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史(1 / 1)

長夜煙火 [刑偵] 非卿77 6023 字 6個月前

鐘潭的家是一套複式大平層,是雲城夏都苑裡最早交付的一批樓盤。

這些年嘉雲的城區發展很快,在東湖區這種寸土寸金的中心位置,這樣的戶型不僅價格屢破新高,而且已經十分稀少。

雖然鐘潭在十八歲就收到了這套房子作為生日禮物,但其實早些年他一直沒怎麼住過。警校的四年一直住校,畢業後分配進市局,因為嫌遠,而且剛開始工作時年輕愛熱鬨,就一直住在市局旁邊的警察宿舍。

直到兩年前,才不知怎麼突然想要好好倒騰下。於是頗費了番心思,精挑細選了一家好不容易看得上眼的設計公司,將整套房子從裡到外、徹徹底底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裝修了一遍。

走進房子,映入眼簾的是複式挑空設計的客廳,朝南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通透開闊。在十五層的高度上,視野采光都極佳。連接二層的樓梯采用半開放的旋轉設計,造型優雅,也豐富了室內的層次感。

整體空間以白色為主,點綴黑色線條,搭配大理石、木製等天然材質,沒有過多繁複的元素。無主燈的設計更讓室內顯得沉穩大氣,高級感滿滿。

房子的西南角有一個兩層挑高空間的室內觀景台。一開始鐘潭還興致滿滿地養了些花草,但日子久了發現自己根本沒時間照顧,到後面乾脆就忘了這回事。

等他再想起來的時候,嬌弱的花花草草早就枯死一片,場景十分淒慘。可他並不甘心就這麼放棄,於是乾脆換成了一片生存能力十分強悍的仙人掌。

“你隨意啊,可以先坐一會兒。我去收拾下。”

鐘潭在路上抽空點好了外賣,剛才停好車的時候外賣正好也送到了。

把大包小包拿進廚房,又翻出一套全新的歐式複古餐具。這套餐具是他剛裝修好房子的時候買的,那時天真的以為,有了這麼大的廚房自己終於可以每天做好吃的來改善被方便面和食堂糟蹋的胃。沒想到現實教會他做人,餐具自從買來,連包裝盒都沒拆過。

看著滿滿一桌盛放在雪□□致的陶瓷餐盤上冒著熱氣的美食,林暮山心裡暗想:看不出來,這人還這麼講究。

“來,洗手吃飯!今天先委屈你隨便吃點,明天我親自下廚給你做好吃的!”

鄰省,慶縣。

“悅悅,來吃飯了。”

一間設施陳舊的旅館內,桌子上放著兩盒簡陋的盒飯。

床邊坐著一個年約十七歲的女孩,眼睛通紅,好像剛哭過,臉上滿是憂愁和焦慮。

一位二十六七的男子走到她旁邊,低下頭撫摸著她的肩:“悅悅,你彆擔心了,小超不會有事的。”

“可是,這幾天怎麼也聯係不上他。這都十幾天了。”

“他應該跟阿姨離開嘉雲了吧。”

“可是,阿姨的手機也一直沒人接啊。”

“可能換了號碼。他們不是說,以後都不會再回去了,我想,他們也不想再和那邊的人有什麼聯係吧。”

女孩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男子:“雨航哥,我還是想回嘉雲看看……”

男子歎了口氣,把女孩摟在懷裡,“悅悅,我們不是都說好了,要從頭開始。過去的事不要再想了。”

女孩又想了想:“雨航哥,可我還是擔心。你說,我們那樣做,會不會被警察發現……”

“不會的,相信我,那些都過去了。乖,我們先來吃飯好不好?”

男子打開一個盒飯,分開一雙一次性筷子遞到女孩手裡。

女孩接過筷子,看了一眼飯盒裡的菜,突然捂住嘴,忍不住乾嘔起來。

男子看在眼裡,目光蒙上一層濃重的陰影。

嘉雲,雲城夏都苑。

月亮在雲層後時隱時現,夜色漸濃。晚風拂過,帶來一陣濕潤涼爽的清甜氣息。

鐘潭收拾出一間客房,回到客廳。聽著浴室裡傳出來的嘩啦啦的水聲,坐在沙發上發起了愣。

好不容易連哄帶騙,把人弄回自己家了。可是接下來呢,打算怎麼辦?

早就過了校園裡青澀初戀的年紀,也不再是那個隨隨便便就能把轉角遇到的荷爾蒙當□□情的熱血青年。年輕時或主動或被動,也談過兩三場戀愛,在最初的新鮮和激情過去後,好像跟誰在一起都一樣,也沒什麼差彆。

而最近幾年,對那些快餐式的隻為飽腹的成人遊戲更是失去了興趣,漸漸將重心轉移到了工作和生活上。本以為自己早已看破紅塵了,可以隨口對著年輕同事雲淡風輕地戲謔一句“智者不入愛河”了,卻沒想到,在陰溝裡翻了船。

曾經在高中時單戀過一位學長,把他的名字寫在每一本作業本上,偷偷送禮物傳紙條告白這種事也沒少乾,可是那單純懵懂的心思連自己都沒想明白怎麼開始的,就已經隨著畢業而結束。

警校時,被隔壁係的係花追了一學期,看到周圍同學都在談戀愛,便也隨波逐流體驗了一把校園愛情。也曾學著彆人在宿舍樓下點蠟燭告白,大笑大鬨更像一場眾人的青春狂歡。

畢業時女孩要南下回老家,而他不願離開嘉雲,便和平分手,各奔前程。

做實習警的第一年,渾身滿是釋放不掉的衝動和欲望。在樓下的健身房偶遇一位帥氣的肌肉小哥,眉來眼去間那戰火就從健身房的跑步機燃燒到了床上。

幾個月後的某一天,清晨起來一支煙後突然覺得空虛得厲害,望著床上那張臉隻覺得陌生得可怕。穿上衣服不告而彆後,彼此也就心知肚明地沒再聯係過。

在那之後,也偶爾有過一些短暫的豔遇。經曆過形形色色的人,體驗過各種以愛情為名的關係,他此刻才能十分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現在遇到的情況,不屬於以往任何一種。

曾經以為自己早已百毒不侵,亂花叢中過也能半點不沾身。而現在,他竟然在人生中第一次發現,原來愛情裡,並不隻有快樂、激情、衝動、滿足。

原來愛情裡更多的,是擔憂,是苦澀,是怕失去,是小心翼翼不敢輕易觸碰,生怕一不留神就把對方嚇跑。是想靠近,想保護,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給他。

是一個人在深夜裡掛念到頭痛欲裂,卻沒辦法傾吐。

然而無論再怎樣清楚自己的心意,他也還是茫然無措。

把他帶回家了又怎麼樣呢?對於這個人,此刻他感覺自己對其一無所知: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和他同性彆的人,不知道他對自己會不會也有感覺,不知道他是否準備好進入一段關係,不知道他對未來有什麼樣的計劃,甚至不確定,他現在是否單身……

然而,所有這些不了解,不確定,所有這些小心翼翼的猜測和如履薄冰的試探,在自己內心日益灼熱的火苗前,又好像構不成任何阻礙。

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他是同事,是隊友,是要和自己在戰場上並肩作戰的人。他們已經不是隻對自己負責就夠,他們各自擔負著一支隊伍。他們要時刻做好準備,隨時去面對最艱險的處境、最凶狠的敵人、最詭譎的局勢。這並不是可以讓感情隨意摻和進來的好的時間和地點。

可是,不管該不該、對不對,當他意識到的時候,最初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點燃的那一點心動,早已燃燒成燎原大火。讓他毫無準備,讓他措手不及。

那火焰勢如破竹、氣吞山河,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將他自以為固若金湯的理智和防備,吞噬得連渣都不剩。

遇到過再複雜的案情,再凶險的現場,也不像此刻這樣,讓他感到心頭一片茫然。

浴室裡的水聲還在嘩嘩流淌著。

那水聲隔著兩道門,依然清晰而準確地落在他心上。讓那一片茫然的心境,好似沙漠裡的生命力極為頑強的植物,在春雨的撩撥下,星星點點,蠢蠢欲動。

林暮山從浴室出來,鐘潭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身上搭著的毯子一半垂落在地毯上,寬鬆的睡衣微微敞著,露出腰側緊實的線條。落地燈昏黃的光暈斜斜地打在他身上,平日裡淩厲飛揚的神情,此刻儘顯柔和。

林暮山走過去,微微俯下身,凝視著這張臉。

一瞬間,腦海裡有無數畫面交錯而來,重重疊疊,模糊了邊界。

有第一次見面時在局長辦公室拍著桌子怒吼的衝動熱血。

有在酒吧街發現受害人疑點時的不管不顧、孤勇果決。

有在隊友面前每一次分析案情下達指令時的沉穩冷靜、雷厲風行。

有面對嫌疑人時的氣勢逼人、雷霆萬鈞。

也有在伯爵壹號和北屏鄉地下室裡看到受害者時,難以掩飾的怒火和悲憫。

還有這幾天陪在自己身邊時,時時流露出的擔憂焦灼、細心體貼,以及……那一次次望向自己時,眼底讓人難以抵抗的溫柔、和灼熱。

而此刻,所有紛亂的畫面和回憶,重疊在眼前這張柔和到朦朧的面孔上。

林暮山咪了咪眼,似乎想從這些畫面中,分辨出到底是哪一個瞬間,讓自己開始不由自主地,不想拒絕他的靠近,甚至……

恍惚間,某段塵封已久的記憶再次被喚醒。

在眼前這張柔和寧靜的臉上,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越發強烈。

林暮山用目光一點一點細細描摹著他的輪廓。真的曾經見過嗎?是在哪裡?

可是任憑怎樣努力搜索,也似乎抓不到蹤跡。

他又靜靜看了一會兒,眼眸裡有忽明忽暗的光在流轉。

他彎下腰,撿起滑落的毯子,輕輕蓋在那人身上。正想轉身離開,下一秒,手腕卻被人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