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裡殘餘的磁場讓顧純又死機了,他昏睡了一覺，等到再度恢複意識的時候，他感覺到臉上有濕潤的液體,正順著他的臉蛋往下滑。

怎麼還沒有結束，他到底要我怎麼樣啊？腦海裡閃現過景麓州的臉，他皺了皺眉，在心裡不耐煩地想道。

但耳邊卻傳來其他人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想法。

“他沒事,我和老陳都檢查過了,老陳入獄之前是個醫生，是絕對不會騙你的。”

“謝謝、謝謝你們。”

“都說了他沒事,那你怎麼還在哭啊！”

“他是為了保護我才被他們處刑的，他變成這樣,都是我造成的……我、我……是我對不起他，嗚嗚。”

“行了行了，收起你的鼻涕,我們還想睡覺呢。”

聲音嘈雜，但不像是獄警嘴裡說出來的話。有人走過來，翻了翻他的眼皮：“放心吧,他被送過來的時候全身的傷口都已經經過了處理,那些獄警沒想讓他真的死,他現在也肯定死不了。”

“……”翻他眼眶的人是一個滿是絡腮胡子的大漢，是之前自己透露給兒子報仇而入獄的罪犯。

原來他現在又回到了那間牢房裡,顧純心裡終於踏實了些,悄悄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

此時有個人影坐在他的身邊，個子不高，正在臉盆裡用手帕擠著清水。他小心翼翼地敷著顧純的體表,動作小心輕柔的，而在這人旁邊，還有黑客抱著胸站立著，克隆人和醫生打著鋪蓋躺臥著。

不過一會兒，人影轉身，程業業清秀的臉蛋也隨之赫然入目。

“啊，你怎麼！”此時的程業業紅腫著眼睛，眼白泛著血絲，他本來正在給顧純擦拭身體，看到顧純睜開眼睛，連忙第一時間圍了上來，眼睛裡倒映出代碼現在的樣子。

打從垃圾場裡萌生了意識起，顧純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這麼在意自己，他微微愣了愣，心裡忽然萌生出很多想說的話，可這些話到了口中，顧純也不知道怎麼描述，最終還是咂吧了下嘴。

“你怎麼老哭啊。”於是，這便成了他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這句話聽上去像數落程業業的。這要是換做程業業第一次遇見顧純的場景，肯定會認為這個同齡人怎麼這麼沒有禮貌。可顧純一覺醒來，程業業的嘴卻似乎變得不靈光起來，他嚅嚅囁囁的，半響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不喜歡哭，一個人哭挺難受的。”他不說，顧純嘴上卻閒不住，地底城的“機械鼠”立即躺在床板上絮絮叨叨道。

“好，我不哭。”程業業聽明白了，連忙用手擦了下眼淚，果真止住了哽咽的聲音。

顧純又是一愣，因為自打離開垃圾場，他發現這世上鮮少會有人把聽自己的意見當做人話來聽。

最終還是牢房裡的黑客插了句嘴：“看吧，我們都說你小子沒事的，這小子偏偏不信，他替你求情，也被獄警關了半天的禁閉，我們都差點以為你們兩個都回不來了。”

說著，他把顧純倒下之後程業業為他不惜得罪獄長的經過複述了一遍，末了還好奇地瞅了顧純好幾眼，帶著幾分試探道：“不過你到底是什麼人啊？行刑日那麼恐怖的刑罰都奈何不了你，你不會真的和你之前說的一樣，犯了很多窮凶極惡的大案吧？”

顧純所有的罪名源自於那張為了尋找主人購買的地底城通往信息之城的飛船票，但他看了眼程業業，又看了眼牢房裡的其他人，看見他們不約而同看自己的樣子，終於還是咧嘴笑了笑道。

“應該算是吧？不過我也不清楚啦！”他一一回掃過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落回程業業身上，道，“但我肯定會出去的，到時候我一起帶你們出去，好不好？”

想離開E-03比登天還難，牢房裡的其他人以為他不想透露自己的罪名和身份，隻當是一句岔開話題的玩笑話。唯獨程業業聽了，看到顧純蒼白的臉和希冀的眼神，面色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以示回應。

但這也把顧純開心壞了，他發現自己第一次得到了認同，是來自人類的認同。

是夜裡，他又重新認識了牢房裡的罪犯們。在這間六人間的房間裡，除了犯了偷渡罪的程業業外，還有犯了信息罪的黑客戴衛，犯了盜竊罪的醫生老陳、犯了故意傷人罪的律師劉然以及出生沒有名字的克隆人罪犯編號03280。在這些人當中，黑客戴衛因為公司破產被對家檢舉鋃鐺入獄、醫生老陳因為撿到金錢沒有及時上交被監控抓拍、律師劉然無法為兒子車禍凶手定罪選擇實行個人報複、克隆人因為實驗室破產而被E-03收繳——根據黑客描述，信息之城每年新增人口約有百萬人之多，如果不對人類進行強製管理，便難以維持膨脹人口和社會秩序的正常運轉。而他們這批人，正不巧觸犯了社會緊縮的規則，又被信息之城無孔不入的監控所製裁，徹底淪為了規則製定下的罪犯，成為天上城緩解人口矛盾的奠基石和犧牲品。

有入有出，秩序方才能夠在起伏波動中向未來延伸。信息之城的警司和監獄便被賦予“人口削出”的使命，每年賦予強製執行的任務指標。而像E-03這樣的監獄，在信息之城還有數千餘個。

顧純倒聽不懂這麼多，但他還是鮮少地在夜裡沒有閉上眼睛，一會兒想到秩序官冷漠的目光、一會兒又想到程業業認可的點頭，難能可貴地在人類的事情上又思考了一個夜晚。

等到第二天天還蒙蒙亮的時候，他再也按耐不住，迫不及待地拉起程業業，把自己的脖子伸長了給對方看。

“你怎麼了？”程業業又被顧純的行為驚住了，他看著顧純鑽到他的大腿上，囚犯的衣服半敞著，露出裡頭盈盈可握的脖子和纖細的鎖骨來。

顧純此時正想著怎麼能夠離開監獄，他指了指自己的禁錮項圈道：“我想把它摘下來，你能有什麼辦法嗎？”

程業業一愣，發現自己好像真的跟不上顧純的腦回路。

不過他還是仔細認真地湊近看了看。

“這個禁錮器外表上沒有機括開關，連縫合

的接觸都沒有，

應該是An1材料為基底製作的。”程業業道，

“它應該是由信息之城的警司操控的，我們沒有開關，應該不能摘……”

“我知道沒有開關，我問的是你能夠破解嗎？”顧純又問道。

破解信息之城的禁錮鎖？這不是和這座城市對著乾，是違法的嗎？程業業愕然，又看了眼顧純。

“An1表面有信息絕緣塗層，而且非常堅硬，如果想解開，首先要破壞掉這層東西。”程業業發現顧純正在誘導他走向比投毒罪更加重的罪名，他沉默了一下，還是道，“不過物體原子的振幅可以根據溫度改變，如果能讓這層塗層進行熱脹冷縮，再集中敲打一點，或許能夠弄出一點裂縫來……”

他說著，心中忐忑，自己也不確定這個方法是否可行。可顧純聽著，全身上下頓時活絡起來，立即又拉著他詢問實踐所需的材料和具體的步驟，等到得到了方法，立刻又從程業業的大腿上爬起來，興高采烈地走開了。

此時顧純想的全是怎麼離開這座監獄的方法，對於他而言，現在隻要破除掉脖子上的禁錮項圈，他便能輕而易舉地黑進監獄係統，癱瘓裡頭的程序，帶著程業業等人逃離E-03，重新恢複自由。這樣的期望迫在眉睫，於是，他暫時離開了程業業，先來到監獄的警鈴邊，按了按上面的醫務按鈕。

五分鐘後，獄長一臉陰沉地站在他的面前。

“顧純，你有什麼事？”出奇意外的，獄長的語氣已經比一天前要緩和了很多。

顧純瞅了瞅站在他面前的人，忽然咧嘴笑了笑，緩慢地拉上自己的囚衣，露出自己平坦的小腹來。

作為一個改造人，他的肚子還保留著人類的模樣，細瘦的腰身沒有虯結的肌肉，也沒有多餘的贅肉，看上去盈盈可握——除了小腹中間破開的一道蜈蚣型傷疤破壞了整體的美感，卻也顯得顧純的身體看上去有了柔軟的韌性。

“獄長大人，昨天你對我處了刑，我的器官到現在還在竄電，到現在還覺得不舒服呢。”顧純緩緩地說道，“我現在想用下醫務室改造人用的冷凍液，可以嗎？”

他的聲音還是帶著原來上揚的語音，聽上去和昨日裡並沒有什麼區彆，可獄長聽了，呼吸卻是一窒，連帶瞳孔也緊了緊。

“顧純，E-03是監獄，你以為你要什麼就能拿什麼麼？”他的目光也越發地陰沉。

“可你們昨天為我包紮了傷口。”顧純一愣，聲音變得疑惑，“你們在我見到景麓州之後幫我細心地處理了所有的傷口，從來沒有人對我這樣過，我還以為我可以拿的……”

幫顧純處理傷口是因為來自景麓州的威信和威脅。E-03的獄長聽到話後臉色又變了變，眼睛幾乎要在顧純身上盯個窟窿出來。

但他最終還是叫來醫務人員，蛇信般的目光在顧純的小腹上停留了好一會兒，與醫務人員一道進入醫務室。

可顧純瞬間抱起醫務室的冷凍液瓶子，將獄長一把推開了。

“獄長大人，對不起。”在獄長幾乎可以殺死人的目光裡，顧純又把衣服放了下來，眨了眨眼睛。

“景麓州是我的金主，他喜歡乾淨的東西，不喜歡我接觸太多的人類呢。”他笑了起來，笑容靦腆狡黠，“所以冷卻器官這種隱私的事情，還是要我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