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長現在的目光不僅陰沉,而且凶狠。可顧純卻毫不在意，他取了冷卻液，把東西大大方方抱在懷裡，臨走之前還以以防萬一的借口,大搖大擺地拿走了醫務室裡的酒精燈。

這樣的行為分明是在挑釁E—03監獄的威嚴,可獄長沒有阻攔,他開始保持沉默與自恃,冰冷地看著顧純做完這一係列事情,直至對方頂著他的視線,一溜煙地消失在醫務室的走廊，像地底的老鼠,來得快，跑得更快。

五分鐘後，程業業收到了冷凍液,他查看了上面的標識,發現這還是軍工級彆的。

“來、來、我們開始實驗，把冷卻液滴這裡、滴這裡試試。”顧純也重新枕回程業業的大腿,他把自己的禁錮項圈暴露在空氣當中,不斷地指著項圈催促,眼神中有迫不及待的神色。

程業業看著顧純又細又白的脖子,再度陷入了沉默。他心想，這原本隻是他臨時想到的一個方法,在準確性、安全性、可行性都沒有得到驗證的情況下,竟然真的被顧純立即信以為真……顧純生命力驚人、行動力驚人、思想卻單純得可怕，他回了回神，還是決定提醒一下對方。

“那個……那個顧純……冷卻液一旦使用會造成快速汽化，吸收附近大量的熱量,如果發生操作失誤，會直接凍傷你的人體組織的。”他小心翼翼道。

“啊！原來這樣。”顧純點點頭，但沒有把頭縮回去的意思。

“這很危險。”程業業隻好又道。

“嗯，我知道。”顧純又點點頭。

“我怕……我怕……”程業業又道。

“沒事啦，我相信你，我不會有事的。”

“……”

這話該怎麼回複呢？顧純對他的信任盲目樂觀，觀點又言之鑿鑿得讓人無言反駁。程業業啞了啞，看到顧純眨著一雙眼睛亮閃閃的，帶著神采奕奕的光，終於還是把拒絕的話咽回肚子裡。

他重新拿起冷凍液，讓顧純改成臥趴的姿勢，撥開對方後頸上的碎發，小心翼翼地將冷凍液倒上了幾滴，隨後看到禁錮項圈上立刻起了一層冰霜，連帶著項圈也開始逐漸勒住少年的皮膚。

顧純眼睛一亮，立刻點了酒精燈，將火苗放在他的項圈附近反複燒烤。

牢房裡的火焰跳動，像一點希望的光芒，禁錮項圈上的寒冰逐漸融化，漸漸從零下的溫度逐漸上升至四十五度。顧純感覺到脖子的桎梏漸漸變得寬鬆，又鬼使神差般地從手中變出一根鐵釘，開始砰砰砰地敲鑿著。

他的動靜終於也引起其他人的關注，眾人紛紛看來，隻見顧純脖子上的禁錮項圈經過敲打，終於慢慢地裂開一道極細極細的口子，龜裂的紋路正在向周圍漸漸地擴散。

顧純也聽到項圈細微的碎裂聲，眼中露出一絲興奮，可也就在此時，他又感覺到脖子上傳來一股麻木的觸覺，像身體記憶在預示危險來臨的信號，被綁上電椅的回憶如骨附蛆般突然瘋狂上湧。

“不好。”他在心裡暗道了一聲。

但他反應得太遲了，

，

迅速竄過他的身體，發出“滋滋”電阻的聲響。

顧純全身隨之僵硬，幾乎在電流聲響起的同時，一頭栽倒在地上。

這一次，電擊麻痹了顧純的軀殼，代碼還殘留有意識，看到牢房面前，一張瘦長的臉慢慢地浮現在柵欄前。

那張臉帶著眼鏡，看上去陰險詭譎，是E-03獄長的容貌。

“嗬嗬，不是想冷卻器官，怎麼想著越獄的事情？”獄長在俯瞰顧純：“你雖然和上面的人有關係，但那位大人讓我們看著你，我們也就隻能認認真真地看著你了。”

顧純說不了話，他的身體已經被項圈裡突然釋放的電壓麻木，此時張了張嘴，從嘴裡流出的隻有無法吞咽的唾液。

“禁錮項圈的電擊餘波會讓改造人至少在三個小時內都沒辦法行動，既然你醒著，就好好嘗嘗什麼是真正的‘電流在小腹裡面亂竄’吧。”獄長掃了眼顧純的臉和小腹，又揶揄地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帶著諷刺，在現場清晰地回蕩著，牢房裡沒有人敢回應，隻有顧純還維持著倒地的姿勢，一顫一顫地痙攣著。

這場鬨劇最終以獄長得意的離開而收場。現場一片狼藉，程業業等人在獄警們撤離之後，小心翼翼地將顧純抬到床板上，這才讓他抽搐的模樣顯得不那麼狼狽。

“要不我們還是不弄了。”程業業幫顧純擦了擦嘴角的唾液，重新檢查了顧純的脖子，發現項圈的塗層裂縫裡並沒有芯片的蹤跡，這個禁錮鎖的設計十分嚴謹，並沒有給罪犯撬開鎖的機會。

顧純體內電流還在紊亂著，眼裡卻流露出不甘。

隻是他的處境實在淒慘，剛剛入獄兩日便被獄警們來回反複折騰，怎麼看都是吃虧的局面，牢房裡的其他人看著，也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那些獄警之前應該就在門口候著，恐怕你剛開始撬的時候，他們便已經接到了禁錮鎖的安全警報，專程來到這裡，看你出洋相的。”

“唉，這個監獄已經建立了將近二十年，每年有萬計的罪犯流動，沒有一個人能夠逃出這裡，這連八樓的骷爺也沒辦法做到二十萬分之一的成功率，更何況是你一個剛剛進來的？”

“年輕人，聽我們這些監獄裡的老人一句勸，到了這裡，外面的紛爭都已經成為過去，思考怎麼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一會就要到了開礦的時間，你這副樣子怎麼完成得了任務？”

“……”

顧純作不了回應，牢房裡的人們在勸說他放棄，可他心裡想，如果放棄離開監獄、放棄尋找主人，那他還為什麼要活著？沒有主人，這對他來說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了吧。

可牢房裡的人說的也沒錯，對於進入E—03的人類來說，生存本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這裡也有規則，規則之外即是死亡，更何況這裡還有“開礦”的任務在執行。

“開礦”的意思是指開采新能源An1材料的礦石。經曆第三次賽博戰爭結束，世界樹

最終賦予信息之城An1芯片基石的壟斷開采權，

統治信息之城的無線電子信息公司將開采任務分配給分布在城市各個角落的監獄，

由被拘役的罪犯們承受開采的勞作，免費為城市輸送源源不斷的能源原料。在E-03監獄裡，罪犯們必須完成每日指派的開采量，如果連續三天沒有完成任務指標，則將判定為沒有價值的勞動力，在每周的行刑日裡予以公開處決。

這事情在E-03監獄裡人儘皆知，隻是顧純剛剛進監獄的第一個白天便被獄長拉去處刑，又被景麓州提審，完全錯過了開采的時間，並沒有來得及親身體驗。眼下時間快要到了，他全身發麻，一時之間恐怕根本無法行動。

果不其然，在上午七時罪犯們食用完早餐後，監獄北側響起沉重的閘聲，一道巨大的合金鐵門自下而上開啟，打開通往礦山的通道。監獄響起集合的號聲，獄警們開始逐一清點牢房，將滯留的罪犯進行驅逐。

這是除行刑日外每日的日常流程，牢房裡的人們聽到號聲，沒有敢在房間裡停留的，先後出發前往北門。程業業和顧純不熟悉環境，隻在房間裡多呆了一會，立刻遭到獄警的警告與棍擊，逼迫他們前往礦山作業。

顧純沒有辦法動彈，被迫挨了三輥，程業業連忙求情，結果也挨了兩棍，這才艱難地把這個心臟、腎臟、肝臟等器官都經過機械改造的改造人背起來，顫巍巍地往樓下走。

他是個學生，身板並不結實，此時步履蹣跚，仿佛隨時都要倒下似的，可他看了眼顧純在肩膀上垂著的腦袋時，眼睛裡又默默地浮現堅定，再度拖了拖改造人的身體，咬著牙關繼續往前走。

顧純趴在他的身上，明明覺得程業業走得很慢，可眼裡的不甘忽然漸漸地變淡了。

兩人最後一起來到了北門，門口兩個獄警在清點名單，當他們核對到顧純、程業業的身份時，不禁上下打量，頗有些興趣地笑起來。

“顧純、程業業，你們曠工了一天，今天需要把昨天的開采量也補回來。”獄警們給兩人布置了任務，並發放了開采工具——是一把鐵鍬和一支撬棍。

程業業看了一眼需要開采的數額，心裡有些發冷。

“這、這怎麼能算曠工呢？昨天是獄長提出來要關我緊閉，帶他提審的。”

“我知道，那又怎麼樣？”

“……獄、獄警大人，您能不能通融通融？顧純今天出了點事，這個任務量我們、我們恐怕完成不了。”

程業業乞求地看了眼獄警，可獄警卻並不領情，視線落在趴在程業業背上的顧純身上。

他認得，這是行刑台上沒有被處死的少年。

“不行，這也是獄長定下的規矩。”他不禁又露出笑容來，“我們獄長說了，我們監獄建立在信息之城架構的規則之上，是世界樹認可的秩序，就算秩序官來了，也不會隨便出手乾預，所以如果達不到要求，我們還是會將你們進行處置，並且合法、合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