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小塵睜大眼睛,定定地看著顧純足足三秒鐘的時間,仿佛重新認識了自己這位舍友,半響吐不出一句話來。
“看到了吧?知錯能改也是好孩子,勇於承認自己的錯事不是什麼丟面子的事情。小塵,以你的身份地位都比顧零好上百倍千倍,更應該學會寬宏大量。”教導主任卻對此很滿意,還拿顧零當作例子勸導道。
這讓景小塵頓時泄下氣來,而且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在他、顧零、謝禾群三個人當中,最先放下昂揚鬥誌的居然是明明能夠改造出精密模擬機的天才少年,是集一身才華卻顯山不露水的巡邏官兒子,那個能夠一拳打腫他半邊臉的顧零。
訓誡結束,兩個人一道走出辦公室,在回宿舍的路上,二世祖撞了撞顧純的胳膊,聲音不滿起來。
“零小狗!你是不是被謝禾群收買了?他是福祿藥業現任接班人的小兒子,你要考醫藥大學,一定是在巴結他吧?”
“啊?”對於這樣的信息量,顧純明顯地一愣。
“靠,不是被我猜中了吧!”
“呃……沒有沒有。”顧純覺得此時應該解釋什麼,避免景小塵繼續誤會,於是他想了想,否認道,“我剛剛其實是在想可不可以後悔幫你叫老師。”
“……”
沒想到顧零是這樣的回答,景小塵的話一噎,轉頭看到對方真的在認真思考的樣子,整個人又傻了眼。
畢竟他以為顧純是在和自己開玩笑的。
“喂喂喂,做人不能腳踩兩隻船!”他急忙又提醒道。
“那我是不是要和謝同學處好關係?”
“不是……那我呢?”
“你不是還有一個哥哥,就算打架打不贏也不會吃虧,應該不需要我吧。”
“……不是,為什麼又扯到我家裡?”
“可是,你不就是天星景家的人嗎?”
“……那如果就我、就我一個人呢?你是選謝禾群還是選我?”
呃,其實和誰相處對於顧純來說都沒有區彆,隻是天星景家有景麓州,他怕自己被認出身份,是絕對不會選擇景小塵的。隻不過這一點他肯定不能透露給對方,此時隻好閉嘴,繼續默默走自己的路。
豈知景小塵臉色僵硬,待在原地看著顧純向前走出六七米,突然漲紅了臉。
“天星景家、天星景家,又是天星景家。”他突然爆發似地吼了一聲,眼睛籠罩在額發之下,“又不是每個人願意生在這樣的地方!你們覺得我差、我打架沒能力,不如其他人、不想和我玩就算了,不就是沒有玩伴嗎?本少爺才不稀罕呢!”
說罷走向前,沒等顧純反應過來,故意撞了下對方的肩膀,隨後重重地哼了一聲,大步揚長而去。
顧純被撞得一個趔趄,等抬起頭來時,卻見少年已經小跑著離開視線的儘頭。
接下去的幾天,景小塵也再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兩個人雖然還是同住一個房間,同坐一張桌子,但景小
塵卻給顧純設置了一條“三八線”
,嚴禁顧純存在任何越線行為,否則就用鉛筆戳、用掃把打,儼然像隻鬥誌昂揚的大公雞,仿佛這樣做就會任誰也無法侵犯自己神聖的領地一般。
顧純隻好一一照做,他原本答應過景小塵任何事情聽從他的調遣,而現在就隻是閉閉嘴、繞開對方的紅線,除了沒有人給他解答書上的問題,日子一如既往地推進,似乎也沒有存在任何不妥的地方。
這樣的二人關係足足維持了三天的時間,等到了第四天傍晚,顧純從圖書館返回宿舍,忽然聽到門口處傳來一陣“嗚嗚”
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哭泣。
他一愣,遲疑地推開房門,可那聲音又馬上停止了。房間裡隻留下一個由被子隆成的小型拱包,拱包邊一架模擬機,機身翅膀已經折斷,看上去臟兮兮的。
“景少爺?”顧純最見不得有人在他面前哭,想了想,還是嘗試喚了一聲道。
豈知小拱包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顧純隻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認真地讀起書來。
“嗚嗚嗚——”結果這樣的狀態沒持續一會兒,拱包裡頭再度傳來哭泣的聲音。
“……”顧純盯著自己的圖書三四秒鐘,最終還是回過頭來,認真地問道,“景少爺,我看你的模擬機壞了,需要我幫你看看嗎?”
這一回,他的話終於有了效果,小拱包開始扭動,不過一會兒,裡頭便鑽出一個人來。
“真的?”那人頭發亂蓬蓬的,眼睛也是紅彤彤的。
“真的。”顧純點頭道。
“哼,可你不是要投靠謝禾群嗎?”他又問,鼻子裡還帶著哭音。
“……我也想啊,可是他好像還沒有過來拉攏我。”顧純又回道。
“!!!”這話讓景小塵又生龍活虎起來,他從床上爬起來,帶著哼哼唧唧的不滿:“你不過是巡邏官的兒子,正常人才看不起你咧,也就我景小塵大人有大量,會選擇不計前嫌地原諒你!”
顧純看著景小塵臉上沒有乾涸的淚痕,還是順著對方的台階,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下子,景小塵心裡終於得到了寬慰,他把模擬機塞進顧純的手裡,倔強地看著對方用工具重新焊接了機翼,拋光了機身,直至機子褪去折損和汙垢,恢複成嶄新的樣子,方才慢慢地又露出笑容來。
“哇哇哇,顧小零我就知道你很厲害。”等檢查了新機子,景小塵高興得伸開手,再也沒有原來鬱悶的樣子,拉過顧純便是一個熊抱。
顧純一僵,但想到那天許下的承諾,隻好任其擺布。
結果抱著抱著,景少爺越來越感覺到對方身體的緊繃和僵硬,他起先覺得奇怪,後來才反應過來,顧零在他面前表現得再怎麼軟糯,好像和自己也是同一個性彆的。
三四秒鐘後,景小塵乾咳了一聲,尷尬地放開顧純。
“我知道之前衝你發脾氣不對,可誰叫你老是戳我痛處。”他道歉了,又好像沒道歉,“不過看在你表現還好的份上,本少爺
決定原諒你!”
說罷,揉了揉臉上的鼻涕和眼淚,沒等顧純反應過來,又一把拉過對方的手,笑嘻嘻道:“走走走,看你老實巴交的份上,本少爺就彌補彌補你,帶你去外頭吃飯蹦迪,教你什麼才是人間樂子!”
“……”顧純一愣,隻覺得景小塵變臉速度是他迄今為止最歎為觀止的程度,等他晃過神來時,人已經被拉出學校宿舍,前往校園外的夜市去了。
他很想告訴景小塵自己還有很多很多書要看,但看到二世祖好不容易笑起來的樣子,還是沒有拒絕,跟上了對方的腳步。
兩人很快在學校周邊擇了家餐廳就餐。這餐廳裝飾得富麗堂皇,是顧純從來不會涉足的高檔場所,裡面還提供了古世代古法釀製的紅色酒液,二世祖給顧純倒上滿滿一杯,認真地盯著顧純咽入喉嚨裡,這才連喝了八大口,以示自己的開心和豪邁。
接下去,他又帶著顧純前往附近的迪吧,在炫酷的燈效和爆炸的音效裡教對方跳舞。隻是顧純的動作木訥,隻按照景小塵的要求扭了兩下腰,便被二世祖大聲嘲笑了一番,隻好乾站著,再也不想動了。
書上說,君子三戒,少年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顧純雖然算不上一個真正的人類,但看到眼前花花綠綠的場面,想起父親的話來,還是默默地退到一邊,任誰再邀請他跳舞,也不肯上前半步。
景小塵隻好放棄,自個兒跑去尋找樂子。他穿著昂貴,手上帶著的手表又是天上五城限量版的終端,不過一會兒便被好多人來約舞,瞬間成為台上最耀眼的存在。他在前面又唱又跳,人群在後頭歡呼、喊叫、鼓掌,端地把二世祖的靈魂捧到天上雲端裡去,讓他在這一刻忘記了所有的煩惱。
等玩得累了,景少爺又踉踉蹌蹌地走下台,一個人去尋找衛生間解手。那洗手間離舞台有段距離,隔絕了外面的喧囂,顯得十分安靜,景小塵趴在洗手盆裡吐了幾口胃液裡的酒水,這才晃了晃頭,讓意識慢慢地重新清醒了回來。
周圍的氣氛又將雲端上的靈魂拉扯回了現實裡,景小塵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苦笑了一下,默默地一邊洗漱自己的臉,一邊整理亂掉的衣領和發型。
“咚、咚。”也就在這時候,他的背後忽然傳來一下接一下的腳步聲。
他一愣,起初以為隻是有人也來衛生間解手,並沒有過多的在意。可漸漸地,那“咚咚”的聲響越來越響,也不曾往其他方向分流,反而是離他的身後越來越近。
他內心不禁打了個突,連忙抬眼看向洗手台前的鏡子,卻見昏黃的燈光朦朧了倒影,一道巨大的黑影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在他的身後,那黑影死死地盯著他,不僅緩緩地舉起手,還露出手上握著的一把刀。
刀是砍刀,五尺長,上面殘留著鮮紅的血跡!
“天星術,起!”景小塵登時被嚇得酒意全無,不顧一切地大聲喊道。
“哐——”刀落下,斬在景小塵原本站著的位置,鏡子和洗手台應聲劈成兩半。而後者則伴隨著一陣光斑亮起,被傳送到離原地
兩米外的廁所門口。
他僥幸逃過一擊,額上全是冷汗,連忙踉踉蹌蹌地往後倒退。
剛剛閃現出去的兩米便是他這一生所能施展的天星術最極限的距離,他自出生起便永遠比不上那位由世界樹選育出來的哥哥,如果現在不逃,那他所面對的隻有一個“死”字。
但他怎麼也想不到在健康之城裡竟然有人要襲擊他,看到黑影摧枯拉朽的破壞力,竟讓他忽然想起了前段時間學校裡謠傳的——
鬨市滅門案。
……
……
……
前段時間,鬨市死了六個人,警局模擬了現場,據說在案發時,凶手拿著刀,把人當菜一樣砍。
他瞳孔緊縮,掉頭想拚命地跑到人多的地方。可那凶手很快又出現在他身後,舉起帶血的刀,朝他的脖子上一刀抹來。
“救、救命……”景小塵怎麼也沒想到今天會死在這裡,他的腦海中電光石火地浮現出過去的種種,有失落的、不甘的、沉淪的、掙紮的,仿佛死亡前的走馬觀花,回光返照似地經曆了一個埋葬在哥哥陰影下的人生……
“鏘——”但在最後,一聲聲音及時把他拉了回來。
他感覺到有人從他身邊迅速掠過,像一陣風似的,瞬間來到了他的前方,擋住了可怕的一刀。
頃刻,鮮血四濺。
“快走。”現場血腥味蔓延,景小塵還聽到了聽到有人這麼對他說,而那聲音像是、竟像是……
顧零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