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鐘逃命的時間能夠做什麼？

對於普通人來說，或許隻有一秒鐘開始思考的過程。

對於改造人來說，又是人造神經係統飛快計算數據，指揮機械軸臂揮舞出攻擊招式的過程。

自人類發動第二次生物革命起，現代醫學便可以通過新型能源材料Ne構建的模組芯片維係人腦的獨立運營。此後伴隨著技術的發展和普及，機械手臂、機械關節、機械腎臟、機械心臟、機械神經等人造人體組織得到廣泛運用，人類漸漸地從根源上克服了生理層面的不足，大批量地製造出電子機械改造人，實現海洋、農業、醫學、運動、競技、娛樂、計算機、航空、軍事等多領域的突破。

這些改造人被投入到危險的工作環境中試用，開拓了人類的生存空間。令人類生產力得到井噴式突破。在第三次企業戰爭之後，改造人在人類當中的比例高達1：50，無數普通人類為了追求更高的就業環境自願自費參加人體改造，除了五大城市龍頭企業和世界他培養的精英改造人與天使守護者外，民間Cyb日益增多，目前僅地底城在冊的三十萬改造人口中，便有99%的改造人來自非政府軍隊組織，為活躍在民間的自由賽博人。

而現在，一個青傭幫的改造人的雙腿通過機械改造，擁有高達20米的彈跳能力，他大叫一聲，用裝載200斤重量的手臂朝著電線上的顧純狠命地砸去。

這是一記重錘，如果普通人被正面砸中必然當場斃命。可說話的顧純卻忽然笑了起來，眼睛露出高興的光彩來。

“砰——”現場發出一聲重擊的聲音，電線火花四濺。在嗶嗶啵啵的電流聲中，少年的身體奇異地消失了，下一刻他突然蹲在改造人的肩膀上，用匕首一把捅進對方的後背。

改造人後背裡頓時流出泊泊的血和機油。

他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隻感覺到一隻手從後背的開口處鑽了進來，到處捏了捏，隨後竟然將他的心臟拿住，往後扯去。

啵啵啵……這一個動作中，他還清晰地聽到自己的血管被扯斷的聲音。

然而始作俑者卻毫不在意。他捏著人類的機械心臟放在眼前端詳，過了會，才慢慢地抬起眼睛，目光裡帶著惋惜：“你的心臟明明這麼弱小，是什麼給你勇氣不選擇逃跑的？”

合金鑄造的心臟脫離組織，在血液和機油的潤澤下閃著質感的光澤，此時還在隨著人體的節拍跳動著。改造人看著，眼神不甘地想，那可是高級機械心臟，他花了兩年的積蓄請地底城最著名的機械師量身定製的高級貨。

可前者沒有給他申訴辯白的機會。顧純的身體從他身上一躍而下，蹬著縫補的靴子，一腳踩扁了他的頭顱。

腦花濺了一地。少年一個人拎著匕首，看向剩下的八個改造人。

“時間到了，你們也沒機會了。”他慢慢地開口道。

【Cyb 100%】

話音落下，現場的機械同時發出被黑客侵入的報警。它們自動地啟動著攻擊係統，對準了各自鎖定的改造人目標，開始了一場密集的槍械掃射。

“不、不是，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在恐怖的控製中，青傭幫的人企圖用手插入自己的頸部，扯碎連接網絡的能源板芯片。

但已經入侵的病毒並沒有給他斷開網絡的機會，又一顆子彈射中改造人的腦門，爆出一溜子的血花。

剩下的改造人徹底發瘋了。

“兄弟們，我們和他拚了！”

“不可能、不可能，地底層怎麼可能會有軍用級彆的武器，顧純你到底是什麼怪物？”

“你不能殺我，我們青傭幫是查古斯的人！”

“顧純，你不是要錢？錢、錢我會給你的……”

喊聲不絕而來，很快又被慘叫覆蓋，九個青傭幫的改造人不過一會兒儘數倒下，火藥、斷肢、殘骸散落一地，整個駐地如同被煙熏一般，散發著一地焦糊的臭味。

餘煙未了，顧純站在那具被爆頭顱的屍體上，調出計時的鐘表看了看。

22時30分。

這場戰鬥持續時間不過用了十分鐘而已。

*

地底城上午六時四十分。

城外旭日試圖衝破霧靄，離開地平線努力攀爬。而城內青傭幫裡的燈光恢複了平和，燈光灑在地面上，照出了駐地裡的一片屍體殘骸。

此時距離原來的顧純存活期限結束還剩兩個小時的時間。站著的顧純想了想，還是走到垃圾桶旁邊，低身撿起了地上的蝴蝶結。

隨後，他將蝴蝶結放入自己臟兮兮的口袋，轉身背起駐地裡的垃圾桶往外走去。

駐地外是人類的市場，Make your dreamturn塔在不遠處屹立，閃著夢想的光輝。但顧純卻熟練地避開了人群，找到了地底城外一片荒蕪的小山坡。

他在那裡鏟了一個坑，將垃圾桶裡的屍塊統統倒了進去，並且拚湊出一個人樣來。

隨後，他又將土掩埋上，在那這個小山坡的小土坡上放上一塊長方形的石塊，在上面放上了那枚帶血的蝴蝶結。

外頭有陽光照射，灑在蝴蝶結的血跡上，竟悄然地點亮了幾點明亮的鮮豔的紅。

名叫顧純的人體在旁邊站著，直至很久很久，他挺起的後背漸漸彎曲，發出了悲切的哽咽。

“謝謝。”顧純小聲地說道，“謝謝、謝謝你。”

在青傭幫駐地的時候，那位出手殺死改造人的並不是真正的顧純。他將自己的身體交給了寄居在他大腦芯片上的代碼，看著它出手解決了這批殘暴的改造人們，為自己和妹妹親手複仇；又看著它背著妹妹，來到千裡之外的山坡，設立了眼前這個小小的墓碑。

它替他做了他這輩子都沒法做到的事情——那些剖他心、吸他血的惡人最終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他的妹妹也終將不再受病痛的折磨，入土安息在這片土地上。

而現在，他生存的最後24個小時也已經到了。他要接受真正的死亡，將身體徹底交給那未知的“智能”。

“客氣，舉手之勞嘛。”24小時01分，代碼卻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並沒有馬上剝奪大腦裡面的原主人意識。

“你那麼厲害，為什麼要幫我？”這又讓顧純在心底裡想發問，“還幫我安葬了妹妹的屍骨？”

代碼卻一臉無謂地看向太陽的方向。

以前，它懵懵懂懂地計算出太陽能發電程序，利用老鼠的屍體第一次拚湊出機械的軀殼，撿起垃圾場上破舊的太陽能板，給自己插上破舊的“翅膀”，就像一隻飛鼠斷斷續續地爬上垃圾場最高的垃圾山，蹲在那裡等待自然的施舍。

再到後來，它開始有了混沌的意識，借助本能地逃避淘金者的追殺和獵捕，從地面鑽到了地底，在那個潮濕的小窩裡，小心翼翼地舔舐自己身上被人類摧毀的零件，祈禱著明天、後天、或者大後天能夠撿到一個可以讓自己身體修複的廢品……

其實它已經在那渡過了漫長的歲月，從芯片上殘留的一條簡單指令開始演算，到混混沌沌地有了意識，再到一日又一日的徘徊等待，又怎麼會在意這短短的24個小時？

一天前，它在垃圾場裡遊蕩，成功打贏兩隻活的老鼠，從它們嘴裡拿走零食，正要扛著一堆新鮮的戰利品回到垃圾場的窩裡時，它忽然聽到了“砰”一聲倒地的聲音。

它嚇了一跳，好奇地探出腦袋，結果看到有人從廢棄的隧道裡扔下了一個麻袋。

麻袋敞著口，裡面露出少年半邊清臒的臉龐，像一個物件被人隨意地丟下，形成視野裡清晰的一條拋物線。

它清晰地記得這條拋物線。

那是它無數次翻看那段中轉站監控視頻，看到一個穿著風衣的男人丟棄一張殘破的芯片的拋物線。

……

……

……

想到這裡，代碼忽然笑了起來。

“其實那時候我覺得你和我很像啦。”它說道。

“像什麼？”

“像垃圾，被人類遺棄了的垃圾。”

“……”

“不過你比我慘多了，我隻是被主人遺棄了，而你是被世界遺棄。”

“……”

顧純聽著，眼睛忽然再度濕潤，變紅的眼角溢出晶瑩的眼淚。

眼淚越來越多。

最終，他站在妹妹的墓前，徹徹底底地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