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正洲呼吸一停。
這個聲音……
是穆山顯,是他。
嚴正洲記性一向好,絕對不可能認錯,但奇怪的是,他打給謝景的電話為什麼是穆山顯在接?
他喉頭一緊,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雖然對謝景諸多挑剔,但對方有一點是他挑不出毛病的,他和旁人來往時很有分寸感,是個足夠忠誠的伴侶,從來不會讓嚴正洲有這方面的擔心。
但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兩人這麼熟悉了?
他明明跟謝景說過不要跟姓穆的來往,如果隻是偶然遇到,謝景為什麼不告訴他?甚至到現在沒回他的短信,就那麼忙麼?
……他們進行到哪一步了?
他心頭莫名地升起一股恐懼。
但鎮定下來,想到對面的人是穆山顯,他隻能把所有疑問咬牙全咽進肚子裡。
厭惡歸厭惡,但隻要他們公司還指望和穆氏合作,他就不可能和穆山顯翻臉。
“你哪位?”他裝作沒聽出來,沉聲道,“我是謝景男朋友,讓他來接電話。”
“男朋友”這三個字語氣重的,就好像生怕對方聽不明白。
嚴正洲不清楚對方有沒有發現,他聽到聽筒裡傳來一道若有似無的輕笑。
“稍等。”
穆山顯話音落下,過了幾秒後,嚴正洲聽到他似乎在跟身旁的人說話,“回來了?你男朋友打來的。”
謝景剛從羅森出來,袋子裡裝著兩瓶水和幾個飯團,聞言愣了愣。
“現在麼?”
“嗯。他打了好幾次,我看電話一直在響,擔心有什麼急事,就幫你接了。”穆山顯幫他接過袋子,語氣隨意,“你介意麼?”
這話說的,嚴正洲暗自冷笑一聲。
他接都接了,還能說介意麼?
“沒事。”謝景確實沒在意,他下意識地調小了手機音量,“怎麼了,正洲?”
“你還好意思問我怎麼了?”
聽到他的聲音,嚴正洲險些掩飾不住怒意,但想到穆
山顯就在旁邊,說不定能聽到他們在吵架,那口氣就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氣,問:“怎麼不回我短信?”
謝景看了眼屏幕,發現從幾個小時前開始,嚴正洲就在陸陸續續給他發短信。
奇怪的是,手機一直沒有提示。
“我當時在忙,沒看到。”他解釋。
嚴正洲發消息時車剛好拋錨,謝景一直忙著照顧小孩,沒來得及看手機。
至於剛才,謝景是臨時下車買了些水和速食,想休息片刻後再走。前前後後離開也沒幾分鐘,沒想到正好錯過了他的電話。
他說的都是實話,嚴正洲卻聽得心梗。
平時謝景找他時,嚴正洲最常用的說辭就是工作忙。雖然敷衍但好用,無論什麼時刻什麼情況都能讓他立於不敗之地。
當時的他怎麼都沒想到,謝景有一天也會拿這句話來堵他的嘴。
“……行。”嚴正洲額角青筋橫跳,吐出一口氣,“那你什麼時候回來,我——”
他話沒能說完,電話就中斷了。
“喂?喂?”
謝景納悶地放下手機,才發現沒電了。
他出來了一天,也一直沒機會充電,能□□到現在才關機也算是奇跡了。
穆山顯見他在身旁的背包裡一陣翻找,有些著急的模樣,便道:“你可以用我的手機打回去。”
車裡雖然有充電口,但沒有充電線。
謝景猶豫了片刻,擔心嚴正洲找他有急事,便點了點頭,“謝謝你,穆——穆哥。”
突然改口,他還有些不太適應。
“不客氣。”
謝景接過後才發現,穆山顯已經解開了屏幕。他的手機是幾年前的型號,看上去使用頻率應該不高,主頁格外簡單,是一片灰白。
穆山顯下載的軟件很少,也沒有用文件夾收納,app都按照功能依次排列著,很整齊。
嚴正洲的電話謝景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他按下一串數字,通訊錄跳出了已經添加好的名片,大概是上次嚴正洲聯絡後順手保存的。
……原來當
時,穆山顯留給他的是私人號碼。
謝景收起心緒沒再多想,撥出了號碼。
嘟嘟的提示音在耳旁響了很久,嚴正洲一直沒接。等到自然掛斷後,謝景又打了一次,對方這次倒是有了反應——
他直接掛斷了電話。
謝景指尖頓時一緊。
這場景太熟悉,他甚至已經預料到下一段時間的冷戰。嚴正洲生氣的原因謝景其實也能猜出來,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謝景訕訕道:“應該沒什麼要緊的……”
還是等回去後再跟正洲解釋吧,現在多少不太方便。說著,他把手機遞了過去。
穆山顯卻沒有接。
微黃的燈光照亮了前排的車座,他的手臂搭在方向盤上,車窗外送來涼爽清透的夜風。
他的目光從手機上掠過,望向對方。
“不加個微信麼?”
謝景遲疑了片刻,但轉念一想他們以後也不會有什麼交集,如果不是這次巧合,估計他們之後都不會再聯係。
現在拒絕反而會讓氣氛尷尬。
“那……我用你的微信加。”
謝景輸入一串id,點擊添加,穆山顯坐在一旁,視線稍微一轉就能看到他的頭像。
是一隻金毛。
“這是我媽媽養的狗。”察覺他的目光,謝景說,“它叫小紅,是個小姑娘,今年已經三歲了。”
“小紅?”
“嗯,因為它是除夕夜生的,我媽媽覺得很喜氣,就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開門紅。不過這個名字不太順口,我們就又取了個小名,叫小紅。”
大概是問這個的人太多了,謝景回答時不假思索就說了出口。
這個名字其實不怎麼好聽,但是他們家裡人都挺喜歡的,覺得又可愛又有寓意。
穆山顯點開頭像,隔著屏幕摸了摸。
“是個好姑娘。”
謝景問:“您也喜歡狗嗎?”
“不。”
謝景沒有意外。
主要是穆山顯氣質
太冷峻了,看著就像是那種戒心重的人,不好接近。謝景已經算是情商比較高的,但和穆山顯聊天時,還是會小心翼翼的,緊繃著一根弦。
這類人也大多享受孤獨,不需要寵物。
穆山顯對自己的事吐露甚少,也沒有跟對方聊這些的打算。
謝景也沒再搭話,安安靜靜地坐在副駕上吃他的晚飯,穆山顯開車很穩,不急不緩,路上顛簸都很少。
等到了小區門口,謝景下車,隔著車窗跟穆山顯揮了揮手。
這一路上他已經說了很多次感謝,穆山顯大概也已經聽膩了,謝景便換了句結束語。
“一路小心,再見。”
“晚安。”
直到謝景的身影逐漸消失,穆山顯才收回了目光,啟動了車輛,向公寓駛去。
·
掛完電話後,嚴正洲在樓下超市買到了電子鎖的電池,但是上去後才發現他的門鎖比較特殊,需要八節五號電池,他少買了四個。
他隻能又往樓下跑了一趟,正好趕上老板娘要關門,好說歹說才肯幫他進去拿了兩板。
等一通折騰完,嚴正洲進家門時已經快十點了。他把行李箱隨便一推,靠著玄關深深緩了口氣。
奔波了一天,他已經精疲力儘。
嚴正洲衝了個澡,也懶得點外賣了,索性泡了桶泡面,一邊看手機一邊吃。
謝景還是沒有回複他的消息,短信也還是未讀狀態。倒是趙佳給他打了幾個電話,嚴正洲吃著泡面,心裡總算是得到了些許安慰。
他給趙佳發了句我到家了,又看到同事發的信息,索性撥了電話過去。
同事也是個倒黴蛋了,這會兒正在家裡泡腳,過了好半晌才接起,語氣也有些不耐。
嚴正洲自己心情正糟呢,也懶得管他如何,直接問:“今天到底是什麼情況?怎麼突然換時間地點了?”
他們和這家公司合作了兩次,對方的團隊他也熟悉,之前一直談得很順利,他實在想不通為什麼對方會突然耍大牌,沒道理啊。
“你還不知道啊?”同事搓了搓腳底板的老繭,慢悠悠地說,“這回是人家總集團的太子爺親自帶隊,老板
都發話了,底下的人哪有什麼選擇權,時間地點想改就改咯。”
嚴正洲頓了頓,“總集團的大公子?”
“是啊,就那個楚縝。”同事說,“楚氏集團你知道的吧?楚正陽生了兩個孩子,小兒子今年還在上高中,大的那個就是這位楚少爺。”
要不怎麼說有錢就是好啊,任性都不需要成本。不過這回太子爺來金鈴市考察,他們領導也樂見其成,要是順利的話,說不定還能多發展幾筆業務。
橫豎對他們來說都是好事。
嚴正洲心裡一動,追問:“明早開會,這個楚縝會來麼?”
“那不清楚咯。”
雖是這麼說,但同事覺得楚縝八成是不會來的。他們早就得到消息了,楚縝這次過來是有彆的事,談生意隻是順帶的。或許以後會有機會吧,但明天大概率不會出席。
不過他也藏了點心思,沒完全說出來。
嚴正洲沉思片刻,“那我掛了。”
太子爺不樂意來也無所謂,底下的人把合同簽了就行。
·
第二天,過來商議合同的團隊果然都是老面孔,嚴正洲掃了一圈,沒瞧見那位傳說中的太子爺。
他不動聲色地彙報完,沒有楚縝這個意外因素,合同進度快了許多,當天就定了下來。
散會後,他錘了錘酸痛的腰,剛回到辦公室,周圍的同事們紛紛擁上來道喜,“正洲,這次表現不錯啊。”
“我看老板剛才的表情,年底升職八成有望了,苟富貴莫相忘啊正洲。”
嚴正洲扯著嘴角淡淡地笑了笑,來來往往中到底有幾分真心,誰也看不明白。
這樁生意談得這麼順利,實在讓他有些出乎意料,不是對自己的能力沒信心,而是這段時間實在是太倒黴了,讓他總擔心會不會中途出個什麼意外。
要不總說人算不如天算呢。
還好老天爺還是眷顧他的。
“哎正洲,晚上喝酒去不?”同事問。
這是他們組的老傳統了,誰接了大case就要請全組的人喝酒,算是慶祝。
嚴正洲這會兒心情好,也格外
好說話,“行啊,還是老地方吧。你們想喝什麼就點什麼,都記我賬上。”
“哎喲喲,嚴哥大氣啊。”
“回頭哥幾個多喝幾杯,喝少了不許走。”
“彆了,可不敢灌他的酒,不然佳佳要跟我們生氣了。”
“老張彆說了,佳佳都要瞪你了哈哈哈。”
他們口中的佳佳就是嚴正洲的秘書趙佳,兩人好了也有一段時間了。雖然沒有公開,但到底有沒有貓膩,朝夕相處的同事也是能感覺出來的。
“工作上的事,你們扯我乾什麼。”
趙佳白了他們一眼,踩著高跟鞋就走了。
她反應這麼冷淡,同事們頓時有些尷尬。嚴正洲其實心裡也有些埋怨趙佳不給面子,但也沒說什麼,隻當無事發生。
等兩人都走了之後,剛才開玩笑的那幾個彼此對視一眼,搖了搖頭,表情些許輕蔑。
“趙佳也是,真以為嚴正洲年底能升部長了是吧?這麼著急拜高踩低……”
“無語,清溪那項目八字還沒一撇呢。”
“我看有點懸,這幾天都沒看嚴正洲跑動了,怕不是沒戲了吧?”
“誰知道呢。”
“嗐,要我說,趙佳還是比不上之前那個。那姓謝的有權有勢,還是個死心塌地的……靠,他不要了能不能推給我,我不比他好?”
“得了吧,彆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你是真不介意啊,那可是男的,你能和男的湊到一塊兒過?你能生還是他能生啊?”
“那有啥,我有錢也找個‘趙佳’唄。”
幾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這些流言蜚語雖然隻是在背後傳,但有心的人想聽還是能聽到。嚴正洲知道他們愛議論,但也不怎麼在乎。
說到底隻有強者才配備議論,他們都是競爭關係,等什麼時候嚴正洲落魄了,被新人代替,那自然沒人再聊起之前的那個“失敗者”。
與其如此,還不如是他穩坐風暴的中心。
下班前,嚴正洲看了眼手機。
謝景昨晚十點多給他發了定位和圖片,解
釋了昨晚的事,他沒回。今早謝景又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問他早飯吃了沒有。
白天上班後倒是沒有再發了,大概是擔心影響他工作。
嚴正洲搓了搓拇指,有意問他關於穆山顯的事,但謝景是個聰明人,肯定能猜出他的意思。
要是他解釋還好,嚴正洲就擔心他原先還沒想過,被自己這麼一刺激,直接逆反了。
想到這兒,嚴正洲就一陣煩躁。
這個穆山顯,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正洲,還不走麼?”同事走過來問。
他回過神,猶豫了片刻,還是收起了手機,“來了。”
他們常來的一家酒吧在奧體附近,消費不算低,每天晚上都能看到路邊停著無數香車寶馬,有錢人紮堆炫富,昂貴的車標一路排開,過路的普通人看著都有些麻木。
七八點才剛剛是酒吧開始熱場的時間,嚴正洲開了個卡座,上萬的酒一下開了好幾瓶,桌上堆滿了果盤。
四五個人圍坐著,熱熱鬨鬨地喝酒聊天。
趙佳今天換了常服,脫下外套後,裡面是一件緊身的高領針織衫,搭著一條黑色的傘裙。為了比例更好看,她還穿了一雙七厘米的高跟鞋,身材姣好,顯得格外修長。
她沒有參與這群男人的聊天和吹逼,隻坐著一邊吃果盤,用長長的美甲噠噠地在屏幕上打字,也不知道是在和誰聊天。
嚴正洲多喝了兩杯,有時候轉過頭來看到她的側臉時,恍惚間仿佛看到了謝景。
謝景的脖頸也很修長,穿高領也好看。
嚴正洲放下酒杯,拍了拍趙佳的肩。
她抬起化著藍灰色煙熏妝的臉,瞥了身邊的男人一眼,默不作聲地站了起來。
兩個人默契地朝外面走去。
“你等會兒把妝卸了,”等擠進散台擁擠的人群裡,嚴正洲忽然把她拉了過來,仗著人多沒人注意,一邊走一邊親她,模糊不清地說,“不安全……”
趙佳心說不安全你現在還不是吃了,她面無表情道:“我沒帶卸妝的東西。”
兩個人拉拉扯扯的,等走出人群時,趙佳的盤發已經亂了些許,側臉也濕漉漉的。
周圍一堆濃重的酒氣熏得她想吐,趙佳嫌棄地擦了擦臉,剛想停下來補個妝,卻發現身邊的男人不知不覺停住了腳步。
嚴正洲站在她跟前,肩膀緊繃僵硬。
那一瞬間,她還以為是被當場抓奸了。
“怎麼了?”
她疑惑地抬起頭,順著嚴正洲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望向剛走進來的男人。
室內光線昏暗,起初她沒看清對方的樣貌,心想這人個子真高,等藍紫色的燈光巡場一圈照過來時,她才看清了那人的五官。
……好帥。
這兒還能有這種極品?以前怎麼沒見過?
她看愣了,沒能移開視線。其實不光是她,周圍一圈人都在用放肆的目光打探著。
但趙佳多盯了一會兒,又有些疑惑,倒不是彆的,隻是總覺得這人長相有些熟悉……
好像在哪兒見過。
藍紫色的燈光停留了兩三秒就又散開,那人從陰影中漫步走了過來,停在他們跟前。
穆山顯的目光從親密摟抱在一起的兩人身上移開,似笑非笑,“這麼巧啊,嚴先生。”
不介紹一下麼?你的新女友。
話音落下,嚴正洲臉色一片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