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純又回到了監獄裡。

這一次醒來,他處在一片黑暗中，四周沒有光也沒有風，隻有一張可以供人躺臥的床,將與外面的世界相互隔絕，安靜得可以聽到自己機械心跳的聲音。

他在密室裡敲打了一會兒，在再度受到一次項圈電流衝擊之後,終於確信這是喻長所給他的懲罰。

人在黑暗無援的時候會胡思亂想，代碼的思維也開始有了這樣的延伸。他先想到了那場風暴，不明白自己明明離黑色鬥篷那麼遙遠,為什麼還是會被這群人輕而易舉地發現；隨後他又想到了監獄，隻覺得這可比在地底城的護衛隊們還要難以對付,自己的掙紮在龐大的信息之城體係下渺茫微小……他還想到自己的主人——按照人類的年齡,他的主人現在至少也該有四十歲的年紀,如果他一直被關在E-03裡,主人或許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老了、死了。

人類名之為“惶恐”的情緒慢慢地上升，顧純輾轉反側,隻覺得內心無比難受。他想了想,還是爬到門扇接縫口的位置,扒著一點點的光線，開始扣門，並不停地嚷嚷。

“放我出去,我要去找我的主人！”

“你們不能一直關著我，我還不知道主人為什麼要把我製作出來,為什麼要丟棄我？”

“快開門、快開門呀,求求你們開開門好不好？我真的想找我的主人，再不開門，我就要‘死’了,像那些囚犯一樣死了……”

“……”

黑暗裡，顧純喊叫的語氣漸漸變得央求，一聲比一聲委婉。他跪著扣門的動作同時也通過紅外攝像頭，清晰地傳到監控室的圖像中。

監控室裡，有兩個人正看著畫面，其中一人面目霜寒。

“他的主人是誰，是秩序官嗎？”E-03監獄長喻長所此時冷著臉道。

“我是E-03的囚犯，掌控的信息比你還少。”在他旁邊站著的是骷爺，這位合金的骷髏瞥了一眼畫面裡求助的少年，並沒有半點的在意，“這小子滿嘴胡話，說不定他說的‘主人’是在誆騙我們。”

“那你還把他帶回來？他撞破了我們的秘密，你怎麼不就地解決了他？”

“這是亓官朔那小子的要求。”

“但他是景麓州的人！萬一他把我們走私An1的事情告訴秩序官，你、我，包括他還有整個E-03都得玩完！”

“行了，玩完這事輪不到我——我身上還有世界樹想知道的秘密，秩序官未必敢越過他的上司對我直接動手。”

“……”喻長所臉色一變。

“亓官朔也不會，那時他離得遠，這小子未必真看到了他的樣子，他一出現就被我們解決了。”合金骷髏又哂道，“而且就算看到了，他也沒有證據。亓官朔說，他既然被關押到E-03來，說明他在秩序官眼裡就是劣質品，你覺得高高在上的人會在意、或者相信一個惡貫滿盈的罪犯報複監獄的胡話嗎？”

“……”確實不會。喻長所在心裡陰沉地想，沒有人會把

人關到信息之城的監獄裡，顧純更像是一個被人類注視過的寵物，食之無味，棄之又可惜。

但他的目光漸漸變得狠毒，轉身冷冷地看向骷爺這個合金改造人道：“宋昌惡，彆以為因為你打著世界樹秘密這張王牌就能和我們劃清楚界限，在我來到這裡當獄長之前，你還記得你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嗎？”

骷爺回過頭，眼眶裡的紅點微微聚攏。

喻長所抬起下頷：“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你愛慕虛榮、貪生怕死，在受雇匹諾信息的時期就為了利益不折手段，不惜背叛自己唯一信任的朋友，以至於最後全世界通緝，沒有一個人願意收留你、保全你。可同樣，你又非常渴求地活著，你覺得隻要你說出匹諾信息的那點秘密，世界樹就會把你當做棄子處死，所以才拚死捂著那份機密，熬到現在也不肯向世界樹泄露吧？”

說罷，他又慢條斯理道：“你雖然有免死金牌，但也要明白一點——那便是我喻長所在E-03倒台後，你的日子絕不會好過。我們給你在處刑日動的手腳、你在監獄裡的地位、你現在的好日子都會化為灰燼，以前你年輕，能熬過種種酷刑，可現在二十年過去了，你的改造器官無人更換，你能保證繼續熬過那些刑罰嗎？像你這樣的人就是人性裡的垃圾，你要記得是什麼人給你現在這樣像人的生活。”

這話裡綿裡藏針，字字數落宋昌惡的往事。可骷爺聽了，眼中的凶光卻消失了，他用骷髏的牙齒咧嘴一笑，接受批評得十分坦蕩。

喻長所見他的樣子，知道這番話起了作用，於是揮了揮手，不再與這惡劣的改造人計較。

這監獄裡沒有什麼是他掌控不了的。他又重新看了眼監控的屏幕，決定再關顧純幾天禁閉，讓他再長點教訓，等到他痛哭流涕的時候再放他出來。

三天後，顧純的嚷聲果然沒有了，他焉答答的，在看到門外透露第一點光線的時候，竟然一時半會沒有馬上反應過來，直至獄長親自走到他的面前，他才微微抬起頭來，眼中閃過數據的矩陣，隨後又被扇狀的睫毛飛快地掩蓋了下去。

“還想逃嗎？”獄長問道。

顧純低頭搖了搖。

“還要找主人嗎？”獄長又問道。

顧純遲疑了一下，又搖了搖頭。

獄長又笑了起來：“待在E-03不好嗎？我已經給你最好的礦山，讓你和你的夥伴都不用擔心完成不了任務。”

顧純垂著頭，露著後背削瘦的頸脖，又點了點頭。

獄長心滿意足地拍了拍他的臉蛋，讓旁邊的獄警放過對少年的鉗製。

顧純這才從地上爬起來，他並沒有再去看喻長所得意的笑容，隻是掃了眼身後的禁閉室，隨後面無表情地跟著獄警離開，返回罪犯們的生活區。

這一日又是處刑日，處刑台上又多了數十具囚犯的屍體，顧純遠遠地看了一陣，臉上已經沒有最初來到監獄的好奇。等到今日的刑罰結束，他忽然返回牢房，一口氣登上八樓的層高，隨後在上面的最後一間門牢房牢牢站定。

這是骷爺住的牢房。此時這位合金改造人已經接受完今日的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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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換穿著衣物，聽到了房間門外的腳步聲、以及片刻之後顧純“砰砰”的敲門聲。

“是你？”打開房門的時候，骷爺才想起來，今天是這小子被喻長所放出來的日子。

顧純卻絲毫沒有把自己當做外人，他大步地從骷爺身側鑽過，站在房間門的正中央，抬頭盯著房間門的通風口。

“你來做什麼？”骷爺問道。

這個風口是他第一天來到監獄裡就注意到的地方，顧純盯著，忽然道：“我真傻，我一直在找離開監獄的方法，原來這個就是你通往外界的口子，你利用它跑到了外面，對不對？”

骷爺瞳孔一聚，並沒有否認。

“你原來是和喻長所串通一氣的。”顧純立即明白了過來，又在他房間門到處翻找道，“我被電暈了，又丟回監獄裡……所以是喻長所在和武器之城進行An1能源交易對不對，你們偷偷摸摸地跑到大老遠，一定和我逃跑一樣見不得人！”

他的動作無所顧忌、明目張膽地翻倒著改造人的被褥、臉盆、茶杯，骷爺臉色一變，立即一把拉住顧純的胳膊，製止了他的行為。

“你在做什麼？”骷爺又喝道。

“我在找喻長所交易的證據。”顧純又道，“你們肯定會留下蛛絲馬跡的，我要扳倒喻長所，離開這裡。”

“……”骷爺眼睛瞬間門變得暗沉。

“或者你把證據交出來，我們都可以出去。”顧純轉過頭，直視骷爺道，“我也被處過電刑，那很難受吧，你也不想每隔一個星期上一次處刑台吧？”

這一回顧純不鬨騰了，房間門裡驟然變得安靜下來。骷爺動作一僵，隨後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嗤”地笑了一聲，緩緩地逼近少年。

“可我要是是喻長所的人呢？”

“那我們就是徹底的敵人了。”顧純一愣，忽然抬起眼，眼睛再度折射出銳意的光來，“我要把你們的罪證收集起來，An1每天開采的總量、上交的數額、被你們拿走的數額……這些就算現在沒有破綻，以後我也會一個一個記錄，我的運算好得很，這些都會是證據，你就等著和喻長所一起死吧！”

他說話毫不畏懼，骷爺眼中凶光一閃，改造人的右臂瞬間門一把掐過顧純的脖子，將他毫不費力地從地面上舉了起來。

“嘖嘖嘖，好有膽量。”搶襲成功，他惡意地笑了起來，“臭小子，你是仗著誰敢跟我這麼說話？秩序官嗎？他威脅到喻長所，卻威脅不到我。我有匹諾信息的秘密，無論我做了什麼，世界樹上坐得最高的那位一定會保全我的性命的。”

顧純被拎在空中，雙腿撲騰了兩下，察覺到一時間門沒有辦法著地，頓時又鼓足腮幫，“呸”地朝骷爺吐出一口唾沫來。

“比、比老、比老鼠還不如的垃圾！”他被卡著喉嚨，第一次磕磕碰碰地罵起臟話。他又憤怒道，“以後、嗬嗬……以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嗬……你們弄不死我，就等著我就弄死你們！”

骷爺的臉部合金被濺上唾沫，他眼神猙獰，驀然收緊了合金手臂的力道，捏緊了對方的脖子。

顧純反射性地想去抓他掐在脖子上的手。

“哢。”

但更快的，牢房裡傳來一聲頸骨斷裂錯位的聲響。

顧純雙手卸力，從空中忽然垂落。

骷爺再度冷笑起來，他搖了搖顧純被折斷的腦袋，隨手將他丟棄在一邊，隨後緩緩地喝了口桌邊的茶水。

顧純的身體還保持著歪斜的姿勢，他倒在床腳邊，頭不自然地枕著床榻，沒有瞑目的眼睛定格在牢門處，漸漸地失去了瞳光。

而在同時，一個人正從走廊走到最後一間門牢房。

牢房柵欄豎立，他站在欄外，與顧純放大的瞳孔對視，臉上瞬間門血色全無，忽然全身開始發起抖來。

“顧、顧純……你、你怎麼了？”他顫抖地啞了幾聲，這才有了一點聲音，“顧純、顧純你彆嚇我……顧純！你、你、你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