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後續究竟如何,017好奇地渾身癢癢,然而那位始作俑者卻一點都不關心,補完作業後回去倒頭就睡,儼然一副又要曠朝的模樣。
017再急也沒轍,隻能從簡短的活動日誌裡窺見一點事情的發展,望梅止渴。
等到宿主睡醒,時間已過晌午。
末世副本危險程度高,在這種環境下很少能保持良好的作息,但穆山顯適應得很快,他的睡眠時間不固定,但在沒有意外的情況下,睡眠時長基本都在七個小時。
睡夠了,自然而然就醒了。
“您不看回放嗎?還不看嗎?真不看嗎?”017在他腦海裡繞來繞去,跟個蚊子似的嗡嗡嗡,“看吧看吧,您不好奇嗎?真的不好奇?”
穆山顯閉著眼擦臉,“不看。”
017:“……”
嗨呀,真氣人呐。
穆山顯不看,是因為已經看過了。
那枚墨梅和上面留的兩行小字,把保寧和蜀桐嚇得不輕。雖然他們並不相信鬼神,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太過異常,心裡也懷疑是不是真的有什麼豔鬼要來找陛下再續前緣。
謝景卻是其中最沉穩的,他把那枚墨梅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最後抽過奏折,往桌上一扔。
“哪裡有那麼多巧合,不過是裝神弄鬼罷了。”他冷聲道,“宮裡的人不乾淨,外面的手腳才能伸到這裡來。馬上就是年關,也是該好好打掃打掃,彆讓真正的臟東西進到家裡來。”
他嗓音天生溫柔,看著像一株菟絲花,但實際上卻是一枚主心骨。有了他這句話,保寧和蜀桐頓時安下心,從自己腦補的寂靜陰森的氛圍中脫離了出來,即刻照他說的去辦。
等他們走後不久,謝景披著大氅在燭光下坐了一會兒。午夜寒冷,離上朝還有一段時間,他也不回到床帳上取暖,隻坐著發呆。
過了片刻,他緩緩起身,去取了三柱香。
穆山顯想知道他要做什麼,便一直看著。謝景取了香,在屋子裡躊躇地繞了兩三圈,像是在找什麼,過了一會兒才翻出個蒲團來。
他把那個舊蒲團放到面朝書案的地方,找了個小香爐,就著燃著的燈燭點上香,認認真真地對著那個方向拜了四拜。
穆山顯便忍不住笑了。
俗話說,拜三不拜四,這是有道理的,三拜佛四拜魂,四是不吉利的數字,尋常跪拜隻能拜三次,隻有祭拜鬼魂時才能做四叩首。
看來是表面裝得鎮定,心裡還是怕的。
謝景身材本來就纖瘦,跪在蒲團上就隻剩下一團清瘦的橢圓。但他拜得很誠心,口裡一直念叨著喜娘娘。他們這裡的風俗就是如此,不管鬼新娘是什麼年紀沒的,都要稱之為喜娘娘。
自從景武帝去世後,這世間就再沒人能讓他叩拜。謝景認認真真叩了四下,又說了一會兒話,穆山顯聽不太清,猜他是在囑咐“喜娘娘”晚些來,或者早些輪回,也好重新覓得好夫婿。
那模
樣看著怪可憐,叫他不忍心再欺負。
穆山顯換了身衣服出來,太陽暖洋洋地照著,屋簷上的雪層慢慢融化,從縫隙中一點一點地往下滴落雪水,滴答滴答,清脆悅耳。
都城潮濕,夜裡剝的核桃不過放了一會兒就開始發韌,他的貼身小廝收了去,也沒詢問主家的意見,偷偷給自己燉了一碗枸杞核桃粥。
他不常在宸王府,府上的下人也已經換過一批,都是管家在幫忙打理著。管家是景武帝當年賜下的,這些年來兢兢業業地守著王府,隻是他年紀大了,再勤勉也總有些地方力不從心。
穆山顯知道,隻是水至清則無魚,大多數時候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過多乾涉。
起來時,院子裡飄散著從廚房溢過來的柴火味,魚膾在鍋上悶著,香味格外濃稠。丫鬟們在院子裡做針線活,各個打扮得鮮豔漂亮,手指都跟玉石一樣滑潤,像是生下來就沒做過粗活。
冬日寒冷枯燥,幾個穿著墨黑棉袍的小廝搓著手坐在門廊下,一邊打哈欠,一邊聊天。
“大過年的不讓掛彩燈,也不讓放鞭炮,家裡老人過大壽、小孩滿月酒,這都不許辦宴,這年真是越過越沒意思了。”其中一個抱怨道。
“嗐,還不是國喪鬨得……咱們這兒是天子腳下,陛下又是出了名的仁孝,自然嚴一些。”
“他仁孝,所以也不讓彆人儘孝?”
“這話可不能亂說!”
“這有什麼,我這也就跟你們嘮嘮。”那小廝壓低了聲音,“我哥哥在宮裡伺候主子,我聽他喝醉時念叨了幾句……天子撐不了幾年了。”
丫鬟放下繃子,捶打了幾下有些酸痛的肩膀,餘光裡瞥見一抹高大的身影,她張口,‘王爺’兩個字隻喚了一半,對方抬了抬手,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止住了聲音。
那兩個小廝並未發現主家,聊得十分暢意。
“撐不了幾年,是什麼意思?”
“還能什麼意思,病歪歪的,每天湯藥跟流水一樣地往宮裡送,都不知道能熬過幾個冬天。”
“這有什麼,以前不也這樣麼?”
“你不懂,皇帝瞞著不肯叫人知道,就連傳召太醫都是私下裡的,就怕被人看出端倪,但有一樣東西,是如何都隱瞞不了的。”
“什麼?”
那小廝得意一笑,“藥渣。”
“嘶,這是什麼說法?”
“要是其他人,這藥渣也就處理掉了。但那是皇帝,每份湯藥都是要留底的,不然日後出了事,想查都查不出來。可是最近這藥渣份量變多了,你說奇不奇怪?”
“你的意思是,陛下病情加重了,所以藥的劑量也加重了?”
“不錯。”
“陛下並無子嗣,先帝也就這麼一個兒子,要這麼說,那咱們王爺豈不是至少再等兩三年,即可即位做皇帝了?”
“聰明!”
“哎呀,那咱們到時候可就真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小廝喜上眉梢
,但立馬又擔心起了彆的,“不過咱們不會也進宮做太監了吧?”
“那倒不會。”那人扇了扇手,“咱們和太監不一樣,也乾不來那醃臢活。到時候王爺八成會給咱們指派個部門,當個清閒小官去。咱們可都是宸王府裡出來的人,誰敢惹我們?不上趕著巴結就不錯了,都指望著我們在王爺面前說句話呢——”
“是嗎?”
淡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兩人嚇了一大跳,一頭霧水地轉過臉來,看見身後的宸王,那一瞬嚇得眼珠都快脫眶。
“王王王王,”那信口胡來的小廝已經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人都懵了,“王爺——”
話還未說完,冷汗已經淌了下來。
“怎麼不說了?”穆山顯背手而立,看不出臉上時高興還是不悅,“陛下和本王將來如何?”
他同伴率先反應過來,立刻跪下哐哐嗑了幾個響頭,地上頓時飆出一片血跡。
“王爺!奴才們中午喝了些酒,說了些不像樣的胡話,王爺萬望恕罪!”那同伴自以為是個機靈的,心裡知道後半段叫宸王聽見,王爺心裡必定有嫌隙,恐怕他們姓名不保,索性咬咬牙,壓低聲音道,“奴才們胡言亂語,但京城裡誰不知景懿帝這位置坐得不穩當,天下人都盼著有能之主能早登大寶,奴才們也隻是順應民心罷了!!”
這番話說得狗腿極了,但有句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他自認這番話應是戳中了宸王的心事,頂多被發落出去,但總好過連命都丟了。
想到這兒,他嗑得更加起勁。
那一個響頭一個響頭地砸下去,砸得血肉模糊,宸王卻依舊無動於衷,鮮血濺到他烏黑的靴頭上,顏色混在一處並不分明。
等到底下的人嗑不動了,半癱在地上,穆山顯才道:“你們二人確實衷心,既是求一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倒不好不遂你們心願。”
底下兩人茫然抬起頭,卻見穆山顯側過身,對著聞訊趕來的管家冷淡道:“拖下去吧。”
這四個字比什麼話都要可怖,那磕頭的人眼睛瞬間瞪大,幾步向前爬去,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卻沒能抓住。
“王爺,王爺,我們二人是衷心的,您不能、您不能——”
管家雖然年紀大了,但卻是景武帝派來打理宸王府的人才,能打理一個王府這麼多年,怎麼可能是泛泛之輩?
他捋了捋胡須,叫侍從把兩人捆了拖出去,聲音分外和藹:“恭喜恭喜,王爺仁善,二位好福氣啊,這是要去做枷鎖將軍了,這可是美差,二位爺到了地下,可千萬要記得王爺的恩德呐。”
枷鎖將軍是什麼人?那是城隍爺底下的六部將之二,是鬼差!
那兩人一聽,心頓時涼了。
沒磕頭的那個還想掙紮一下,但兩旁的侍從根本不給他機會,一人一塊臭抹布堵住了嘴。那侍從都是人高馬大的,一隻手按著人都不帶動彈一下,兩個侍從腰間彆著棍子,麻利地把人拎了出去,隔著一條巷子,隻聽到幾聲非常輕微的悶哼聲。
沒過多久,那聲音就徹底不見了。
穆山顯瞥了眼鞋尖的血跡,有個丫鬟倒挺伶俐,不僅不怕這血腥的場景,還掏出一方帶著香氣的繡帕,想要彎腰為他擦拭,隻是被他避開了。
管家咳了一聲,揮揮手,那丫鬟咬了咬唇,但還是聽話地退了下去。
“過幾日就是除夕,家裡裡外外都得清理乾淨。”穆山顯淡淡道,“三十需得祭拜宗祠,彆藏汙納垢的,趕了先祖和神佛。”
“是。”管家謙遜地點點頭,不經意地提起,“說起來,府裡的丫鬟也有一批到了年齡,這些丫頭都是活契,按理說到時間就該放出去的。我想著要不就趁著這個時間,早些讓她們歸家,也好痛痛快快地過完這個新年。”
穆山顯嗯了一聲,“這些事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罷,便回去了。
留下管家站在院子裡,許久之後才終於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