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腳步聲不止一個人。

“刀哥，彆生氣嘛，反正這小妮子不過是附贈來的，至少賬戶裡還有30個銀元，芯片也是信息城裡的東西。”

“嘖，這臭小子瞞著我們不還錢，沒想到背地裡還藏了這麼個高級貨。”

說話的聲音漸漸地近了，七嘴八舌地在討論著。

“你們說，今天那芯片換來的消息可不可靠？”

“創天使Sariel零件如果真的在地底城，我們翻身的機會就到了！”

“卡沃斯會不會放假消息？”

“他沒必要騙我們，至少他的狗吃得挺香的。”

“哈哈哈，顧純這東西也就死了才派上點用場……嗯？顧純？不對，那是誰？！”

談論的聲音截然而止，歸來的青傭幫改造人站在駐地前，終於看到了垃圾桶邊的身影。

那身影個子不高，看上去瘦瘦弱弱的，燈光在他身上投下陰影，將人襯得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但他們還是看清楚了這人的臉。

那是一張被汙垢、油漬染臟的臉，不過是一個改造人巴掌的大小，卻是他們剛剛用來投喂查古斯家狗的器官的主人，地下城的貧民，那個叫顧純的少年的臉。

沒想到本應該死亡的人會突然出現在這裡，青傭幫的傭兵們頃刻間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這世上沒有哪個人能夠在挖掉器官以後存活將近二十個小時，除非有人對他進行了人體改造。

可顧純不是被扔到垃圾場裡了？垃圾場裡那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又怎麼會有機械師？且這個機械師技術高超，還去複活這個一無所有隻剩下一個大腦的人類？

眾人目光緩緩下移，他們看到顧純胸腹間縫合的生鏽鐵線，臉上紛紛流露出震驚的神色。

而對面的少年站在原地，仿佛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存活是個奇跡，正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中。

“你們殺了我妹妹。”他緩緩地抬起眼睛。

“你們殺了我妹妹……”

他重複著說，聲音嘶啞，帶著憤怒、痛苦、以及來自骨子裡深刻覺醒的絕望。

“是你們殺了她！”

他一個人面對九個改造人，像一隻想撼樹的蚍蜉。

青傭幫的人也終於回過神，他們面面相覷，在顧純沉悶壓抑的悲傷中，忽然哈哈大聲笑了起來。

“臭小子，我們是殺了你的妹妹，可那又怎麼樣？誰叫你還欠著我們的錢呢？”

“像你和你妹妹這樣的人，活著就像地下城裡成千上萬的老鼠，又臟又臭，活著汙染空氣、汙染水源、汙染城市，還不如死了比較乾淨。”

他們說著，舉起了義肢。那機械的肢體上升出一把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顧純的頭顱。

“我們既然能殺你一次，就能再打爛你一次。顧純，幫你縫合身體的機械師在哪裡？隻要你交出那個機械師的下落，我們或許可以大發下慈悲，把你和你妹妹收屍，讓你們兩隻老鼠葬在一起。”

改造人手臂上的槍是重型□□，顧純年幼的時候曾經在路上看到一個改造人就是用這種□□轟掉商販的半邊腦袋，嚇得整天整晚都睡不著覺。

可這一回，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你們殺了我妹妹！你們休想！”他厲聲叫道。

“轟——”

回應他的是重型槍彈的轟炸聲。

“自不量力。”以及改造人們的嘲諷。

他的身影頃刻被爆炸卷沒，留下一片漫天的餘煙。在這卷舞的灰塵中，改造人們冷笑著收回武器，神情輕蔑不屑，仿佛隻是踩死了一隻小小的螻蟻。

可過了一會兒，他們的笑容又逐漸地僵硬在臉上。

餘煙繚繞，被重型槍彈掃射的地方留下坑坑窪窪的坑洞，可洞口處沒有血肉、也沒有零件，仿佛隻是幾顆子彈砸在地面上，並沒有射中任何人體的痕跡。

而此時他們的目標顧純，卻突然出現在爆炸的上空——一根牽搭著駐地照明燈泡的電線上。

電線嗶嗶啵啵地發出電流聲，將駐地裡的亮光整得忽明忽暗。那名叫顧純的少年正垂著手蹲坐著，歪著頭，雙手被電路燙得發出糊焦的味道。

可他恍若未覺。

此時顧純的瞳光正十分專注地盯著改造人們，帶著一點點欣喜，像一隻正在高高審視食物的動物。

【Error】

【Error】

【Cyber Hag（賽博黑客入侵）！】

【Hag 1%…21%…36%…………58%……】

與此同時，青傭幫改造人們的機械義體發出一連串報錯聲。在紅色預警中，青傭幫的改造人們看到自己的槍械程序所有防火牆正在迅速失效，原本收回的槍械開始漸漸地重新探出，並向自己調轉了槍口……

“顧純，你、你是黑客？不不、不、你是什麼怪物？”有人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驚恐地想切斷改造器官上的程序，卻發現它們又很快被更加精準的數據連接覆蓋。

而那少年自心口的縫合處，慢慢地挖出一把鏽跡斑斑的匕首。

“我不是顧純。”他緩緩站起，用血肉模糊的手捏了捏自己的臉，那臉龐的神情十分認真、十分誠摯，“不過我可以幫你們轉達下顧純的想法。”

“顧純的腦子說，他妹妹死了，他想報仇、他要報仇、他要殺了你們。”

說完，他忽然笑起來，在全是血汙的臉上露出潔白的牙齒，像是突然綻開的……天真爛漫的花兒。

“但我和你們好像沒什麼恩怨。”

“所以，我決定給你們一秒鐘，逃跑的時間。”

*

地下城，垃圾場。

荒涼的垃圾站鮮為人至，但一個下午的時間，一群人將中轉站露天平台上油膩的地板拖得乾乾淨淨。很快，潔白的瓷板倒映出昏黃的天、工整的隊伍、以及幾名來回焦灼等待的企業高管。

清晨六時，一架輕型公務無人機掠過垃圾場上方，在黃雲中拉開清晰的雲線，隨後機體收回兩端飛翼，往平台迅速下降，帶下一片疾風渦流，吹得平台上的人發衣橫飛。

但沒有人敢動。

企業高管們反而躬身迎了上去。

這座公務無人機是從天上城來的，裡面的人物非同凡響，據說是維係上城運行的秩序官親臨，身份十分尊貴，是大部分普通人一輩子都無法面見的存在。

於是艙門緩緩打開，中轉站的企業高管們忍不住悄悄地往裡面看了好幾眼。

隨後，他們看到一隻白色中筒軍靴緩緩地跨出艙門。

那軍靴有高檔皮革細膩紋路，金色的縫線十分精致，靴面上不染一點塵垢。而那軍靴的主人……這人穿著一身燙煨得十分平整的軍裝，身後披著白色軍衣大氅，氅上的絨毛襯著皮膚，露出一張極為俊美的臉龐。

他沒有經曆過任何人體改造，氣質冷冽若冰，容顏皎白像玉，高貴得就像是星空裡的明月。

這就是這五年來唯一一個蒞臨地下城的天上城秩序官。

“景大人。”他的身邊還小心翼翼地陪同著一個中年男子，這人穿著的也是華貴的衣服，可在這位秩序官面前就像是一隻搖尾的土狗。他跟在景大人旁邊，解釋道：“這裡就是垃圾場，上次我的人被襲擊的地方。”

秩序官淡淡地應了聲，沒有看他，放目望向垃圾場裡連綿的小山。

“那是一隻老鼠，很大的老鼠。”秩序官的回應給了中年男子很大的鼓舞，他連忙又繼續道，“老鼠殺了我手下一百多號改造人，它邪門得很，身上藏著不下一百種武器，靠近它的機體會被黑客入侵，遠程的攻擊也能被它提前預知到位置，這應該就是Sariel零件，隻有Sariel才能到這種軍用的級彆吧？”

他試探著問，小心地瞄向秩序官的神色。卻見那位秩序官輕輕蹙了下眉，神色顯得有些厭惡。

“Sariel是天使，天使是不可能變成老鼠的。”

“那、那、那它是……”

“活在黑市裡排不上序號的產物而已。”

秩序官緩緩收回目光，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扇形的陰影：“而且，那隻老鼠已經不在這裡了。”

中年男子的臉色頓時變得難堪起來。他今天把世界樹的秩序官引到垃圾場裡來，以為能夠替自己親手消滅這隻害他損失慘重的老鼠，結果沒想到卻在對方面前弄出洋相。

秩序官擁有天上城最高的站力，可以輕鬆摧毀五大城市任意一支在編軍隊，是不會特地為他追查一隻老鼠的。

中年男子擦著冷汗，連忙躬身道：“景大人，恕屬下淺陋，恕屬下淺陋，屬下還以為……”

他想為自己的過錯解釋什麼，卻見秩序官抬起手，打斷了他的道歉。

“創天使是深淵矩陣的產物，世界塔至高無上的守護武器，任何地底城的人想要打它的主意的人，都會死。查古斯，包括你也一樣。”

他的手上穿戴著潔白手套，手指纖長好看，卡沃斯看著微微一愣，隨後才反應過來，連忙低頭連連稱是。

“至於那隻沒有序號的老鼠……”秩序官轉身，不再在垃圾場裡停留。他的話穩穩地落在空中，像寒冬天氣裡的冷雪。

“如果你這次協助我回收Sariel，我會幫你清理它，算是你為我辦事的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