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顧晨德在家休息了四個小時後，又接到所裡的通知，匆匆忙忙給新“兒子”做了份早飯,出門上班去了。

顧純聽到房間裡的關門聲,遲疑了一會，終於還是起身出了臥室,走走停停地打量著房間,在一面鏡子前停了下來。

他記得自己以前叫做顧純，是一隻從垃圾廠裡爬出來的老鼠,借著人類的皮囊在城市裡行走。而現在,他的模樣又發生了改變——站在鏡子面前的少年臉部被仿生表皮細胞填充，既沒有凹陷、也沒有傷疤，看上去再也不像是個改造人,而是一個平凡普通的人類。

現在，他應該要以人的姿態重新活著,可他在鏡子裡看了很久,也沒有想出一個讓他重新行動起來的目的。

時間換換流逝,直至數個小時之後,窗戶外頭傳來人類交談的聲音，顧純才緩緩地轉了轉頭，似是被他們的談話吸引了。

人們正在討論家常：

“聽說沒，今天西街的藥打折了,是平常一半價格都不到咧！”

“真的假的？福祿藥業可是出了名的鐵公雞，平日裡一毛不拔，怎麼今天突然做起慈善啦？”

“估計是前段時間發生的搶劫案影響了人氣，這回做做活動，好讓生意回回本唄。”

“案子……你說那個案子,健康之城明明有創天使Uriel坐鎮，怎麼還會出這麼大的事情……”

“管他呢！現在最要緊的是搶藥、搶藥、搶藥！他家的藥又能延年益壽，又能起死回生，走走走，我們快點過去排隊，等慢了就來不及搶了！”

說話間，樓外頭的人們移動，已經往社區的西邊去了。顧純站在窗戶邊，一會聽到“創天使”的名字，一會聽到“起死回生”的藥物，沉寂如水的心才跟著突突地跳動了一下，仿佛又有了一點點的動力。

一分鐘後，他出門，穿著簡單的衣服，朝人群消失的方向跟了上去。

這一路道路四通發達，人流施施而行。健康之城的城區沒有信息之城先進炫酷，也沒有地下城市的紫醉金迷，作為唯一沒有被戰火摧毀的城市，中城區的建築還是老式的物理時代建築，四處充滿著曆史沉澱的痕跡。顧純幾經周轉，便來到一處圓形空地，空地之上有噴泉湧動，中央立著一個巨大人形雕像，雕像上有六翼翅膀徐徐展開，面容英俊堅毅，是傳聞健康之城守護者創天使的形象。

雕像下，人來人往，未有人敢大聲喧嘩。顧純抬頭看了一小會，忽然眼眶一紅，又趕緊揉了揉眼睛，擦掉眼角的眼淚，拾步跟上，來到廣場另一頭的街道上。

此時街道漸漸有了人聲。拐了個彎，顧純便看到拐角處有一大廈矗立，外牆上鑲著“祛病延年、長壽無疆”八個大字，大字下設一門匾，名叫“福祿堂”，堂下已經排起一條長長的隊伍，人頭攢動，看上去好不熱鬨。

這裡便是西街的福祿藥業。顧純站在隊伍外的地方看了陣，還是沒有和以前一樣去好奇地湊熱鬨，而是在末端排起了順序，等待著隊伍的

前進。

但儘管如此擁擠，不過一會兒，他身後依舊很快排滿了人。

“五萬塊，五萬塊，這次福祿堂的延年益壽丹隻要八萬個金幣，是平時的八折不到啊，咱們今天一定要多囤點、多囤點啊！”

有人交談，已然是關於“藥”

的話題。

可顧純聽著心裡卻是一驚。他想到貨幣如果在五大城市通用的話，那八萬個金幣等於八千萬銀元，這福祿堂的藥豈不是比地底城通往信息之城的船票還要貴上一倍？

然而隊伍裡起了話茬，人們對藥價反而並不嫌棄，有人又道：“可不是嘛，吃一顆延年益壽丹可以保證一年之內不生病、不會死，換誰誰不心動？”

“哎，隻可惜這次限購，每個人最多隻能購買五顆。”

“那也能多活五年了！在這健康之城，人呐，不能沒有藥，會活活病死，也不能沒有錢，省下的十萬還能拿去貸款利息，總比提前流放到地底城那種鬼地方要好吧？”

最後一句話一出，立即引得旁邊眾人的附和，隊伍裡高談論闊好不熱鬨，唯有顧純有些震驚，隻覺得這藥價昂貴超出了自己的理解範圍，可偏偏這裡的人們討論得很是闊氣，仿佛當年自己辛辛苦苦賺的四千萬在他們眼裡，不過輕輕鬆鬆賺得的數字一樣。

等到兩個小時後，他終於排到福祿堂的正門門口，被服務員接引到店面裡頭。這福祿堂的店裡打扮得整潔乾淨，顧純邊走邊看，隻見裡面的商品分東、西兩面，東面的是治療普通人類用的藥丸，而西面則有改造人用的機械心臟、機械肺、機械骨骼等人體仿生組織，以金元為計量的小數點前帶著六位數以上的數字，也比當初阿強喜歡的人造器官貴了百倍、千倍不止。

“這位先生，請問您需要什麼服務嗎？”就在顧純愣忡的時候，身邊傳來導購員的詢問聲。

顧純回神，他掃了眼周邊的藥品，在心裡計算斟酌了一小會，還是帶著一點小小的希冀道：“我剛剛聽說你們這裡有起死回生的藥，是、是真的嗎？”

“有的哦。”服務員打量了一眼少年樸素的穿著，回道，“起死回生的藥品在我們福祿堂叫做‘回春丸’，售價100，0000金元，我們今天就有現貨，您需要購買嗎？”

一百萬金元可比托金的海盜船還要貴了。顧純一聽，立刻變了臉色。

可他心裡又漸漸明白，自己是希望死去的人能夠活回來的。他想複活阿強，問他為什麼要在秩序官面前替代“老鼠”；他想複活宋昌惡，問他為什麼守著秘密丟下自己；他還想找到Remile，問他可不可以把自己最要好的朋友還回來……自打這次清醒以後，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過去的事件，不斷地演算著他們能夠存活的概率，就好像一具快溺斃的屍體，在水裡仰看水面上的陽光，仿佛仍在渴求希望一樣。

“那它真的能讓死去的人複活嗎？”他又抓緊確認道。

服務員一愕，像是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愚蠢的提問。但他還是耐著性子解釋道：“當然，回□□是我們福祿堂的招牌。隻要服

用藥物的人死亡時間不超過4時，

我們都可以讓他複蘇心脈，

保證他能有活著的可能。”

說著，他頓了頓，又掃了眼身邊的顧客，自豪道：“福祿堂的藥效名揚四方，受到很多顧客的歡迎和認可，這也是為什麼那麼多人想定居健康之城的原因。”

“可它隻有4時啊……”能夠讓人延年益壽的藥、讓人起死回生的藥有誰不會喜歡。就算是顧純這樣的機器人，聽著也抓緊了櫥窗，再度問道：“我有離開很久的朋友，有沒有藥能讓他們也複活嗎？”

“那是健康之城貴族的特權，得需要有很多錢哦。”服務員看了眼顧純的樸素的衣服，客氣地笑道：“隻要有錢成為健康之城的頂級VIP，死神就不會奪走你身邊的任何人。”

“那要多少錢才能成為頂級VIP？”顧純又問道。

“……”

導購員立刻意識到了不對，他看了眼顧純，看出了少年乾癟的口袋。於是，他緊趕慢趕道：“頂級VIP不是以金錢衡量，而是地位、曆史的象征。在健康之城裡，你除非得到福祿集團接班人的青睞，又或者成為天星景家嫡係親屬的伴侶，才能成為至高無上的貴賓，隻可惜現在你的出生不對、年齡不對、性彆也不對，即使花錢，也是無法能享受這樣的待遇的。”

說罷，他又露出笑容來道：“這位顧客，你做好選擇了嗎？後面還有很多人在排隊哦，如果想購買的話請您抓緊選購哦。”

顧純聽出來導購員的意思，戀戀不舍地從櫥窗裡的藥物移開目光，沉默了一陣，還是回道：“謝謝你，我知道你在提醒我很窮。不過你是我遇見過的第一個討厭我卻又這麼親切地和我說話的，謝謝。”

“……”這果然不像是一個正常的健康之城居民說的話，導購員臉上一僵，但還是依舊保持著漂亮的微笑，朝顧純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顧純低下頭默默地走出藥店。聽完導購員的嘲諷，他沒有覺得沮喪，反而心裡似乎又有了一些目的，比如慢慢地去賺一些錢，比如去接觸接觸福祿藥業的接班人，比如去看看天星景家的伴侶又是怎麼回事。

人的壽命很短，但他的壽命卻可以很長很長，隻要他繼續生活著，遲早有一天能達到這些願望，不是嗎？

他邊走邊想，一個人又重新回到顧晨德居住的小區。在樓下時，一個看上去六十多歲的女子叫住了他，向他尋求幫助。

“小夥子，我可等到你了。”那老婦指了指電梯，訕笑道，“咱這破小區電梯又壞啦，可愁死我這老太婆了。我剛剛在附近超市買了菜，你能幫我把這幾袋東西拎上樓嗎？”

老婦的家住在39層，普通人上樓確實十分困難。顧純聽著點了點頭，走到第四層時還想了想，索性一把把婦女也背在身後，一起扛著往樓上走。

這可把老婦幸福壞了，她樂顛顛地讓顧純馱著，伸手捏了捏顧純的手臂，忍不住道：“小夥子，原來你是改造人啊，嘖嘖那可真厲害呐。”

顧純心裡想著事，並沒有接話。

那老人又道：“唉，我這老太婆不中用了，本來也想去改造改造腿腳，可現在的一條腿都趕得上五顆益壽丹、五年的壽命，老太婆我啊……又舍不得咧！”

又是益壽丹。顧純終於回過一點神來。

那老婦見有人搭理了，樂嗬嗬繼續說：“小夥子，你家人這麼舍得給你花錢，肯定對你很好吧？咦？你這個小夥子怎麼悶悶不樂的，是不是有心事呀？”

“……”

顧純腳步一頓，他還是沒有回答，隻是直起身體，將老婦放下，指了指門牌號，示意對方已經到達39層。

這也太快了吧，這小夥子登高一百米的速度，竟然隻是沒講幾句話的功夫？

那老婦又是一陣驚訝，見顧純要走，又連忙喊住對方。

“等等，哎呦你可彆走那麼快！”她從超市袋子裡拿出一捆綠葉菜，塞進顧純的手裡道，“聽老太婆一句勸，與其想些傷心事，不如朝前走，多看看身邊的家裡人……小夥子，這點蔬菜就當是謝禮，回頭給你家人做點新鮮的菜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