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下果然沒有聲音了。
但這卻給顧純帶來了一線希望,他連忙又往下瘋狂地扒著沙土,一邊扒一邊大喊道:“死骷髏,程業業是不是在裡面?你不準動他啊!程業業,我來了!我來救你來了!”
說著,沙土果然有了一絲鬆動,泥濘的土壤上開始出現礦石架空的縫隙。
顧純見狀,立即拚命地敲鑿礦石,隻是他一路挖的通道又窄又深,地底的泥土沒等他敲打兩下,便忽然像漩渦一樣飛快塌陷,形成了一個鏤空的沙坑。
“哎呀——砰!”
顧純當即墜落,在坑底發出“撲通”的聲響。
“這個白癡!”與此同時,他聽到了骷爺的暗罵聲。
“……”還看到程業業一臉不忍直視的表情。
顧純:“……”
程業業幸運地躲過一劫,正完好無損地蜷縮在廢墟裡。而顧純從上面掉落,發現自己全是泥濘,好像又回到了臟兮兮的模樣,看上去比程業業更狼狽,而且好像也和對方一樣被埋進了坑洞裡……
洞裡,骷爺面無表情地背著手看著。這裡的一側坑壁上長滿An1礦石,在顧純墜落的瞬間,正在不斷挪動地往礦洞內部擠壓了面積,像渴求欲望的人類的手,在附近慢慢地吞噬著空間。
“這裡不能待了,等一會根係運動消停,我們馬上就走。”他見狀,一把拎起顧純,將他放在遠離這批礦石的地方。
“這、這……”程業業也看到了,神情逐漸變得驚悚,“這是怎麼回事?”
“An1本來就是依附世界樹根係腐蝕土壤形成的礦石,那是潘多拉魔盒,如果人人都可以隨意獲得,信息之城怎麼可能會直接交給直屬的監獄開采?”骷爺淡淡地蔑視了旁邊的兩個年輕人道,“根係平均每隔三個月會發生運動,這礦區塌陷每年都會發生一兩次,每次都會埋進半個監獄的人,在信息之城,人命也和螞蟻一樣不值錢。”
程業業面如土色。他隻聽說過An1是製作後科技時代的芯片基石,聽說世界樹是領導全球經濟的組織,卻從未想過兩者會有這樣的聯係。如今聽骷爺提及,他忽然想到如果這礦區塌陷得真如對方說得這麼頻繁,那自己能幸運地規避每次塌礦嗎,能在這裡熬過兩年的刑期嗎,還能活著見到自己的父母嗎?
顧純卻沒有程業業想得這麼多,他臉色不善地對著骷爺道:“那你呢,你這種人怎麼活了這麼久?”
“因為我怕死得很。”骷爺大大方方,也不遮掩道,“因為怕死,所以我要活著。”
“……”
骷髏說這話的時候肆無忌憚地笑,裸.露的頭骨結構襯著地底礦石的幽光顯得更加幽深,顧純覺得對方眼睛在注視著自己,但想到這人阻攔自己去尋找主人的可惡,很快“嘁”了一聲,自動地彆開了腦袋。
隻有程業業看著,猶豫了一會,還是小聲地在顧純耳邊說道:“他剛剛幫我撐住一塊巨石,我才沒有被那些大石塊壓到……顧純,他好像是救了
我一命。”
“……”顧純不說話了,程業業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朋友,能夠救下他朋友的,那骷爺在他這裡算是什麼?
最終,三個人還是沉默地待在礦坑坑底,等骷爺確認地底的根係恢複正常,這才動身開始向上挖掘出路。他們之中一個是二十年前的所向披靡的改造人,一個是二十年後未知代碼控製的人類,兩者身體機能遠遠大於普通人,不過一個小時,便在泥濘的沙土和嶙峋的礦石裡重新挖出一條新的通道來。
等到三人重新回到地面,托金的海盜團也已經從地底挖出了不少同伴,裡頭有活的、也有死人。而和顧純同住一間牢房的劉然在這次事故中沒能僥幸逃脫,等人被救上來的時候,他的肺部已經被壓斷的肋骨戳穿,口鼻咽血,剩得隻有呼出的氣息了。
顧純在旁邊看著,記得這個律師在他被景麓州審問過後,曾經關心照顧過他。
“為什麼……為什麼我刺了那個人一刀,被關進這個監獄……而那個人殺了我的兒子,卻沒有承擔任何一點罪責?”彌留之際,劉然反複念叨道。
“信息之城不是有最嚴密的網絡,不會放走一個罪犯的嗎?”
“我贖罪了,那他呢?”
“……”沒有人回答他,因為顧純剛來信息之城待了不到一天的時間,並不知道答案;而待過信息之城又被關押在這裡的人們覺得說出答案……也無濟於事。
劉然的瞳光最終定格在灰蒙的雨天裡,旁邊的醫生老陳無奈地歎了口氣,將對方的眼皮闔上。
這一次坍塌,E-03果然如骷爺所說的那般死了近半的囚犯,幸存的人類還處在兔死狐悲中,監獄又迎來了一批新的人口,重新整合所有的勞動力,依舊每日驅趕著罪犯前往開拓礦產。
新的處刑日到來,喻長所在高台上向著所有新入獄的罪犯們高高宣讀著監獄規則,顧純在台下看著,默默地捏緊了拳頭。
他現在已經將礦區近一個月的出納記錄進行清楚地核對,隻要能夠將這份材料傳遞到外界去,喻長所必然會因為私自販賣An1的事情就此倒台,可礦區的坍塌和劉然臨終時的話語又讓他對自己的行為產生了疑惑,似乎隱隱覺得就算這樣做了,這也是他和喻長所的私人恩怨,E-03依舊還是E-03,城市的齒輪依然向前滾動,程業業、克隆人、陳醫生等人的悲劇依舊無法停止。
但這也僅僅是顧純一念間的想法,他很快又把這種飄渺的想法拋到後頭。“老鼠”的行動說一不二,顧純再度主動報告獄警,大聲告訴他們“我忽然想到創天使Sariel放在哪裡了”的事情。
創天使擁有毀滅世界級彆的武器,由世界樹組織嚴密管控。此前地底城發生過創天使武器失控的事件,獄警們聽聞後瞬間意識到這件事可能與之前來訪的秩序官有所聯係,將這件事情向喻長所彙報。
一周後,骷爺又出現在顧純的面前。
“聽說你在找景麓州?”疤哥死後,骷爺已經鮮少親自下礦井。這次他堵著顧純的路,像是特
地來找小老鼠的。
顧純皺了皺眉,發現最近他和骷爺的接觸似乎有點頻繁。
“你怎麼知道?是喻長所告訴你的?”
他心裡咯噔了一下,問道。
骷爺並不急於說事,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顧純一眼。
這時正值黃昏,天色開始變暗,殘陽把人影拉得斜長。他帶著顧純一同站在山坡上,在沒有監控的荒漠裡說這話。
“你知道了喻長所的秘密,他是不會把你擁有創天使武器下落的事情報告給秩序官的。”
隔了一會兒,他道,“他現在巴不得你死,所以一直在慫恿我殺死你。”
作為管理監獄的獄長不可能違背秩序官的意願親自動手抹殺顧純,但假借一個被世界樹關押的凶犯的手處理這個不聽話的少年,屆時秩序官想追究責任,也無法奈何得了懷有秘密、受到組織庇護的賞金獵人宋昌惡。
對此,顧純齜牙咧嘴。
“你不是成功殺了我一次了嗎?”
“但你又不是人。”
“哼!”
顧純對於上一次合作談崩仍然耿耿於懷,但最近骷爺救過程業業的事情又讓他暫時放下一點芥蒂,勉為其難地聽著對方繼續講話。
果然,骷爺又道:“景麓州是世界樹的人,或許他現在看上去很在意你,讓喻長所有所忌憚。但以他的能力、閱曆和立場,是無法從這個世界庇護下你的。”
這讓顧純瞬間變了臉色。
“呸!誰要靠那個壞蛋庇護了。”老鼠唾罵道,“你怎麼突然提到他!”
骷爺:“……”他和喻長所好像看錯了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顧純又哼哼唧唧地罵了景麓州兩句,用儘了他迄今為止學到的臟話。
骷爺看著顧純寫在臉上的愛憎,表情漸漸緩和了下來。
“你不是想把喻長所的罪證交給他?如果你不需要他的庇護,那以後出了監獄,遇到一些無法撼動的敵人,你要怎麼辦?”他開始問道。
“我找主人呢,我會請主人打倒他。”
“……萬一你主人不在了呢?”
“不可能!”
“我是說如果,如果你的主人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完美,或者說在很早以前就出了事故,又比如他或許根本沒指望你找到他……”
“死骷髏,我就知道你沒安什麼好心,你要是再挑撥我和主人的關係,我現在就算被那些臭獄警電一萬次也要打死你!”
“……”
顧純又捏起了拳頭,作勢往骷爺的身上揮去,這一回骷爺卻隻輕輕格擋了一下,原本看著猙獰恐怖的頭顱咯咯笑了起來,在斜陽下竟也有了一絲溫暖的顏色。
“顧純,要不你先聽我講個故事吧。”他握住老鼠的小拳頭,將他放在自己的身側,“等我講完這個故事,我就把真正出獄、擺脫禁錮鎖的方法告訴你,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