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你們是在故意針對我們。”這回程業業聽出來了,指控道。
獄警瞥了眼兩個年輕的罪犯,隻是在一旁哂笑。
這監獄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程業業臉色白了白,可想到自己的實力,到底還是領了裝礦的簍筐,背著顧純往指定的采礦地點走去。
他們現在所待的地方位於An1礦脈的南側,在距離E-03北門約一千米的位置,是此次開口的目的地。那裡有一條礦床橫亙在地面上,周圍沒有建築,沒有植被,連接的隻有廣淼無垠的世界荒漠。程業業一路沿著來到礦區,便看到礦上開了數個礦井,囚犯們已經占據了地盤,開始各自的挖采。
此時日上三竿,太陽爬上天空,照射著荒漠,礦區地表的溫度逐漸升高,不一會便攀升到三十多攝氏度。程業業猶豫了一會,還是找了一個偏僻的礦井,將顧純安置在已經被開采過的礦洞裡,隨後取出工具,對散落在附近的An1礦石地嘗試著開鑿。
可An1礦石卻異常堅固,它們散發著結晶體流動的光芒,被教科書上稱為後科技時代最廢人力開采的原料之一。
程業業擦了下汗,隻好跪坐到地面上,伸手挖掘旁邊的沙土。一個小時後,他終於從沙土和凍土裡挖出了一個直徑為十二厘米的礦石,重量將近六百克。
但一個囚犯一天的開采量必須達到五十公斤,程業業挖出來的這顆礦石頂多是塊碎礦,根本無足輕重,他沉默地捧著An1的結晶,嘴唇輕輕地抿了抿,最終還是轉身,將它小心翼翼地放進顧純的簍子裡。
他的動作隻是在放一塊礦石,可神情偏偏又像是在虔誠地在放什麼珍貴的物件,這一幕落在顧純眼裡,少年背靠著礦洞的洞壁,看著程業業又挖了一塊放進他的簍子裡,眼中終於逐漸地出現了一絲波動。
他不理解,程業業為什麼要把挖來的礦石全部分給自己。
早在地底城的時候,他也曾有過相同的經曆。那時,查古斯召開全城改造人機械之心的狩獵比賽,他跟著同樣身為人類的阿強一道前往荒漠,一起收繳了很多戰利品,與之同時,作為同一個隊伍的阿強負責結算,平分了一半的機械之心,並且在每次結算獎勵的時候,都會多算走一塊錢。
他是由阿強帶著學會怎麼做一個人類,所以從來沒有對對方的做法產生任何的疑問,但這一次,他忽然又發現自己遇到了難題,好像理解不了程業業現在的行為,比如為什麼一個人類要把辛辛苦苦賺來的東西留給彆人。
然而後者什麼也沒有說,他埋頭苦挖著,直至礦洞外有人的聲音傳進來,他方才停止了動作。
“嘖嘖嘖,這不是小賤妞嘛,怎麼悄悄地窩在這裡了?”那聲音熟悉的,且帶著十二分的挑釁。
程業業的身體瞬間變得僵硬,他朝洞口看去,隻見礦井外,一人扛著把榔頭,高大的身體遮住洞外大部分光線,往裡頭投下濃重的陰影。
在外采礦炎熱,這人身上已經脫掉了囚衣,裸露著上半個身體
。他的小腹上有繃帶包括著,
正是程業業之前在監獄裡刺傷過的“疤哥”。
“嘖嘖,
一個上午才挖了十分之一不到的礦,等回去怎麼交差?”疤哥身為改造人,身體強度遠遠大於普通的人類,加上程業業本身力氣不大、當時刺的傷口也不深,僅過了一天的時間,身體便恢複如初。他此時堵在礦洞面前,幸災樂禍道,“一個囚犯如果接連兩次達不到任務,就要被處以極刑。我一早就和你說,跟著我不會吃虧,至少上了我或者骷爺的床,這采礦的事情會有一大把的人幫你,還用得著你現在蹲在這裡亂挖不是?”
程業業臉色發白,隻默不作聲地又撥了撥土。
“怎麼?還指望著那小畜牲護著你。”他不說話,疤哥瞅了瞅程業業汗滋滋的後頸,心裡又大膽起來,一步一步走近洞內,“我聽說他現在已經被喻長所盯上,喻長所那人手段陰毒得很,隻要他看中的犯人,最後沒有一個不被折磨死的。”
程業業抹了下臉上的汗,還是不說話。
疤哥又循循蠱惑道,“你也看到處刑台上那些男尤死的樣子了吧?那小畜生雖然命硬,可你和他根本就是兩類人,他能幫你完成任務嗎?他能永遠替代你上處刑台嗎?他下次上處刑台能不死嗎?聰明人想要在這世上活著,還不得給自己多找幾條退路?”
他邊走邊說,身體越來越接近程業業,隻差再度撲到少年身上。可也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身邊有一細碎的石子響聲,一道冰冷的視線從礦洞裡頭投射來,如鷹瞵鶚視,竟十分冰冷凶悍。
他一愣,連忙順著聲音看去。卻見洞裡漆黑,他口中的“小畜牲”不知到什麼時候出現在洞裡,此時正撐著牆壁,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
比起強壯的改造人,“小畜生”還是原來瘦瘦小小的模樣。可經曆處刑日的一幕,疤哥心裡無端地一悚,身體也像潑了一桶涼水,瞬間清醒了過來。
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在強勁電壓下苟活下來。E—03上一個例子,現在已經成為了監獄的老大。
“你最好再考慮考慮。”他不敢在顧純的逼視下靠近程業業,又撂下一句話,走了。
礦洞裡又重新恢複平靜。程業業終於逃脫,他保持著跪地的姿勢好一會兒,這才抬起臉擦了擦額頭上冷熱交加的汗,側過頭來看向顧純。
“顧純,你、你能動啦?”隨後,他朝顧純露出笑臉道。
隻要熬過禁錮項圈設置的電擊麻木時間,顧純當然能恢複正常,但少年站在礦洞的陰影裡,並沒有好好地回程業業說的話。
“你剛剛怎麼不直接拒絕他?”他反而這樣問,聲音聽上去有些不滿。
程業業一愣。
“拒絕他的話,他就會知道你不是好惹的,以後就不會有這樣的煩惱了。”顧純道,“做人就是要學會反抗,要狠狠地對付那些看不起你的人,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做尊嚴。”
他語氣裡似乎有埋怨程業業的意味,程業業聽得發懵,心想自己何嘗不想反抗這些人,可經曆了幾
回的挨打,他也知道自己是完全沒有能力反抗他們啊……
但顧純不理解,他忽然又走到籮筐面前,走路的姿勢還帶著一瘸一拐的遲鈍和麻木。
“你為什麼又要把這些礦石放在我籮筐裡?”他又問道。
程業業更說不出話來了,他還跪坐在地上,腿腳又酸又疼,隻能帶著希冀的目光看了眼顧純,嘴唇悄悄地嚅囁了兩下,卻沒有發出聲音。
顧純隻當沒看見,又把自己籮筐裡的礦石結晶統統倒進程業業筐裡頭。
程業業臉色變得毫無血色,他眼睛裡有水光在不斷地搖晃,緊緊盯著顧純,像是想抓住泥沼地裡的最後一塊浮木。
可接下來,顧純又取走程業業手中的開采工具。他無視了程業業,在這個廢棄礦井裡來回走了一圈,鼻子不斷地聳了聳,隨後忽然擇了西南角落的一塊空地,一聲不吭地挖采起來。
沙土之下是凍土,裡面堅硬無比,非常人能夠鑿開,可顧純卻不管不顧,隻一味地往下深挖,用瘦小的胳膊揮舞著手中的鐵,不一會兒便在礦洞裡頭又鑿出一個兩米深的大坑。
程業業孤零零地站在遠處看著,他不敢發話,隻能遠遠地觀望,看著顧純的動作像一個鑽地的“地洞鼠”,嫻熟麻利,不像個正常的人類。
可這隻會打地洞的“老鼠”在坑裡鑿了一會兒,卻忽然乒乒乓乓地在地底下敲打起來,大約隔了三分鐘的時間,“老鼠”抱著一塊約有五十公斤重的An1結晶從坑底爬了出來。他板著臉走到程業業的面前,並當著對方的面,把礦石丟進對方的籮筐裡頭。
礦石結晶在程業業的籮筐裡閃爍著亮盈盈的光芒。
“老鼠”見狀,又轉頭重新跳回坑裡,等再過了五分鐘的時間,他從地底抱出一塊相同大小的礦石。
這一次,他把礦石放進自己的籮筐,和程業業的籮筐擺放在一起,大小相同,整整齊齊。
程業業的眼睛裡也全是這些礦石了,他不知道現在是要感歎顧純的能力,還是要去理解顧純所做的事情裡蘊含的第二層意思,他隻驚愣著看了一會兒,便是滿眼含著淚光,水光在他眼裡,比An1的結晶還要閃爍。
顧純這個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程業業模糊地想,但那傷痕累累的少年站在他的身邊,又生硬地拉過他的手,往洞外走去。
“你跟著我,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程業業還是沒有拒絕,他跟著顧純離開偏僻的礦洞,來到礦床的中心地帶。
礦床的中心有富饒的An1結晶群,這裡有豐富的開采設備和運輸環境,被E-03為首的幾個囚犯勢力占據。顧純環顧四周一圈,很快帶著程業業走近一個臨時搭建的礦棚裡。
這礦棚裡有一台巨大的太陽能發電風扇,正在大功率地給地表吹風降溫。風扇前,一個合金的骷髏坐著,是八層特殊房間的罪犯骷爺,正在礦棚裡抽著原始卷煙;骷爺邊,先前路過礦洞的疤哥鞍前馬後,也正小心翼翼地哈腰倒水。
他們的身邊有底層的囚犯們來來往往,忙碌地搬運著礦物,似是被兩人的地位所攝,沒有敢發言吱聲的。可顧純見狀,卻絲毫沒有懼怕,他反而上前,一腳踩在礦棚邊的礦車上。
“帶疤的,今天這個棚采了多少礦石?”顧純天不怕、地不怕,又開始在礦區叉著腰,大聲嚷嚷,“這、這、這,還有這些、這些……你們放下,現在這些是我的,這些也都是我的,這裡的所有礦石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