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景麓州隻是來調查創天使零件Seriel的下落的。

創天使Seriel是第三次企業戰爭研發出來的武器，設計之初是為創造一款擁有機械自主作戰意識的頂級殺傷武器，用以震懾五大城市武裝組織，後在未來之城反抗軍事件中正式投入使用，以一台機器之力摧毀了當時壟斷城市的天域虛擬文化傳播公司，從此展露頭角，列入天使級彆武器，交由世界樹統一指揮調度。

擁有如此巨大殺傷力的武器是絕不能流落到一個普通人的手裡。在石油廠對克勞德的圍捕失敗後，地底城的查古斯告訴景麓州Cyberg Bar是改造人地下交易、黑市買賣的主要場所，很可能會有創天使Seriel的進一步的線索，他這才同意來到這間酒吧，占了一個吧台的位置，在這裡等候改造人們的情報。

他們來得早了一點，下午未到四點，酒吧才剛剛開始營業，店裡有一個雇傭團的改造人在喝酒聊天，一個女人上前調笑了幾句，遭到了改造人們的集體戲耍，被折騰得連喊救命，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便咽了氣息，失去了性命。

改造人奉行弱肉強食，腦袋裡充斥著機械與暴力，在構造上早已經脫離了智人種的生物範疇，沒有了正常人的思維和感情，竟有人想從改造人手裡騙取金錢，景麓州閉目在酒吧的角落裡坐著，仿佛任何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靜靜地等待著人流量變多的時候。

可過不了一會兒，耳邊的聲音又變得嘈雜，那群改造人又相中了一個少年，把新的玩具當作一條狗，讓他在整個酒吧到處地爬。

狗的嘴巴裡留著血，不過一會兒便爬到了他們的腳邊。

“滾開，臟東西！”查古斯很嫌棄，出聲罵了一句。

“讓他過去。”他也看見了，覺得沒必要鬨出太大的動靜。

結果這卻讓查古斯誤解了什麼。這位地底城的城主突然對這少年生出了一點興趣，在雇傭團的人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他開始要向改造人購買那做狗的少年。

改造人們不敢得罪地底城的城主，沒過多久便交出了牽引繩，甚至沒敢向他們收取其他的費用。

於是，查古斯把他們的“狗”牽了過來。

“狗”低著頭，爬到一號桌的旁邊，終於喘了一口氣，他抬手擦了擦嘴巴上的血，又抬起頭來，嗚嗚嗚地說了一句話。

第一次他的口齒含糊，查古斯和景麓州都沒有聽懂。

可這少年卻很有韌勁，鍥而不舍地又重複了好幾遍。

後面幾回，兩個人都聽清楚了。

“大人，你們需要什麼服務嗎？”

聽清楚的同時，景麓州眼睛裡的瞳仁還突然縮了縮。

但他沒有說話，在吧台邊，他還是和往常一樣沉靜著臉，身上散發的人類優質氣息與周邊迷離的環境格格不入，像是一尊陳列的藝術雕像。

這讓顧純的動作僵了僵，他轉過頭，不解地看著購買他的人。

查古斯笑了起來。

“你有什麼服務？”

“他們喜歡我這個。”顧純想了想，吐出了自己的舌頭，展示上面的鋼釘。

鋼釘上還有血液和唾液的痕跡，像隱晦的扭曲的種子在舌尖上生根發芽。

他說著，又看向景麓州。

“你們呢？”他又耐心地詢問，試圖能找到新的賺錢的方法。

但這個問句在吧台邊又靜候了很久。

隔了好一會兒，景麓州冷漠的聲音才重新響起。

“我不喜歡狗。”他回道。

顧純一愣。

景麓州已經從他身上移開了目光。

他一副端嚴的模樣委實讓人不好親近，尤其還是這模樣還長在一副完美的人類五官上，隻在近處看著，也讓人憑空生出不逼視的距離，仿佛人與人之間真的是有不可逾越的天塹鴻溝。

顧純想了想，終於不再學那扮狗的樣子，他收回了血淋淋的舌頭，從地上爬了起來，擇了吧台旁邊的高腳椅，挨著景麓州一樣坐了下來。

“現在呢？現在呢？”他特意湊到景麓州的正面，做了和對方一模一樣的姿勢，咧開嘴來笑，又用口齒含糊地說。

“現在我是人了！”

景麓州：“……”

“我也不喜歡有人靠近我。”他蹙眉，又道。

顧純一愣，發現對方已經無視了自己，伸手取來吧台上的調酒，閉眼泯了一口。

伴隨人類呼吸的律動，男人的睫毛還在眼瞼下輕輕地顫抖。

這人和自己保持著距離，怎麼看都和先前那些Cyberg不一樣。顧純愣了愣，還是搬起自己的高腳凳挪遠了一點。

“現在呢？現在可以了嗎？”景麓州又聽到對方的聲音遠遠地喊著。

他還像個天真的孩子一樣，完全沒有顧得處理自己的傷口。景麓州終於輕輕抬了抬眼瞼，卻沒有刻意睜開，隻是安靜地坐著，又低泯了一口杯中的酒。

他不理會，也不做要求，查古斯在旁邊見狀，插嘴了一句。

“這位大人喜歡安靜的服務 。”

“！”

顧純恍然大悟，也學著泯起嘴來，像縫上的拉鏈。

這一下子，吧台終於變得安靜下來。

夜裡，酒吧打上迷離的燈光，店裡光顧的Cyberg來來往往，漸漸地有了勁爆的打碟、狂熱的舞蹈、聒噪的笑聲。有Cyberg來到吧台處搭訕，但很快被景麓州冷淡的神情屏絕，也有一部分改造人想和他旁邊的少年聊上幾句，但在看到顧純項圈上黑蟒雇傭團的標誌後，立刻古怪地看了兩人幾眼，沒有人再上前調笑的。

私底下，改造人們在討論。

“黑蟒不是隻收改造人入團？他們什麼時候招了一個普通人類？”

“噓，那人看著不像是雇傭團，很可能是雇主。”

“天上城來的？黑蟒這是乾了票大買賣啊！”

“現在的人到處都在尋找創天使，指不定他也是衝著那個機械零件來的。創天使Seriel明面上是八百萬的懸賞，但我聽說武器之城、未來之城都有金主在收購，私底下的交易遠遠不止這個數。”

“那也得有命去賺錢呐。前天爆炸的那石油廠裡好像還發現幾個改造人的屍體，其中就好像有赤饅雇傭團的劉文特。”

“好像青傭幫也出事了。”

“……”

“聽說青傭幫出事以後，附近的監控也被一個黑客抹去了所有痕跡，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做的？”

“……”

嘈雜的環境裡，討論的聲音變得幾不可聞，但吧台上卻傳來“叮叮”的碎響，顧純“哎呀”了一聲，連忙從高腳椅上跳下，伏地去撿剛剛擺玩掉落的銀幣。

景麓州這才睜眼，他的目光先掃過少年的顱頂，隨後才慢慢地轉過目光，看向查古斯。

查古斯的通信芯片在閃動，朝他露出諂媚的笑容來。

酒吧裡的交談還在持續，但已經沒有了更多有價值的信息，景麓州又獨自一個人坐了一陣，這才取過吧台邊擱置的外套，起身離開Cyberg Bar。離開的時候，那被查古斯買來的少年還趴在桌面上，將自己賺來的銀幣一個一個堆疊著，眼睛裡沒有落魄，沒有卑賤，隻有折射燈光的亮彩。

一張白紙一樣的懵懂與乾淨。

景麓州不動聲色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仿佛兩人並沒有對話，並沒有任何交集過。

“以後不必安排這樣的人在我身邊。”

“……”

查古斯笑容僵了僵，但當看到吧台上那杯空置的調酒後，他還是微微地笑了起來。

他立即結清了賬款，也亦步亦趨地跟了出來，讓人安排了一輛無人駕駛的豪華車子，加密了裡面空間的防火牆，親自替景麓州打開車門。

“景大人。”等到車輛啟動，確定周圍的環境不會被任何一個黑客監聽，他才殷勤地笑道，“之前是屬下有欠考慮，下次一定不會再這麼唐突。”

景麓州沒有說話。

查古斯又道：“屬下剛剛讓手下比對了青傭幫和石油廠附近的監控，發現它們確實都被人做過了手腳，但不過從入侵痕跡和手法上並沒有什麼特彆相似的地方，這個黑客的手段十分隱秘，讓人不容易產生懷疑。”

這讓景麓州的語氣有所緩解。

“你已經確定了目標？”

“對，景大人，您不是說克勞德並不是上次入侵MYDCT塔發射倉的黑客嘛。”查古斯的眼神閃了閃，露出笑容來，“我現在想起來，這樣防不勝防的入侵手法，地底城或許真有一個人會做到。”

能夠在五十名精英黑客聯手追蹤下安然撤退、又在撤退的同時封印創天使Seriel、逼得他不得不開始用最原始的方法地毯式搜索追蹤目標的家夥，是很難讓人聯想到對方出自一個資源落後、教育滯後、秩序混亂、沒有自由的地底城的。

景麓州蹙眉，聽著查古斯的猜想。

查古斯鏈接了一個通訊器，在無人駕駛的擋風玻璃上投射出九組監控畫面。

九組畫面裡都有人，裡面有的穿著地底城護衛隊的製服，有的是保安公司雇傭的保鏢，有的是雇傭團裡的改造人，他們拿著警棍、高壓水槍、衝鋒□□等等管製工具，正在對一道矮小的黑影進行驅逐捕捉。

有棍棒、火焰落在黑影身上，黑影立即發出喑啞的叫聲，在屏幕中四處逃竄。

有畫面定格，終於捕捉到了黑影的模樣。隻見那黑影是肮臟的，有圓耳、有尾巴，一副由機械改造的身體緊緊抱著手中的零件，一邊躲藏著，一邊朝監控鏡頭凶狠地瞪來。

畫面阻斷，屏幕上出現【Error】的出錯提示，一個挨著一個變成清一色的雪花。景麓州耳邊也傳來查古斯確信的聲音。

“老鼠，他就是老鼠。垃圾場的老鼠，隻有它才有無孔不入的入侵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