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巡邏官(1 / 1)

代碼000 花鐸月 6536 字 8個月前

健康之城,港口。

這是健康之城與其他城市交通來往的中心樞——作為五大城市中唯一沒有被戰火侵蝕的城市,它被譽為人類社會中的“烏托邦”,每一天都會在此停靠上千艘艦艇、飛船與私人飛機,接待來自世界各地前來參觀的、商談業務的、移民定居的人們。

港口上千畝,浮雲三萬裡,在龐大的土地上,移動的人類成為矮小的螞蟻,在寸土中寸行。而在港口的角落裡,也有一艘飛船正在接納自己的乘客,船艙登陸的入口,一支隊伍蜿蜒延伸著,密密麻麻的,一眼望不到儘頭。

顧晨德則站在一邊,他從自動販賣機上買了兩瓶水,將其中一瓶遞給身邊的同伴。後者打開瓶蓋,仰頭大喝了一口。

“熱死我了,這該死的太陽!”這位同伴還邊喝邊罵道。

顧晨德跑了一趟,滿頭大汗,抬頭看了眼港口上方的太陽,也覺得火辣辣地曬人。

不過既然起了話茬,他的這位同伴已經開始發起牢騷來:“我算看明白了,每回上頭差遣我倆乾這差事不是暴雨就是暴曬,所裡的那群老狐狸鐵定早看了天氣預報,故意把臟活累活都分給我們幾個……我呸!這群家夥真不是個東西!”

這位同伴姓孟,單名一個“值”字,是中城區的巡邏官,平日裡與顧晨德一起負責區域的□□、市容與治安。顧晨德在一旁聽了,也呲了呲牙。

“老孟,差不多抱怨幾句就行了,彆真把自己氣著了。這遣送的活兩周一次,今個就當免費的桑拿,出出汗也是好的。”

“桑拿哪有這樣的蒸法,我說老顧啊,你這人就是太好說話了,所以乾了二十年也還是個巡邏官,人都把你當軟柿子捏咧!”

“你也彆老拿我開涮……怎麼樣,這次晉升有沒有路子?”

“這年頭乾活的不如攀關係的,攀關係的不如有爹媽的,我要是有路子我還跟著你來做這工作?”

孟值翻了個白眼,忽然又想到了什麼,肘了肘身邊的這位老搭檔,又道:“對了,說起爹媽這件事,你真打算當爸爸,領養那個……呃,領養那個不三不四的小孩?”

前段時間他和顧晨德一起前往彆區出差追捕逃犯,三更半夜遇到了一個來路不明的改造人。那改造人看上去不過十八歲的模樣,身體已經被大部分摧毀,怎麼看都是要死了的樣子,可顧晨德見了,也不知是觸動了哪根筋,竟當場說要救人,還把這改造人直接撿回了家裡。

這事做得隱秘,除了他二人以外再無彆人知曉,但孟值卻並不同意顧晨德的做法:一來健康之城的戶籍一向管理嚴格;二來這孩子被人拋棄在野外,身份不明,還是一個經曆過改造的機械人,心性始終不和普通人類一樣穩定,怎麼看怎麼像一顆定時炸彈。

顧晨德當了二十多年的巡邏官,豈會不知道這裡面的風險。他的表情變了變,沉默了一會,顯然也對自己的衝動在做抉擇。

一個改造人,還是個殘廢品,扔還是不扔,是個問題。

但這種沉默的抉擇沒過多久,遣返的隊伍裡突然出現了騷動,飛船下面一陣喧嘩。不過一會兒,負責維持現場秩序的港口保安隊長很快急急忙忙過來彙報,說是有人打傷警衛人員,正在隊伍裡面鬨事。

顧晨德回過神來,與孟值對視一眼,放下水瓶,來到了出事地點。

此時現場已經一片狼籍,一名港口安保人員躺在地上□□,腹部開了個口子,正有血源源不斷地往地上流淌。在傷者旁邊,一名婦女手持著一把水果刀,六神無主地站在原地,眼神中充滿著驚恐與茫然。

“不是我乾的,不是我乾的……”

“?”

女子置若罔聞,看到健康之城的警徽,把刀握得更緊。

“我、我、我是健康之城的住民,我不要去地底城、不要去地底城!”她大聲地吼道。

“是是是,女士,你彆激動,你是健康之城的居民,但已經超出了居住證的居住權限,也沒有滿足續費的條件,我們是按照城裡的規定將你送遣入其他城市,等你以後有了機會,你還可以回到健康之城,在這裡重新定居的。”顧晨德又道。

但這樣的勸說並沒有起到合適的效果,那握刀的女子更加激動了:“地下城?那是人呆的地方嗎?!人人都知道地下城到處都是蟑螂和老鼠,到處都是會殺人的機器怪物,換做是你,你願不願意去?你願意去嗎!”

“地底城條件雖然物質生活上比不過健康之城,可那裡資源集中,又有城池防護,機械怪物也沒法進城,而且隻要你同意遣返,就可以沒有健康之城債務的負擔。”顧晨德道。

他這次和孟值執行的是遣返無證居民的任務。在健康之城,日益膨脹的人口成為城市治理的難題,當地警司每周都會遣返一批在健康之城居住期限到期、資產達成負數的住民,但這對於一些享受過優渥生活環境的遣返居民來說,卻是難以接受的事實。

女子聽完,果然雙眼通紅,又大聲臭罵起來。

“不!我絕不去地底城!我是上城區的人,我在這裡明明過得好好的,是你們這些喪儘天良的官員故意騙走了我、我的錢、我的丈夫、我的孩子,你們才是罪魁禍首!”

“我的孩子剛出生,你們就讓他每天住院、打針、吃藥,沒有錢就沒辦法續命……一次、就一次沒有繳上醫藥費,你們就斷了他的氧氣,讓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死掉!這一切都是你們設計好的,你們這群走狗喪儘天良、沒有人性,我要和你們拚命、和你們拚命!”

說罷,女子又開始發狂般地揮刀,場面令人發怵。現場的人們見狀紛紛往退讓,保安也不敢獨自向前,個個唯恐禍及自身。

“女士,彆衝動,在這裡鬨對誰都沒

有好處,

尤其對你自己,

請把刀放下!”唯有顧晨德離得最近,大聲製止道。

“警告一次。”孟值也迅速舉起了槍,“根據健康之城治安法律,公民不得在公共場地攜帶管製武器,警告兩次!”

“你以為我怕你們?!啊啊,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啊,我就是死也要拉你們墊背!”

“警告警告,最後警告一次,警告第三次!”

“我要殺了你們!”

“老顧,危險!退後!”

“砰——”

場面一陣混亂,直至槍聲響起,女子仰面被擊倒在地,現場才驟然變得安靜下來。

孟值謹慎地走近,俯身檢查女子的情況,直至確定人已當場擊斃,這才起身收槍,拍了拍顧晨德的肩膀。

顧晨德搖了搖頭。他被濺了一臉的鮮血,低頭摘下眼鏡,沉默地用衣服擦了擦鏡片,聯係警所處理屍體和現場。

等到事情善後,已經是夜晚八時,兩人目送遣返的船舶駛向底層的世界,又擇回警所報告開槍案件,待這天的工作結束時,時間已然月明星稀,淩晨三點鐘了。

辦公室靜悄悄的,孟值犯了困,已經在座位上打起盹來。

“老孟啊,你說我們做的都是對的嗎?”顧晨德看了眼窗外的星星,忽然問道。

“對不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不處理這些人,到時候健康之城秩序膨脹,忙的隻會是我們。”孟值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

顧晨德一愣,又是一哂,與孟值下班告彆。

他的家離工作的地點很遠,在健康之城中城邊郊的老小區,是二十多年前和妻子一同購買的住宅,自打妻子逝世後,便一直一人過著獨居的生活。回到家,顧晨德打開電燈,望了眼空蕩蕩的客廳,換上拖鞋,加熱了冰箱裡的預製菜,隨後一個人捧著碗,坐在沙發上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客廳裡安安靜靜的,回響著他咀嚼食物的聲音。

忽然,他皺了下眉,又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臥室的門口,輕輕扣了扣,推開了房門。

臥室裡一片漆黑,隻有一個模糊的人影坐在床板上,是一個少年的輪廓。

“還沒睡?怎麼也不開燈?”顧晨德扒了幾口飯,站在門口含糊地說道。

少年坐在黑暗裡一動不動,也沒有說話。

“你元氣大傷,全身上下都經曆了改造修複,醫生說還是要多注意休息。”顧晨德又道,“把你從鬼門關裡拉回來不容易,你自己也要多保重保重,是吧?”

這一回,少年有了反應,他抬起眼,用空洞洞的目光地望著他。

“為什麼要救我?”他忽然這樣問道。

“……”呃,這……他其實也在糾結。

“我什麼都沒有了。”可少年喃喃地,又問道,“我沒有存在的意義,不應該擁有意識,你為什麼又要救了我?”

第一句話,顧晨德在機場也聽到過。他想了想,還是給出一個結論:“也不能說是我

救了你,我覺得是有人想我救你。因為我撿你的時候你什麼零件都是壞的,隻有芯片是嶄新的,沒有身份,非常乾淨。”

“……”

少年無言,他終止了反複地提問,空洞的眼睛慢慢變紅,從裡頭滲出了晶瑩的液體。

顧晨德看著,放下手裡的碗筷,走到黑暗的房間裡。

“而且人生怎麼沒有意義呢?人生本來就是漫長的苦行,你還這麼小,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每一樣都嘗過才會知道自己的色彩是什麼。”他說著,又指了指對方的身體道,“給你維修費了不少錢,這樣否定自己,不是顯得我的行為也很可笑?”

不可笑、不可笑,這世上對他好的人類寥寥無幾,卻都已經不在了。少年抬起眼,重新地、認真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那是一份虔誠的、專注的眼神,和機場的女子截然不同,也不知這份眼神的主人到底經曆了什麼,才會有如此神態的反饋。

顧晨德心裡一動,也望了眼臥室裡的擺放的一家三口的相冊。

“我以前本來也有過一個孩子,要是沒出事,現在應該也和你一樣大小……”

他停頓了一下,看見少年正在沉默地聽著,於是又繼續道:“既然是冥冥之中讓我撿到你,不如就讓我來做你父親吧,這樣你就至少不會什麼都沒有了,你覺得怎麼樣?”

他有父親了?父親會死嗎……少年看著他,在心裡想。

“一切從零開始!”然而顧晨德已經做下了決定。

“你以後就叫顧零吧。”他認真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