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權傾朝野攻x隱忍皇帝受(23)(1 / 1)

話音落下,謝景怔愣了片刻。

他扯了扯唇角,隻是那唇角淺淡的,儘管已經儘力,但擠出來的笑意還是有些勉強。

“你誤解了,救他的另有他人。”他搖搖頭,“孟千舟執意如此,我也無法——”

穆山顯打斷他,“在我面前還要隱瞞麼?”

隻這一句,就把謝景所有的話咽了回去。

他抿了抿唇,“……你是怎麼知道的?”

“不難猜。”穆山顯把他垂在耳邊的發絲彆了過去,“方才他提起雪山救命之恩時,我看你幾次欲言又止,就猜到了。”

倘若那時的孟千舟平心靜氣、好好地和謝景聊一聊,或許就能發現其中的異常。可惜他太過自我,謝景有口難言,最後隻能就這樣錯過。

其實這段主線劇情,隻要穆山顯動動手就能避過,謝景永遠不會知道孟千舟背叛的原因,但他沒有。他賭的就是對方的自私和自大。

自大到孟千舟竟然會認為,即便是到了眼下的局面,謝景也不會真的和他離心。

顯然這一次,老天站在他這一邊。

“後悔嗎?”穆山顯問他,“想必孟大人現在還沒走出承天門,陛下想反悔還來得及。”

謝景搖搖頭,“他已經做出了他的選擇,我又何必再去動搖他的決心?”

起初他確實想過將真相全盤托出,或許這樣還能讓對方清醒一些。但猶豫之間,不知不覺就失去了最佳的時機。

後來不說,是因為覺得沒必要了。

今天就算不是沈知雪,換成其他人恐怕也是一樣的結果。他和孟千舟之間就算沒有雪山之恩,也有這多年來的君臣之情,孟千舟明明知道,但還是選擇了讓他立於孤立無援的境地。

他再開口又有什麼用呢?隻會讓對方覺得這是搖尾乞憐的挽留罷了。

更何況當初救人時他並未想過挾恩圖報,這麼多年,孟千舟幾番試探他都不曾給回應,也是因為不想讓兩人之間的情誼變質。

“或許,我和他之間本來就不該有這麼多交集。隻是多年前的一次偶然,造就了這麼多年的錯誤……”謝景自嘲道,“往好處想,這何嘗不是一種修正呢?與他而言是如此,於我亦是。”

“人在世間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1],”穆山顯道,“世間煩惱無非都與這幾個字有關,到最後不過就是後半句,行至趣苦樂之地,身自當之、無有代者罷了。”

獨生獨死,獨去獨來。

身自當之,無有代者。

謝景把這既個字反反複複噙了好幾遍,心道喜公子這話倒像是深諳獨生獨去之道似的,但若真的看淡,又何必來求今生的因果呢?

隻是對方不願意說,他也沒有再問。

當晚,謝景做個了久違的夢,夢見了他第一次遇見孟千舟的情景。

那年是一個豐雪年,他偶然聽聞寒山寺的梅花開得格外好,上完香之後再去山下的街市走一遭,

格外熱鬨。謝景從小長於深宮之中,還從來沒見過凡間的鬨市,正好那幾天他念書念得有些乏累,便瞞著父皇和母後、帶著蜀桐和另外一個小太監,悄悄摸摸地出了宮。

寒山寺在半山腰處,因為山路積雪,馬車打滑,他便讓蜀桐留在山下看著馬車,和小太監徒步上了山。

上完香、吃過素面後已是晌午,因著大雪連綿不斷,山路不好走,他們便在寺中靜等雪停。

等到再次下山時,他就在路邊發現了不小心滑落山崖、碰到腦袋後昏迷過去的孟千舟。

彼時的孟千舟年紀雖然小,但已經長得很高了,倒在雪地裡跟個小土包似的,把謝景嚇了好一跳。他趕緊讓小太監去探了鼻息,發現人還活著,便立刻讓他回寺廟裡找和尚過來救人。

要說起來,孟千舟也算是福大命大,當時,謝景並沒有要親自救他的打算。

可是那小太監不知是迷路了還是出了意外,一直沒有回來。眼看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太陽日漸西沉,如果過了宮門下鑰的時辰,他就回不去了。

謝景心裡又急又氣,還有些擔心延誤了救援的時機,猶豫之下,還是走了過去把那個受傷昏迷的少年翻了過來。

那人臉上還沾著些許凝固的血跡,就在他看清那個人的五官的瞬間,他怔住了。

……

“!!”

謝景忽然從夢中驚醒,翻身坐起,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一摸,背後已是一片濕冷的汗。

燭火燒至後半夜,光線昏暗了許多,鵝黃床幔隨風輕晃。他發了一會兒呆,直到心臟的跳動逐漸恢複了正常的速度,才緩緩轉過頭去,光影交錯下,喜公子在他旁邊靜靜地睡著。

前一陣謝景病著,穆山顯為了方便照顧他,時常留宿在永安宮。謝景一開始還有些拘束,但也不知怎麼的,漸漸地就習慣了。

偶爾喜公子不在,他還會睡得不太安穩。

如今喜公子在他身邊,可他還是做了噩夢,這樣的情況還是頭一次。

謝景緩了口氣,幫他掖好被角。

睡夢中,喜公子仍舊是戴著那張熟悉的面具。初見時,謝景總覺得他的五官和面具一起陷在一團迷霧中,看不清楚。

但或許是近期相處得久了,那道面具上的紋路也慢慢清晰了許多。

喜公子真正的臉,會是什麼樣的呢?

他不知不覺地抬起了手。

此時此刻的017分屏打著遊戲,耳朵正快速地享受著十倍速播放的有聲劇,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發生的異樣。就算注意到,也來不及了。

須臾後,謝景的指尖觸到了他冰冷的面具。

喜公子閉著眼,呼吸平穩。他的睫毛很長,垂直地落在下眼瞼上,尖端超出一截,遮擋住底下一片薄薄的、並不明顯的眼苔。

他想起剛才的那個夢,忽然發覺,夢中孟千舟的眉眼與喜公子的有幾分相似。

不過也隻是幾分罷了。

幾年過去,孟千舟五

官長開了不少,和喜公子就再也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了。

那面具並不是完全遮擋著五官,為了便利,從人中處彎了一道豁口,露出兩片薄薄的唇。

喜公子的唇角是尖的,也沒有唇珠,形狀有些冷淡刻薄。但下巴卻不那麼尖銳,也不圓鈍,角度剛剛好,連接到下頜線的線條清晰明顯,就好像用碳條在上面抹了一層恰到好處的陰影。

謝景的指尖輕輕地在面具上劃過,他的動作很慢,好像這樣就能隔著那層冰冷的物體感受到喜公子真正的面容。

他的眼睛和嘴唇長得這樣鋒銳冰冷,鼻梁一定要很高,才能搭上這樣具有攻擊性的長相。但如果不是也沒關係,反正自己的鼻梁也不高。

謝景淡淡想著,鬼使神差下,力道非常之輕,握著面具往外一拽。

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

喜公子平日裡戴著面具,無論做什麼大的動作,那面具都不曾鬆動過。謝景原以為這樣小的力道是絕對不會脫落的,然而隻聽見非常輕微的一道哢噠聲,他的手微微一顫,面具跟著歪了歪,正好擋住了喜公子的眉眼。

謝景舉在空中的手徹底頓住。

怎麼這樣就掉了?他並沒有用力啊。

怎麼辦,喜公子會發覺嗎?

摘下面具,會不會對他有什麼不好的效果?

那一瞬間,他腦海中閃過無數道念頭,不安回去不是,可是安回去,他又有些不甘心。

就差一點點,他就能看清喜公子的臉了。

快摘呀,摘吧。

難道你不想看看他長什麼模樣,難道你希望睡夢中遇見,都隻能看到那張冰冷的面具嗎?

還是說,你是期望又害怕著,想要從這張面具下看到什麼呢?

謝景指尖顫了顫。

“怎麼不摘?”

下一刻,熟悉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

“啊!!”

謝景正全神貫注著,陡然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鬆開手,那面具又重新落到了喜公子臉上。他眼睜睜看著,面具就像是雪落在結冰的湖面上,不一會兒就融為了一體。

穆山顯在臉上碰了碰,坐了起來。

兩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怎麼不說話了?”

“……”

穆山顯抬手,那動作毫不猶豫,像是要揭下面具。謝景心裡一慌,哎地一聲把人擋住。

“彆!”

穆山顯的手頓了頓,“不是想看麼?”

“我……”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謝景隻能硬著頭皮說,“現在,又沒那麼想看了。”

被正主抓了個正行已經夠尷尬了,這會兒若真讓他揭下來,就不是兩個人互相坦誠順其自然了,而是帶著些許勉強強迫的意味。

穆山顯盤腿坐在床上,看了他好一會兒。

面具遮住了他的神情,看的不太分明。但謝景預想那張臉上現在應該是有點無奈的。

要看的人是他,現在不要看的也是他。明明要摘下面具露出真容的是穆山顯,但是沒做好準備的人卻是謝景。

穆山顯思考許久,沉吟道:“我不醜。”

“……”

“隻是你如果看見我的臉,可能會嚇一跳。”

穆山顯這話還是往輕了說,一覺醒來發現身邊躺的人是宸王,估計已經不是嚇一跳的問題了。

然而謝景誤解了他的意思,還以為喜公子臉上有傷,頓時更尷尬了。

“不,不礙事的。”

他頓了頓,未免繼續車軲轆下去,索性轉移了話題,“剛剛,我做了個夢。”

“夢裡,我忽然看見了一個人的臉。”

穆山顯本不欲慣著他愛轉移話題的壞毛病,但聽到後半句時,還是停住了,沒有打斷他。

“……什麼人?”

“不知道。”謝景搖搖頭,“如果要說那段回憶,其實是我和千舟初遇時的場景,可是,那時我並不認識他,可是看到他時,卻有一種很奇妙的熟悉的感覺,就好像我曾經見過一樣。”

穆山顯默默地看著他,過了半晌,才道:“你看到的是孟千舟,但你的心不這麼認為。”

“是。”謝景鬆了口氣,沒想到對方竟然理解了他在說什麼,“當時,我擔心他在雪地裡凍死,把他翻過來的時候,看見他滿臉是血,氣若遊絲,血把他的五官糊得很難看清楚。”

穆山顯聽到這兒,微微皺起了眉,“既然血把臉都糊住了,你為什麼會覺得他很熟悉?”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緣由。”謝景搖搖頭,“那一刹那,我恍惚間有一種莫名的感覺,我以前一定見過,所以想起時才會這麼揪心。”

那時謝景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他不能讓這個人就這樣死去。

太陽若是徹底落下去,他們就更難離開了,更何況,也不知道寺廟的人什麼時候來。

謝景咬咬牙,隻能把那人背了起來。

孟千舟體格比他壯實很多,謝景背得很吃力,還好雪停了。這一段山路走走停停的,幾次他都想把人扔下算了,去山下找人來搭救就是,但真要鬆手時,心裡又有一種莫名的愧疚。

中間孟千舟好像醒了一次,模模糊糊地問他的名字,謝景不敢說,怕自己私自出宮的事傳到父皇那裡,招至責罵,所以一直緘口不言。

至於他說的眉眼之間淡色的胎記,謝景倒是沒有注意,不過那天雪下得很大,或許有一片落在他眉毛下也未可知。

“下山後,我托人把他送去醫館後,就離開了。此後再見面時,就是上元夜。不過那時我完全沒有認出他,隻知道是孟家的小公子。”

“之後,孟千舟便主動來與你交友?”

謝景點點頭。

穆山顯沉吟片刻,“當日你見過他,理應來說是記得他那張臉的,緣何上元夜卻沒認出?”

說起這個,謝景也頗為疑惑。

“當時他與我攀談,興奮地說起寒山寺那一日的事,可是我看著他,卻一點印象都沒有。”說著,他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襟,仰頭問,“你見多識廣,可知這是怎麼回事?”

穆山顯心道我怎麼會知道,但謝景既然問了,他便把人環住,答:“興許你的那位舊人是我,他眉眼有幾分像我,才叫你忽然想起。”

這答案一聽就很不正經,謝景頓時赧了臉,吭哧吭哧道:“我並沒有見過你的臉,更何況那時候我還小,和你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穆山顯信口道,“我早跟你說過,我們前世就相識……我早說要摘面具給你看,你卻又不看,是不是故意招我?”

“哎呀,我不看!你走開。”

“那我今天非得讓你看。”

“哎!不行不行、哈哈彆撓我癢癢——”

“聽不見。彆動,還躲不躲了?”

燭火悠悠,鵝帳輕動,掩住了一室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