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佩瑞恩……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明白。’
不知道為什麼, 舒黎從母樹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茫然。
“我想和厄菲特談判。”他口齒清晰地重複。
‘和厄菲特談判……’母樹先是一驚,接著低喃,‘前兩次都沒有……’
“什麼沒有?”
母樹後半句話聲音太低了, 舒黎聽不清楚。
‘不……沒什麼。我的意思是,你不害怕暗精靈嗎?如果談判失敗,對我們以後轉移果子都會造成阻礙。’
“怕還是怕的, 可是作為一名優秀的小妖精, 我必須克服所有困難。”
舒黎握緊拳頭, 對著空氣揮舞了兩拳。
‘斯佩瑞恩……你要考慮清楚,一旦暴露,你會陷入危機。’
“歐諾彌希絲, 我考慮得很清楚了。因為我想儘可能地轉移更多的果子, 而不是五年隻偷摸地轉移一顆。”
母樹分枝上的果子多達一百二十二顆,每一顆果子裡面都孕育著一個無辜的精靈幼崽。他們身不由己地被黑暗侵蝕,變成助紂為虐的暗精靈。
第一代背叛精靈王的暗精靈罪該萬死,但後面出生的暗精靈幼崽彆無選擇,不該承擔背叛者的身份。
母樹被黑暗侵蝕,都在想辦法自救, 那麼暗精靈幼崽呢?
本是光之子,卻淪為黑暗之神的棋子。
舒黎心疼他們, 更為他們不值。
原本他和母樹想法一致, 偷一顆是一顆,然而, 經過這段時間對厄菲特的觀察, 他發現,也有不那麼壞,並未完全被黑暗汙染的暗精靈。
為什麼篤定厄菲特願意和他談判?
因為他覺得, 對幼崽愛護有加的暗精靈,一定心存善意。
自己擁有淨化果子的能力,能令暗精靈幼崽變回白精靈,讓他們過上幸福快樂自由的日子,何樂而不為呢?
當然,風險也不小。
萬一厄菲特對暗精靈種族忠心耿耿,談判失敗了,自己會陷入危險,給以後轉移果子增加難度。
但是,今天聽了精靈王的話,他深受啟發。
何為勇者?
勇者是有膽量、有勇氣、有毅力,敢於冒險,不怕困難不怕艱險,敢與邪惡勢力作鬥爭的人。
他想成為勇者,不是空口白話,而是要付諸行動。在前進的道路上,必然充滿了無數的荊棘和挑戰。
如果因此退縮,自己將一事無成。
精靈王為了族群的未來,願意奮不顧身,他呢?
自從穿越成為小妖精後,他在這裡生活了十年,已經逐漸融入這個集體。不管是精靈還是妖精,都對他愛護有加,助他健康快樂平安地成長。
假如他穿成暗精靈幼崽,恐怕早就承受不住殘酷的現實而夭折了吧!
他從小在蜜罐中長大,接受的是現代文明教育,無論如何都認同不了暗精靈之間的無情和冷漠。
將心比心,新生的暗精靈幼崽如一張白紙般天真無邪,誕生後迎接他們的不是長輩的關愛,而是生存危機,是一件多麼悲哀的事。
深夜寂靜的庭院裡,徐徐地回蕩著少年妖精堅定而清澈的聲音。
舒黎詳細地向母樹表達自己的想法。
母樹聽完後,沉默了許久。
對面房間裡,精靈王站在窗前,借著銀色的月光,深深地望著母樹前面那隻小小的妖精。
木之精靈飄在他身側,如柳條般的發絲,輕輕浮動。
母樹感歎。
‘斯佩瑞恩……你果然是一個勇敢的小妖精。’
舒黎想起精靈王改的那首詩歌,尷尬地擺手。“事不宜遲,我先過去。”
去得晚了,要錯過厄菲特出現的時間了。
他迅速鑽入母樹樹乾,消失不見。
木之精靈向前一飄,由元素組成的身體,一半在窗外,一半在窗內,看著怪滲人。
半晌,她飄了回來,對精靈王說:“弗瑞斯,他總能讓我們感到驚訝。”
精靈王收回視線,垂眼斂目,輕語:“是啊……”
舒黎蹲在母樹分枝的枝乾上,頭頂一片墨綠色的大葉子,滿頭大汗地等待著。
今天的厄菲特比平時來得晚,他都做完淨化工作了,還不見他的身影。
自己的運氣不會這麼差吧?
好不容易給自己給母樹做了那麼多的思想工作,結果關鍵人物卻缺席了?
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錯過今天,明天他不一定有勇氣。
又等了十五分鐘,舒黎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歐諾彌希絲,你確定厄菲特會來嗎?]
再等下去,他要睡著了。
每天犧牲睡眠時間來這裡當苦力,他容易嗎他?
‘快了……厄菲特昨天下午帶暗精靈幼崽去附近的沼澤地訓練了,今天回來得有點晚。’
[沼澤地?]
舒黎打起精神,回想之前看過的大陸地圖。
瓦納庫北方有一片占地面積非常大的沼澤地,名為烏尼拔沼澤,是一個極度可怕的地方。
[帶幼崽去那裡乾什麼?]舒黎天真地問。
‘磨煉。’
母樹活了數萬年,根係遍布大陸,可謂活的百科全書。
烏尼拔沼澤又名死亡之地,到處充滿了危險,可怕的地勢,帶毒的植物,潛伏地底的高階魔獸,時刻奪人性命。
普通人類進去,基本有去無回,冒險團隊進去,也是九死一生。
由於裡面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稀有資源,經常有冒險隊和傭兵團前去赴死。
暗精靈和隔壁的半獸人,把沼澤地當成優勝劣汰的訓練基地,每次活下來的幼崽,不足一成。
舒黎聽完母樹的解說,心情沉重。
他記得兩年前新誕生了十五個暗精靈幼崽,竟然現在就帶他們去沼澤地訓練了。
兩三歲的小幼崽會什麼,如何在恐怖的沼澤地裡生存?
暗精靈真是一個殘忍的種族。
舒黎坐在樹枝上痛惜和憤恨,厄菲特帶著五個臟兮兮的暗精靈幼崽,心情沉重地步入暗月城的城門。
城門口的暗精靈守衛看到他們,聲音尖銳地調侃:“喲,厄菲特,不錯嘛,還活了五個小崽子。”
五個暗精靈幼崽如受驚的小兔子,擠成一團,緊緊地跟在厄菲特的身邊,步履蹣跚。
厄菲特沒有理會守衛,漠然地向前走。
守衛甲見他不理自己,眼神凶狠,正想再諷刺幾句,守衛乙拉住了他的手臂。
“西魯,算了。”守衛乙朝他使了個眼色。
厄菲特可是王看中的小輩,得罪他沒有好處,再則,他製作的藥劑等級最高,價格又合理,鬨不愉快了,以後沒得便宜占了。
“哼!”守衛甲憋屈地作罷。
厄菲特送幼崽們回他們的住宿,伸手摸了摸每一個腦袋,沉默地轉身離開。
暗精靈幼崽們望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喊了一聲:“厄菲特——”
厄菲特的腳步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戴上磨損厲害的兜帽,疾步向前。
他不能轉身。
一旦看到滿身是傷的幼崽們,便會想起那些死在沼澤地裡的孩子。
他太無能了,無法將所有幼崽都平安地帶回來。
作為訓練導師,他不能出手相助,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陷入淤泥的幼崽被魔獸吞噬。
所有暗精靈幼崽都要經曆這一遭。
在一次次的磨煉中活下來,才是強者。
厄菲特已經記不清與他同批出生的暗精靈,存活了幾個。
也許,隻剩他一個了。
穿過數道門,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先進浴室洗去一身的汙穢,換了套乾淨的衣服,披上新的魔法鬥篷,馬不停蹄地前往母樹所在的庭院。
今天回來晚了,數果子的工作卻不能耽誤。
舒黎躲進了包裹小果子的樹葉小空間裡。
實在等得太無聊了,不如趴裡面和小果子說說話,聊聊天,培養感情。
“果果,我跟你說啊,明天我就帶你回精靈國。精靈國的母樹已經恢複一半了,足夠孕育你。”
“精靈國的環境很好,四季分明,空氣新鮮,每天都有吃不完的果子……你以後出生了,可有口福了。”
“精靈長輩都和藹可親,對幼崽非常稀罕,你得小心,彆被他們揉禿嚕皮了,尤其是伊利奧,他最會辣手摧花了——咳,有一點點誇張啦,除了愛逗幼崽外,其他都挺好。”
舒黎控製音量,嘰裡咕嚕地說著話,像蜜蜂的嗡嗡聲。
‘斯佩瑞恩,厄菲特來了。’
母樹的聲音突然在他腦海裡響起。
舒黎立即停下說話,撅著小屁股,爬出樹葉造就的空間,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往下看去。
果然,披著鬥篷的厄菲特站在樹下,仰起頭,一絲不苟地數果子。
舒黎穿過樹葉間隙,打量他的臉。
毫無疑問,暗精靈和白精靈一樣,擁有得天獨厚的外表。
厄菲特長相斯文,五官分明,身材高挑,銀色發絲和血紅色的眼睛,為他增添了一絲妖異的氣息。
即使皮膚是青灰色,也無損他的俊美。
可能剛從沼澤地歸來,他的眉宇間充滿了疲倦。
真是一個負責任的暗精靈。
都這麼累了,還不忘工作。
他的聲音比昨天沙啞,估計回來後連口水都沒喝。
“……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一百二十一。”
厄菲特數完果子,目光移向母樹的高枝,搜索那顆被層層樹葉包裹的小果子。
舒黎感受到一股犀利的視線,以為自己被發現了,連忙縮回腦袋。
很快,他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咬了咬牙,再次探出腦袋。
厄菲特低頭,記錄果子數量,羽毛筆在雪白的紙上,寫下一行行優美的精靈語。
是的,暗精靈即使叛出精靈族,骨子裡的東西卻更改不了。
精靈語也是暗精靈的母語。
記錄完畢,他結束今天的工作,抬手捏了捏眉心,準備回房休息。
舒黎眼看他要走了,從儲物戒裡摸出一枚金幣,雙手捧住,用力往下丟去——
投擲技術不錯,金幣準確無誤地砸向暗精靈的腦袋。
厄菲特警覺地伸手一抓,抓住了“暗器”。
當看到手裡的“暗器”是一枚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金幣時,他露出驚訝的表情。
誰會拿金幣當暗器?
這是嫌錢多得沒地方用?
以及,為什麼一枚金幣從天而降。
厄菲特捏緊金幣,目光銳利地掃視母樹茂密的枝葉,企圖搜索放暗器的“刺客”。
找了一圈,不見任何人的身影。
他大皺眉頭,實在猜不到哪個嗜錢如命的暗精靈會拿金幣惡作劇,故意戲弄他。
“叮——”
又一枚金幣從樹上掉下來,厄菲特縱身一躍,快速接住。
兩枚了。
他腳踩粗壯的枝乾,身手敏捷地往上跳躍,幾個呼吸便到達高枝。
這根高枝正是隱藏那顆特殊果子的枝乾。
厄菲特猶豫了一會兒,半蹲下來。
既然上來了,便看看果子發育得如何吧!
他伸手揭開層層樹葉。
舒黎躲在裡面,心臟緊張得怦怦直跳,腦海裡不斷地演示著談判失敗,怎麼逃離的畫面。
絕不能離開母樹的枝乾,鑽進空間隧道的速度要快,不給對方一絲抓住自己的機會。
當樹葉完全揭開時,他的小身子也暴露在暗精靈的眼前了。
厄菲特的手僵硬地懸在半空,血紅色的眼睛瞪大如銅鈴,年輕的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震驚。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揭開樹葉後,會看到一隻……一隻精致漂亮泛著淡淡綠色熒光的……小妖精?
應該是小妖精吧?
薄翅、尖耳、身小、精致,渾身散發著光的氣息。
他臉上還有嬰兒肥,顯然是一隻稚嫩的未成年小妖精。
為什麼暗精靈的母樹樹枝上,會出現一隻傳說中的小妖精?
舒黎原本緊張得快要炸毛了,當真正面對後,望著暗精靈震驚的神情,反而鎮定了下來。
做了個深呼吸後,他學著精靈們優雅的身姿,彬彬有禮地向暗精靈問候。
“下午好,厄菲特先生。”
他聲音不高,卻足以讓暗精靈聽清楚。
厄菲特呆滯地望著向他問候的少年妖精,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舒黎見對方仍處於驚訝狀態,開門見山地說:“我是妖精森林的斯佩瑞恩,很高興正式和厄菲特先生見面。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吧?說來話長,由於時間有限,我就長話短說。五年前我應母樹之邀,來這裡淨化她的分枝,幫助她恢複神智。她不想受黑暗侵蝕,變成一棵純粹的無腦的生育樹。也是在那個時候,我認識了你。當然,你不認識我……現在,我們互相認識了。”
厄菲特:……
舒黎嚴肅地說:“請你不要尖叫,也不要引來其他暗精靈,更不要抓我。我有非常重要的正事找你談,關於暗精靈幼崽……相信你一定感興趣。”
厄菲特畢竟是天賦極高的暗精靈,震驚過後,聽著少年妖精清脆的聲音,逐漸恢複冷靜。
“你淨化了這顆小果子?”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隔空輕點外表裹著一層薄膜的嫩綠色果子。
“是的。”舒黎抱住小果子,親昵地蹭了蹭,“它是我淨化的一號果果,明天就準備移植回母樹的主乾了。”
厄菲特長這麼大,從未見過這麼……單純的小生物,居然如此坦然地說出自己的目的。
這是一隻在溺愛中長大的小妖精。
很勇敢,也很天真。
厄菲特垂眼,淡然地問:“你要用什麼理由說服我,和你探討果子的歸宿?”
舒黎胸有成竹地道:“活著。我能讓每一個精靈幼崽,在愛和嗬護中幸福快樂地成長,不必遭受任何傷害,更不會半途夭折。誰都沒有權利剝奪幼崽的生命!”
厄菲特瞳孔收縮。
如果是昨天之前聽到這樣的話,他或許會嗤之以鼻,但去了一趟沼澤地,失去了十個幼崽後,他的內心強烈地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