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純現在一點也不相信眼前這個改造人說的話。

從人類的視角來看,骷爺掐斷過他的脖子、殺死過他，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而從老鼠的視角看，這個改造人更像是終日盤旋在垃圾場的禿鷲,他們各有陣營、搶占地盤，是一見面就要打架、水火不容的死敵。

但骷爺出現在這裡,無視顧純的冷漠，像忘了兩人之間的紛爭。

“你出生在地底城哪裡？我去地底城那會，正好未來之城被世界樹摧毀，很多人都往那裡逃難,嘖嘖,那時候飛船連站票都銷售一空,這都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他絮絮叨叨地反問，眼中的紅光出現了一絲波動,似乎是真的在追憶些什麼東西。

面對這樣的禿鷲，老鼠覺得有點無語。

“可我們之間不是談崩了嗎？你問這些做什麼？”禿鷲會和老鼠講故事嗎？不會。顧純覺得對待敵人，撩起袖子打一架就完事了。

可骷爺卻不覺得,他臉皮很厚,還借機笑了起來,露出一副粲粲的表情。

“我見過很多機械生物和人工智能，但那些生物比人類要低級很多,可你卻和他們不一樣,你應該是一種高級的機體,看上去更像是被人研發出來的，所以我要確定一件事情。”他道。

顧純不想配合，臉上擺出不屑的神情。

骷爺見了，忽然笑了起來，道：“小兔崽子,彆一臉不情願的樣子。這世上沒有絕對的敵人，如果你告訴我你的身世，或許我能夠把喻長所的證據交給你，幫你扳倒他。”

“不要。”這或許是一個不錯的條件，但顧純自己也弄不懂自己的身世，他雙眼一翻，索性繼續走著自己的大路。

骷爺又鍥而不舍：“嗬嗬，我還聽到你的主人是個HunterPunk，我以前也是賞金獵人，還是五城第一的賞金獵人，也喜歡朋克的裝扮，說不定我和你的主人很有緣分，你說是不是？”

他喋喋不休地說，沒有看到顧純的表情突然變得猙獰。隨後，少年頓住腳步，轉頭狠狠地瞪視了後面的合金骷髏，像是忍無可忍。

“住口！你彆說了！我主人怎麼可能會和你一樣！”他忿忿道。

骷爺一愣，竟真被顧純的這一嗓子嚎得不說話了。

“主人”是顧純心裡不可觸碰的逆鱗，顧純已經接下去道：“我的主人能夠創造我，一定是一個聰明、強大、獨立的人類，他才不像你一樣在監獄裡苟且、說謊、攀附彆人。”

“……”骷爺站著，聽到顧純的指責，齜了下嘴。

顧純又道：“他扔掉我，一定有他自己的苦衷，他或許就站在信息之城的某個地方等我找到他，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們在一起！等我找到他，一定要給他世界上最珍貴的禮物，一定不會再讓他拋棄我，一定要讓他和我一起環遊全球，看看這個美麗的世界！”

“……”

“所以你離我遠一點，不要再侮辱我的主人，也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我的主人！”

顧純又重申道。

“……”

骷爺徹底不說話了，

他想，

這是年輕人的憧憬嗎？他很不屑地想回嘴個幾句，但當他想到顧純心裡的願望時，竟又出奇意外地沒有反駁，保持了一種奇異的沉默。

顧純不想再和他相處，立即借機跑遠了。

骷爺望著少年瘦小的身影，直至礦區裡的改造人們漸漸圍在顧純身邊，神態熱忱的、眾星拱月的，他才緩緩收回目光，返回自己的地盤。

“那人是不是叫做宋昌惡？那家夥在二十多年前可是個咱道上的傳奇人物啊！”等他走後，飛雲海的海盜們才在礦區裡小聲地議論，“利益、隻要有利益來往，這世上就沒有他完成不了的任務。”

“傳聞他喜歡單乾，身邊沒有一個朋友，他不像咱飛雲海一樣劫富濟貧，而是專門吃那些城市首領的單子，要不是得罪了世界樹被部下天羅地網，他可能還真就成為五大城市的五面間諜了。”

“老大，這可是咱絕對得罪不起的人物，傳聞他殺人從來不會手軟，你還年輕，可不要去輕易招惹他啊！”

海盜們對E-03的骷爺略有耳聞，紛紛規勸顧純留一個心眼。顧純聽著，偶爾點下頭，算是聽取了他們的意見，表示自己已經知道。

眼下他和骷爺誰也奈何不了誰，隻要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便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墨守成規的事情總會出現例外，就好像被困在囚籠裡的老鼠永遠不可能一直都維持著現狀一樣。

來到監獄後的第三十四天，信息之城範圍內的礦區裡迎來了一場雨。這雨下得淅淅瀝瀝，淋得乾燥的土地久違地出現了濕潤的跡象。獄警們沒有分發雨具，隻是照例趕著罪犯們前往礦區，逼迫他們繼續下了礦井，開始為期一天的作業。

中午時分，礦區忽然傳來“轟”的一聲巨響，荒漠上的地脈明顯地震動了一下，緊跟著，整座An1礦山忽然像崩解的碎石般轟然塌陷，在空曠的沙漠裡形成一個凹陷的深坑。

此時的顧純正在南部的礦區核對最後賬本上的數據，當他回過神來趕到現場時，隻見自己的礦區碎石嶙峋，巨大的石塊封堵了礦井的入口，也封堵了礦區裡頭人的出口。

“該死的，地脈動了、礦區塌了！”此時飛雲海海盜的托金也在現場，他灰頭土臉地撥開礦區的揚塵，正在清點著現場的人數，心急如焚地大喊，“大家都沒事吧！是不是有弟兄們被埋在裡面了？！”

這場突如其來的礦區塌陷席卷了E-03、E-21新礦區的中部、東部、南部，正好囊括了飛雲海最新霸占的地盤。顧純一愣，也跟著快速掃看四周的人群。

“程業業呢！”他忽然叫道。

這時候礦區很有可能會造成第二次落塌，程業業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必須待在他身邊才是安全的。

“老大，他下礦了，被困在裡面了！”但礦區傳來海盜的其他聲音。

顧純一愣，隻感覺腦袋發出“嗡”的一聲響聲，就像從景麓州手裡接過阿強的機

械之芯一樣。

“老大彆緊張！沒受傷的都來搭把手，把這些石頭起開，能救一個算一個，快！”托金已經在主持救援的工作，作為飛雲海海盜的前任頭目，他絕不想讓自己帶出來的夥計被活埋在礦井裡。

但這個時候沒有人能夠幫這群被埋沒的人類。獄警們不會在意囚犯的“削減”，不會為一群囚犯親曆險境；而地脈還在震動，其他囚犯們也不可能為不認識的人冒生命危險。人群正在忌憚地往礦區外散去，在坍塌的凹坑裡，隻有飛雲海幸存的十幾個海盜和零星的其他幾個囚犯正在嘗試營救。

顧純也飛快地衝進礦山的碎石堆裡，參與到礦區的施救中。他已經經曆過與阿強的分彆，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程業業出現任何的意外。

雨還在下，將地上的泥土打得泥濘斑駁。顧純埋頭，先從礦石裡挖出一隻被壓斷的胳膊，在確認這不是屬於自己人時，又埋頭苦挖，重新從廢墟裡拉出一具新的人類軀體。

這具人類的軀體受過人體改造，看上去是一名強壯的Cyberg，可當顧純翻過他的正身時，卻發現他臉上還橫亙著一條疤痕。

原來這是“疤哥”。

隻不過此時這位熟悉的“疤哥”也已經成為了一具屍體。他和骷爺的礦區也在塌陷的範圍內，在礦井發生意外時，一塊鋒利的An1原石貫穿了他的心臟，在沒有專業人員救援的情況下，他當場斃命，成為這次礦區倒塌的犧牲者。

顧純看了一眼，將他丟棄在了一邊，繼續尋找程業業的下落。

老鼠的救援速度比任何人都要驚人，不一會兒變挖下十米深的洞口。這一路上有十幾具囚犯的死屍，也有三名受傷幸存的囚犯，卻並沒有程業業的下落。顧純看著那些死相難看的改造人，心裡也越來越沉重。

程業業隻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人類，他發現自己現在擔心的不是怕找不到程業業，而是害怕下一個被挖出來的屍體會長得和程業業一模一樣。

他忍不住用泥濘的手擦了一把眼睛，睫毛瞬間被淤泥染得一塌糊塗。

但也就在這時，凹陷的地底再度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

這是礦區塌陷的餘震，這次震動的幅度並不大，隻讓顧純的頭部挨了幾塊散落的石塊，但當餘震過後，顧純重新咬牙施救，卻隱隱約約地好似聽到了人類交談的聲音。

他一愣，連忙附耳趴在地上。

“……彆動！”這一回，地底有水滴的聲響，裡頭還摻雜著一個討厭的人類的聲音。

“這是世界樹的根係運動，我是看在你是那小子的朋友才保住你。你要是再敢亂動，是他的朋友也不管用，我馬上就擰斷你的頭！”那竟然是骷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