲。

人們的仇恨和傷痛如同箭雨一樣侵襲祂的心神。

終於,祂在曲澤將祂吞噬前,活下去繼續保護子民的執念與人們肮臟低劣的心思融合——

祂被喚醒了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委屈與怨懟,墮落為妖魔。

妖魔化使神明失去了原本的慈悲,本能地追求鮮血、戰亂。

曾經的神明變成了半神半妖魔的邪惡之神。

時淺渡覺得祂……

很悲哀。

千年的時光,幾百年的孤獨,全都為了“子民”。

最後,反而被他拚死也要保護的人類,祭獻給了河神。

祂甚至連一個名字也沒有。

她站在那破敗的神廟中,望向山下。

廟裡早已沒有了任何人的氣息。

而山下亮著火光。

傍晚時分,雨水時隔數日,終於停息了。

河水也少有的安靜片刻,人們得以片刻的喘息。

喪失了親人、朋友的百姓們沉默地吃點東西,保存體力,保證第二天能有力氣繼續抗洪。

整個縣城的氛圍都顯得沉悶,偶爾響起幾聲哭嚎。

過了一陣,終於有負責治理大河的年邁官員站起來,站在百姓中央為大家鼓勁。

“鄉親們,今天雨停,水位平緩,大浪越來越少,這就是轉好的征兆!大家不要泄氣,相信在我們所有人的努力下,能還咱們自己一個太平!保住了河堤,保住了咱們賴以生存的土地,死去的孩子們也會為我們高興的!他們的死絕不是白死!”

此言一出,士氣高漲了些許,同時也冒出一片低低的啜泣聲。

好歹是調動了人們的情緒,不再如行屍走肉一般沉悶了。

“肯定是因為我們沒有按時祭拜河神,惹得河神震怒,這全是報應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

一個幾天之內失去所有親人的男人狂笑著手舞足蹈,顯然是精神瀕臨崩潰,已經不太正常了。

官員心中也怕神魔之說,隻是他還需要穩定人心,不能亂了分寸。

他大聲喝道:“什麼河神,河水決堤是正常現象,河底淤泥無法除儘抬高了河床而已!”

可百姓們哪有那麼理智。

被瘋掉的男人弄得心神不寧,更多人開始雙手合十,祈禱河神保佑。

“請河神保佑,我們以後一定年年按時祭拜。”

“河神保佑,河神保佑,河神保佑……”

“要不……”有人提議道,“咱們現在弄點吃的祭拜河神大人吧!”

“我聽說,一般都是需要給河神祭獻童男童女才行……”

“現在我們哪有童男童女啊!”

“老王家前天不是生了個兒子嗎?”

“還真是!”

“隻要祭獻了河神,我們一定會沒事的!”

百姓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幾乎無視了官員的聲音。

被點到名字的老王頓時嚇得臉上血色全無。

“你們在說什麼啊……!”

年邁的官員不得不加大音量:“大家聽我說,祭獻什麼的,純屬是無稽之談!如果真有神,那也應該是保佑我們,又怎麼會奪走小兒的性命!”

隨著他開口,無數百姓回頭。

一雙雙漆黑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看著他。

那一瞬間門,他心中涼了個透徹。

他感到徹骨的恐懼。

他明白,老百姓們的選擇是勸不住的。

如果這時候讓僅有的一些官兵阻止,先不說官兵人數遠不及百姓,就算能阻止,那也是無用的內訌,隻能更多的消耗體力、亂了人心。

河堤無法休整,等待他們的就隻有十幾個縣城的淪落,死傷無數了。

在這種時候,隻有犧牲老王家剛出生的小兒,才能平息眾怒、鼓舞人心。

“大人,您說句話啊!”

老王抱著還在繈褓中的孩子,跪在官員面前,臉上滿是淚水。

他抓住老者的褲腿,想要得到庇護。

四周數不清的村民們紛紛向前,行屍走肉般,包圍過來。

“老王,都是為了大家,你孩子沒了可以再生啊!”

“是啊,老王,誰讓你的孩子正巧出聲呢?”

“河神大人息怒,我們都能活下來……”

在暗中觀察的曲澤咧咧唇角,笑得殘忍又愉悅。

他的神力又增加了,這種力量充盈的感覺……

真是讓人開心啊。

他手掌一揮,那個愚蠢的地方神就猛然被丟到了人群中央,驚得人們紛紛後退一步,盯著突然出現在人群中的陌生面孔。

神明的神力已經透支到損害自身的臟器了,這比神力微弱更可怕。

祂無法維持隱身狀態,更彆提保持聖潔。

高貴的面容和漂亮的金發上沾滿淤泥,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這是什麼人?!”

“頭發竟然是金色的!眼、眼睛也是!”

“天呐,這是邪術嗎?還是身上有什麼惡疾?”

“穿的也奇奇怪怪的!”

“沒見過的生面孔,難道……是因為這人闖入才驚擾了河神大人!”

“說的是,不然這種時候怎麼會有人不逃反而來我們這兒?”

金色的頭發與眼眸,這在人們眼裡已經是異端了。

正巧碰上數日連綿陰雨、大河決堤,死傷無數……

眾人的惡意和仇恨像是一瞬間門有了發泄的出口。

縱是是平日裡溫柔老實的百姓,現在也一個個面露凶光,恨不得把眼前的異端大卸八塊!

就連相對理智的官員,看到異常的金發金眸,也擰起了眉頭。

沒有人再提起老王家的兒子。

眾人紛紛提起身邊的工具——鋤頭、鏟子還是什麼其他的,一步步走向虛弱的神明。

祂無力地躺在地上,眼睜睜看著祂拚儘全力護佑的子民們,眼裡撐著謹慎與仇恨,緩緩地、緩緩地走向他,為了試探他有沒有邪術反抗,還用插稻穀的鐵羊叉刺他幾下。

裹著泥土的尖銳叉頭刺破了他的身體,有血流出來了,溫熱的。

祂沒有神力,臟器損耗,需要安靜地休息,才有可能花幾日甚至十幾日回複過來。

現在的場景下,顯然是不可能了。

“他看起來反抗不了,乾壞事遭天譴了吧!”

“把他逮起來,祭獻給河神大人!”

“對!把他逮起來,馬上祭獻給河神大人!”

很多不敢上前的百姓,從地上撿起石頭,用力地砸過去。

落魄的神明變成了一個活靶子,是物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

尖銳的石頭砸在身上、臉上、額頭上,劃破皮膚,很快就濕濡了臉頰。

祂被祂陷入瘋狂的子民們像牲口一樣,拎著手腳抬起來。

祂看到河神曲澤在黑暗中,衝祂翹了翹唇角。

曲澤顯然在嘲諷。

他仿佛在說——

看吧,愚蠢而貪婪的人類,要用你的性命,去祭拜帶給他們厄運的神呢。

庇佑人類,哈,傻子才會做那種事情!

他的嘴唇動了動,又一次無聲地、一字一頓地重複:隻有在危難的時候,那群貪婪的人類才會想起來祈求神明!

神明的臉頰抽動了一下,沒有露出更多的表情。

有對曲澤的憤怒,卻沒有對人類的責備。

祂想,子民們是在河神所翻起的災難中,受河神的蠱惑,才會變成這樣。

祂不怪子民們,隻怪曲澤這個罪魁禍首。

如果祂能活下去……

不,祂一定能活下去。

近千年過去了,太遙遠的事情,祂已經記不起來了。

但祂還記得那個跪拜老人眼中的淚光。

祂咳了一聲,嘴邊冒出血沫。

身上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百姓們已經把神明扛到了河堤上。

年輕有力的男男女女手持火把,在仇恨與悲傷的驅使下,憑借本能唱唱跳跳,嘴裡念叨著求河神保佑的話,神神叨叨。

“河神大人,我們給您帶來了祭品,請您一定要收下!”

“惹怒您的人,我們已經帶來了,請河神大人寬宥我們吧!”

“求河神大人保佑!”

這次的“祭拜”比較粗糙。

百廢待興的階段裡,也拿不出什麼威儀的架勢。

幾個人抬著無力反抗的神明,把祂放在一個破爛的竹筏上。

然後……

毫不猶豫地,把竹筏推進了波濤不停的大河之中。

曲澤臉上的笑容無限地擴大。

他想,太諷刺了,哈哈哈,無知的人類和愚蠢的神明。

手指勾了一勾,平靜的河面上,便徒然有滔天大浪高高湧起!

“河神顯靈了!河神顯靈了!”

“河神大人果然要把那個異端帶走!”

“請河神大人保佑我們!”

百姓之中爆發出一陣歡騰的笑聲。

人們紛紛跪倒在河堤上,衝那條奪走了無數人性命的大河行跪拜大禮。

神力消耗殆儘的神明用儘身上最後一絲力氣,用以保全自己在水中也能保持呼吸,不至於立刻被奪去性命。

時淺渡不想讓老百姓們看見祂被自己救走,弄得一連幾天不找到“金發男人”不罷休。

為了避免事端,她特意在巨浪拍下、遮擋住眾人視線的時候,躍入神明的視線,伸出手臂想把人撈走。

然而手指還沒碰到祂,就見到一道金光從神明身上發出,溫柔地——

包裹了她的全身。

她隨著那股力往上彈去,被從水中帶出。

緊跟著,眨眼之間門,木筏與男人一起,被巨浪吞沒。

在被金光包裹著離開巨浪之前,她看到男人平靜地注視著她。

祂以為她是被巨浪卷下來的百姓了。

祂用可以保全自己的那最後一點兒神力保護了她。

神……

平等地愛著每一位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