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杜姨、爸、媽、嘉平、嘉安——”

周嘉妮點名一樣喊著從火車上被擠下來的人, 趕緊上前扶住奶奶，去接杜芸馨手上掛著的一個手提包。

餘慧芳也好久沒看到閨女了，猛地一見, 發現閨女不光瘦了、黑了，臉上還有兩坨淺淺得紅, 這一看就是寒風刀子刮的啊。

“咋瘦了這麼多？”

這咋升了級，當了縣裡的乾部, 還不如在大隊裡做銷售輕鬆呢？

餘慧芳看到閨女的變化, 已經在腦子裡把最近幾天的菜譜羅列出來了, 誓要給閨女好好補補。

杜芸馨都吃了一驚，心疼道：“接那麼大的擔子不輕鬆吧？”

她知道周嘉妮一上任就接了建大廠的任務，雖然不用她親力親為, 可承擔著這個責任肩膀上也不輕快。

想想在工地上已經被‘摧殘’的不像樣的敬黨同誌和建築連的同誌們, 周嘉妮可不好意思喊苦, 笑道：“還好，畢竟是上頭都在關注和支持的工程，沒有特彆難解決的坎……”

說白了就是沒有擋道的，不然卡點這個材料，再卡點那種材料, 工程啥時候能啟動都不好說。

就是趟風冒雪跑的那段時間苦點累點, 可跟在工地上面對重重困難在惡劣的環境下施工的人比，她這點苦累就不叫啥了。

杜芸馨點頭，的確，前進大隊那個編織廠, 是小小的廠子爆出了大大的能量，誰能想到他們能自己闖出國門，大放異彩？

成績一年比一年亮眼, 上頭的領導除非眼瞎才會攔著阻礙發展，誰都知道自己在位期間若能給那團火添把柴，焉能不會燒的更旺？自己的履曆上不會落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所以不但會支持，還會大力支持，尤其是縣裡自己的乾部，現成出政績的東西要是再不大力支持，那就是腦子被門擠了。

編織業前途大好，既能給縣裡創收，又解決了大量失業青年，還帶動了其他的產業經濟，簡直是多贏狀態。

周萬裡看到閨女的模樣，又心疼又驕傲。

嘉平嘉安的個頭又竄了點，稚嫩的小臉上有了點小大人的模樣，說話行動間開始懂規矩了，知道幫著拿東西，也不會亂跑。

先把他們安排到縣委招待所，定了三個房間，各人把行李放下，但帶的吃食得拿到周嘉妮宿舍去。

說到吃食……當周嘉妮聽說爸媽他們準備帶著口糧過來時，好費了一番口舌才說動他們把這個念頭打住。

但攔不住她媽帶做好的熟食：炸魚、炸肉、炸蘿卜丸子、肉皮凍這些。

要不是周嘉妮在電話裡攔著，他們還得提幾顆白菜過來。

杜芸馨除了行李，倒是沒帶這些口糧什麼的，她長途跋涉，帶著去周家拜訪的禮物和自己的行李負擔就很重了，所以過來隻給周嘉妮帶了件國外進口的羊絨毛衣和一雙女士皮鞋，口糧什麼的沒帶，但帶了一大卷票。

本來周嘉妮也沒想著讓他們帶吃的，她這麼一個大富戶，家人跑來陪她過年還得背口糧，她良心上也過不去，但攔到這個程度已經不錯了。

於是，大家安放好行李，周萬裡扛著個編織袋，一行人頂著寒風浩浩蕩蕩去了宿舍區。

早就跟門衛這邊打過招呼，周嘉妮還從她爸口袋裡摸了包沒拆封的煙給人遞過去，讓門衛好好認認人，這兩天她家裡人出入時彆再給攔下了。

其實周嘉妮純粹想多了，現在誰不知道周嘉妮掌握著開年後的招工計劃，門衛家也有閒置的子女或者親戚，雖說單位裡明文規定了不能拉關係走後門，他即便不上趕著找周嘉妮走關係，也絕對不會得罪周組長的嘛。

但得了一包煙，也高興，忙笑著道：“周組長，你家裡人來陪你過年呀？”

周嘉妮絲毫不掩飾父母家人疼愛她的那份開心，笑得跟花兒一樣，道：“是啊，來陪我過年。”

保安都感歎，周組長年輕有為，這樣的女兒放在誰家都得這樣疼著。

這邊，周嘉妮已經拿鑰匙開了門，撩著棉簾讓奶奶他們進屋。

嘉安感歎：“屋裡好暖和呀！”迫不及待的扯掉纏在脖子上的圍巾。

周嘉妮出發前才添的炭，也沒刻意把爐子徹底封上，這會兒煙囪裡呼呼作響，爐子裡那的炭已經燒的通紅不見一點黑，這是燒到了最當旺的時候，屋裡能不暖和麼。

周嘉妮看了看爐子，又往裡添了點炭，轉身去倒茶。

還拿了幾瓶汽水出來，嘉平嘉安想喝汽水，周嘉妮道：“等身子暖透了再喝。”

倆小子忙道：“知道啦。”

周嘉妮給他們泡了紅茶，問杜芸馨：“杜姨，你請了幾天假？”

杜芸馨很想在這邊多待幾天，但家裡那邊也有些脫不開的應酬，歉意笑道：“我明天待一天，後天早上走……”

已經提前買好了車票。

周嘉妮惋惜道：“我還想說您能多玩幾天呢？”

惋惜歸惋惜，她也知道邱家那樣的家庭，過年的應酬都不是小事，但她提了明天去前進大隊玩一天，張隊長他們都特彆盼著大家去。

周嘉妮道：“杜姨，去看看則銘帶著大家建起來的塑料大棚，今年又擴了一個棚……”

但跟之前那幾期不挨著，換了地方重新建的。

杜芸馨覺得去看看兒子奮鬥過的地方，這安排很有意義。

周嘉妮又不好意思道：“明天則銘會把電話打到前進大隊，咱們接電話也方便。”

杜芸馨笑，心裡微微鬆了口氣。

她是挺喜歡這個未來兒媳婦的，自己大過年從首都跑到齊陽，又從齊陽跑來到濱縣，不就是怕小情侶分開這麼長時間，嘉妮和她家裡人會有意見嘛。

嘉妮長得漂亮，行事有度，人又這麼優秀，她還擔心自家那鐵樹好不容易開回花，回頭再讓小姑娘甩了。

現在看見周嘉妮有點羞答答的樣子，說明還惦記著自家那棵鐵樹呢，她可算鬆了口氣。

周嘉妮道：“你們在家裡歇會兒，要是累了就去炕上躺躺，我得去趟工地。”

她留下來不就是想著工地那邊為了趕工期，隻歇一天嘛，那這幾天肯定也要去轉轉，表達一下慰問嘛。

薑新鳳擺擺手：“你杜姨給弄的臥鋪票，昨晚在車上睡得還挺好，倒是不累，你忙你的就行。”

周萬裡則是對閨女接手的這個擔子還挺感興趣，忙道：“我跟你一起去瞧瞧。”

餘慧芳她們不打算去，留在家裡準備中午飯和晚上的年夜飯。

周嘉妮給嘉平嘉安買了兩套連環畫，這會兒身上暖的也差不多了，她從櫥子裡拿出早就洗好的蘋果、梨，還拿了一網兜橘子出來，更彆說炒花生、炒瓜子、奶糖、水果糖，還有一堆不帶包裝的小餅乾，希望兩個小崽子多在屋裡老實會兒，不然人生地不熟的跑出去，讓家裡人擔憂。

周嘉妮又叮囑家裡人，道，“奶，杜姨，媽，前段時間因為招工的事，來找我的鄰居比較多，我還躲到招待所住了幾天，有鄰居來找你們說話行，但人家要送東西可千萬彆收……’

雖然開會叮囑過了，但還是擔心有那頂風作案的，該叮囑還是要叮囑一下。

薑新鳳一面欣慰都有給她大孫女送禮的了，一面嚴肅點頭：“這點你放心，我們肯定不隨便替你做什麼主。”

杜芸馨更是理解，應付這種事她比周家人拿手。

周嘉妮又叮囑雙胞胎：“嘉平嘉安，可以在屋裡玩，實在覺得悶了就在門口玩，但是不能離開平房這邊，更不能出小區知道嗎……”

“知道了姐。”

兩人有了連環畫，還守著那麼多好吃的，傻子才出去挨凍呢。

周嘉妮把櫥櫃鑰匙交給她母親大人，跟她爸騎一輛自行車，她坐後頭指揮著，去了工地。

在大家的努力下，濱縣工藝廠已經有了雛形。

大年三十了，工地上還一片熱火朝天。

周萬裡看著都覺得心頭激動，由衷的為自家閨女感到驕傲。

他是這麼想的，若不是嘉妮點燃了編織業這根線，也不可能有如今的濱縣編織廠。

當然，數九寒冬裡克服重重困難搞建設的工人也很偉大。

周嘉妮看到了王齊川和李敬黨，兩人正蹲在地上寫寫畫畫商量著什麼，她忙讓周萬裡停了車子，從車上下來過去打招呼。

王齊川笑道：“周組長咋過來了？”又看向周萬裡，“這位是……”

周嘉妮：“我爸！”

李敬黨驚訝地過來握手打招呼：“周叔叔好。”

周嘉妮忙介紹：“這是前進大隊前廠長李敬黨同誌，這是建築連的王啟川同誌……”

周萬裡忙挨著握手，笑道：“李同誌好，王同誌好，這麼冷的天你們還在帶著大家搞建設，太令人敬佩了。”

“周同誌客氣，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王啟川看向周嘉妮，“這邊工程順利，今天下午會提前放假，晚上隻留幾個值班的，明天過個春節，後天恢複動工，你不用光往這邊跑，在家好好歇歇。”

李敬黨：“是啊嘉妮，你這兩天專心陪陪家裡人，不用惦記這邊。”

周嘉妮雖然不參與建設，但她也忙前忙後，不用搞材料的時候也經常過來轉一轉，給了搞建設的這些同誌很大的鼓舞。

周嘉妮：“晚上誰值班？”

王啟川：“範大力、田上膛、還有李敬黨同誌。明天我過來盯著，他們回去休息……”

大年三十值班，確實辛苦。

周嘉妮想著晚上家裡包了餃子，她送點過來。

寒暄幾句，周嘉妮本來想問李敬黨明天要不要一起回前進大隊，又想著累了這麼多天，敬黨同誌更應該需要休息，結果李敬黨主動說道：“我明天回西河公社，你有沒有要捎的東西……”

周嘉妮就說了明天帶家裡人回前進大隊玩一天的事，李敬黨道：“那明天上午九點半，建設路跟和平路路口那裡集合。”

明天隻有兩班車。

帶著周萬裡進去逛了一圈，周嘉妮也跟正在乾活的同誌們打了一圈招呼，提前拜了個年，中午前跟她爸回了宿舍區。

周嘉妮不知道，他們爺倆走了後，兩個媽在家裡開啟了‘尋寶’模式。

先去廚房，準備看看周嘉妮置辦的東西，若缺了什麼現在出去買也來得及，結果看到廚房裡擺的滿滿登登。

大白菜、兩捆大蔥、乾木耳、乾蘑菇、香菇、風乾雞、風乾肉、新鮮的魚、乾海帶，還有擺在地上的粉皮、粉條、紅薯、各種新鮮的蔬菜、大米、面粉、玉米面……

杜芸馨忍不住驚呼地笑道：“哎呀，嘉妮準備了這麼多東西啊？”

櫥櫃裡還有，上層有個大瓷碗，裡頭放著豬肉丸子，上頭扣了個大盤。旁邊還擺著新鮮的五花肉、排骨、一隻處理乾淨的雞，還有雞蛋。

下層放著個帶蓋搪瓷盆，裡頭滿滿一盆凝成脂的豬油，還有好幾瓶豆油，旁邊擺滿了各種調味品。

兩個媽覺得可發揮的東西簡直太多了。

杜芸馨失笑：“這孩子，這是攢了多久的錢和票才置辦下這麼多東西啊。”

餘慧芳也笑，怪不得在電話裡一個勁攔著不讓她往這邊帶口糧，說自己守著那麼大一個西河公社，從哪個老鄉家裡買不到點糧食？

一大家子來過個年吃不窮她，過完這個年她也不至於勒緊褲腰才能撐到下個月發工資。

餘慧芳：“我去泡點粉條、木耳，今中午加五花肉、粉條燉個白菜，做好的炸魚炸肉不重新過油了，擱點蒜末加點醋上鍋蒸一蒸，酸溜溜的特彆開胃。”

“再炒幾個青菜，燉個丸子……”

那肉皮凍能當個現成的涼菜。

所以等周嘉妮父女倆裹著寒風進屋的時候，屋裡已經飄起了飯菜香。

中午一家人熱熱鬨鬨吃過飯，下午開始準備晚上的年夜飯。

周嘉妮提出想多包些水餃給李敬黨他們幾個值班的送過去，得到了家裡人的支持。

她調了韭菜肉餡兒、薺菜肉餡兒、白菜肉餡三種調料，一家子上手包，速度很快。

嘉平嘉安老實了大半天，有些坐不住了，周嘉妮給他倆拆了一串小鞭炮，倆人在門前頭的空地上放著玩。

外頭，遠處、近處，陸續傳來零星的鞭炮聲，直到這會兒，周嘉妮才感覺到了濃鬱的年味。

餃子一出鍋，直接拿乾淨的盆裝了，杜芸馨又做了個酸辣湯，將三個鋁製飯盒裝滿，還往網兜裡放了幾頭蒜。

周萬裡騎車，周嘉妮坐後頭抱著，送到了工地上。

跟上午來時的熱火朝天不同，工地上已經放假了，偌大的工地隻剩了值班的三人。

三人在值班棚裡正商量著晚上也包餃子吃呢，就聽著外頭有人喊他們。

李敬黨撩開厚厚的簾子一出來，看到了周嘉妮。

“快來接著……”她端著個盆，還要固定好蓋著的蓋簾，不太好下車子。

李敬黨趕緊上前接過來，詫異道：“這是……”

周嘉妮下來，笑道：“家裡包的水餃，給你們送點兒過來，不過一路過來已經涼透了，你們熱熱再吃。”

又拿過掛在車把上的網兜：“還做了點酸辣湯，進屋給你們倒家夥什裡。”

另外兩個同誌也出來了，感動不已，範大力道：“謝謝周組長，謝謝周同誌，這麼冷的天，這麼遠，還讓你們惦記著。”

周嘉妮笑：“過年了嘛，你們值班才辛苦。”

父女倆隻寒暄了兩句，互相拜了個年，又匆匆騎車趕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