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1 / 1)

長夜煙火 [刑偵] 非卿77 8140 字 8個月前

鐘潭聽著浴室裡的水聲,胡思亂想中,不知什麼時候就睡著了。當他迷迷糊糊醒來,看到幾秒鐘前還在夢境裡晃動的身影竟出現在自己眼前,下意識就想伸手去拉。

然而指尖傳來的微涼觸感卻在提醒他:這不是夢。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刻鬆了手。

“咳、那個,你洗好了?”鐘潭正襟危坐起來,把毯子往小腹部壓了壓,“坐會兒?”

鐘潭從茶幾下拿出一瓶酒和一個玻璃杯,倒了半杯。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想借著酒精,驅散剛才腦海裡那片不受控的心猿意馬。

林暮山在他旁邊坐下。他穿著鐘潭特意找出來的一套全新的睡衣,剛洗過澡的皮膚還在散發著水汽,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若有若無地往鐘潭鼻子裡鑽。

睡衣雖然是新的,但畢竟是自己的,被他這麼貼身穿在身上,有一種微妙的隔空觸感,好像動一動就能感受到他皮膚的乾燥溫熱,撓得人心裡酥酥癢癢的。

鐘潭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拿起剛才喝了一口的玻璃杯,將剩下的液體一飲而儘。

“怎麼了,有心事?”林暮山看著他問道。

何止是心事,那簡直是山洪海嘯好不好。

可是他沒法說。

他張了張嘴,最後隻乾澀地吐出幾個字:“啊,在想案子。”

“什麼案子?能說的話,我幫你想想。”

鐘潭瞄了他一眼,隻見從半乾的發梢滾落下晶瑩的水珠,將那塊裸露在外的脖頸暈染得濕漉漉的。

鐘潭的喉結動了動,困難地轉移開視線。

什麼案子?這輩子遇到過的最棘手的案子。嫌疑人明明已落網,卻苦於沒有證據,不肯就範。

不敢審問,不敢逼供,拿好吃好喝的供著也就算了,還得近距離忍受他的□□。

林暮山好笑地盯著他:“喂,你發什麼呆?有那麼困難?”

鐘潭搓了搓臉,強行從亂成一鍋漿糊的大腦裡抽出一絲頭緒。

“明天……對了,你明天就歸隊?真不用再休息兩天?”

林暮山搖頭道:“不用。明天不是有動員會嗎,抓捕行動獲批了吧?”

“嗯,我們已經從伯爵壹號地下二層的車庫找到了出入口,如你推測,藏匿點就在地下二層。兩邊的抓捕行動都已經獲批,暫定在後天。明天要做任務分工和戰前準備。”

“所以,我肯定要參加。”

鐘潭看著他,猶豫了兩秒,道:“我沒打算讓你參與行動。”

看到林暮山投來的眼神,又立刻解釋:“不是,我是說,動員會你可以帶人參加,肯定需要你們的協助。但是正式的抓捕行動,你不用去現場。”

“為什麼?”

“……”

鐘潭有點不自在地收回目光,輕咳了一下,努力保持神色如常道:“我會親自帶隊去伯爵壹號,北屏鄉那邊由特警支隊的老黃主要負責。兩邊要同步進行,後方需要有人坐陣,統籌兩邊的行動。”

“這麼大行動,總指揮難道不是周局親自坐陣?”

“啊,沒錯。可是他也需要有人在旁邊協助,所以我想讓你……”

林暮山微咪起眼,靜靜看他怎麼編下去。

鐘潭歎了口氣,“你的傷口,還沒痊愈。萬一行動中又出什麼意外,老周估計會把我切成片喂狗……”

林暮山挑了下眉,“這個理由,聽起來也很合理。你心虛什麼?”

是啊,這次行動集結了嘉雲市局刑偵、禁毒、特警支隊,屏州市局的刑偵和特警支隊也會參與協作,就連省廳也派了特彆行動組下來支援,人手可謂十分充裕。

如此重要的行動,有傷在身的警員本來就不適合參與,即使報上去周正海也不會同意。

我心虛什麼?我隻不過是在老周詢問情況的時候,把他的傷情稍微誇張了億點點……

林暮山見鐘潭一臉又要短路的表情,隻好作罷:“行,你是領導,聽你的。”

鐘潭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一陣晚風從窗外吹拂進來,裹著夏蟲的輕語,和夏夜濕潤清朗的空氣,讓人心裡暖酥酥的。

室內一片寂靜。昏黃的燈光下,若有若無地縈繞著某種好聞的木質香,和淡淡的酒精氣息。

“那天吃飯的時候,你那個故事好像還沒講完。還有續集麼?”

“啊?”對於林暮山突如其來的轉換話題,鐘潭一下沒反應過來。

“你說,你從小的心願就是高中畢業就離開嘉雲。可是後來還是在嘉雲讀的警校,是發生了什麼嗎?”

鐘潭愣了幾秒,“你有興趣?”

“如果你願意說的話。”

鐘潭愣愣地盯著虛空中的某個地方,好像陷入了一個夢。

就在林暮山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鐘潭收回渙散的視線,拿起桌上的酒,又往空玻璃杯裡倒了半杯。

“是啊。我從小的心願就是離開嘉雲,因為,想要擺脫我哥那個完美的參照係。他既然想當警察,那我就去做彆的。總之,不要跟他一樣,就對了。”

“我就是這麼想的,一直從小學混到了中學。”

“可是沒想到,我剛上初三,我哥就在一次任務中出事了。”

鐘潭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再開口時,語氣變得平靜,似乎在講述一段遙遠的回憶。

“那次事件至今還是警隊機密,所以很多細節我也搞不清楚。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個警校還沒畢業的人就會被安排出那樣的任務,我也不知道任務中到底出了什麼意外。總之,他沒回來。檔案裡按失蹤算——是的,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沒找到屍體,當然不能算死亡。同時也是為了安撫家屬情緒吧,檔案裡也是算成失蹤。”

“但是,已經十幾年過去了。到底是哪種意義的失蹤,其實我們心裡都有數。”

鐘潭沉默片刻,繼續說道。

“我哥的離開對我們家的打擊是致命的。我媽受不了這個噩耗,悲傷過度,後來演化成重度抑鬱,兩年之後去世了。”

“我哥離開的三年後,我在高考誌願表上填上了他那所警校的名字。”

鐘潭眼圈發紅,語氣卻十分平靜。

“可是這一次,我爸堅決不同意我的選擇。那時,他剛剛調到省廳任副廳長。”

鐘潭很輕地笑了一聲,“我才不管他同不同意,我以跟他斷絕關係來威脅。最後他沒辦法,還是妥協了。”

“但從此,我跟他關係就很僵。我根本不想讓人知道我和他的關係,也完全不想依靠他。”

“我這個人吧,本來對生活也沒什麼追求。我媽留給我的公司,就每年股權分紅都夠我這輩子吃喝了。要說夢想這玩意,太大,太虛。也配不上我。”

說到這,鐘潭拿起杯子,狠狠喝了一口,聲音變得沙啞低沉。

“但、我就想搞清楚,我哥到底為什麼要當警察。”

“如果有機會,也想搞清楚,他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林暮山靜靜的聽著,好像陷入了一種難言的情緒。

而鐘潭卻仿佛終於卸下了一件背負多年的沉重的包袱似的,鬆了口氣,語氣也變得輕快起來。

“當然,他那所全國第一的警校我終究沒考上……不過嘉雲警校還是足夠了。哈哈。”

“對了,”鐘潭突然想起什麼,歪過頭看著林暮山,“我哥是燕平公大的,說起來,你跟我哥還是校友呢。”說罷,又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不對,年齡差太大,你應該沒見過他。”

林暮山對於鐘潭如此了解自己的情況,絲毫不覺得意外。

他想了想,猶豫地開口道:“你哥……不管怎麼說,也是在執行任務中發生的意外,當時的單位對此就沒什麼說法嗎?”

鐘潭知道他想說什麼,搖搖頭道:“這件事很奇怪。當時我爸也動用了一些關係,想去查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當地的派出所和警校對此都含糊其辭,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而且,”他頓了頓,語氣變得複雜而沉重,“我們還聽說……”

“什麼?”

鐘潭似乎難以啟齒,又好像壓抑著某種冰凍多年的憤怒:“有人說,我哥收了□□的錢,叛變了警隊。”

說完,立刻抬起頭看著林暮山,眼神變得淩厲而決絕:“不過,這是不可能的。”

聽出鐘潭語氣裡沉沉的壓抑和憤懣,林暮山許久沒有說話。

都是警察,都明白這種謠言對警察來說意味著什麼。鐘潭那些沒有說出口的疑惑、不甘、悲憤、無奈,他比任何人都能感同身受。

室內陷入一片沉寂。

夜已深,窗外的風不再吹,夏蟲也不再吵鬨。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讓他心裡纏上一絲悶熱和焦灼。

半晌,他伸手拿過桌上那半杯酒,正想要送到嘴邊,下一秒手腕就被按住。

鐘潭按著他的手腕,扭頭看著他:“乾嘛?”

“陪你喝點。”

“受傷了還敢喝酒?你還想不想好了?”鐘潭說著,指了指旁邊一個保溫杯:“那是給你準備的。”

林暮山一臉狐疑地看著鐘潭,打開保溫杯。

裡面赫然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

他扶了扶額角,笑:“我也沒那麼嬌弱吧?”

鐘潭一臉嚴肅道:“喝,這是命令。組織需要你,你得給我快點好起來,好起來跟我查案去。可彆想一直偷懶。”

說到這,不知出於什麼心態,鬼使神差地,他又加了一句:“還是說,你想借病,賴在我家不走了?”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其實他想表達的根本就是相反的意思。可是語氣裡沒來及去掉前一句的嚴肅,聽起來倒成了警告。

鐘潭懷疑自己一定是大腦短路了。

一旁的林暮山卻好似沒注意到他複雜的心理活動,唇角動了動,看似聽話地拿起保溫杯,喝了一口。

乳白色的奶沫浮在淺紅的唇邊,他下意識地伸出舌尖輕輕舔了一下。

鐘潭臉色唰地變了。

他感覺有什麼東西直接擊中了自己的心臟。全身的血液不受控地,向某處湧去。他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林暮山終於注意到了他便秘似的表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怎麼了?”看了看手裡的杯子,猶猶豫豫地遞過去,“你……要喝嗎?”

一張一合的嘴唇上還染著淡淡的乳白色液體。唇邊細小的汗毛濕漉漉的,在燈光下清晰可見。

這旖旎的畫面在鐘潭腦海裡被無限放大,他感覺呼吸困難。

他眼皮動了動,吞了口唾沫。繃緊臉,拚命保持最後一絲理智,粗暴地開口道:“趕緊喝!喝完睡覺去!”

林暮山將他的局促看在眼裡,心下一動。抿了抿唇角的笑意,湊過去盯著他的眼睛,壓低聲音道:“你……真的不要嗎?”

鐘潭隻聽見心裡噌的一聲,整個人像被點燃的火球一般燒了起來,眼睛裡也仿佛蒙上了一層水霧。

但還沒等他做出反應,卻隻見點火的人已經仰起頭幾口喝光了牛奶,站起身後退了一步,無辜地衝自己眨眨眼。

“不要就算了。我去睡覺了。鐘隊,你也早點休息,明天一早還要開會呢。”

鐘潭看著他施施然遠去的身影,幾乎是用了體內全部的洪荒之力,才勉強按捺住想要立刻撲過去把他原地生吞活剝的衝動。

等那陣沸騰的熱血漸漸消退,正常的思考能力重新回歸大腦,鐘潭眼前飛過一排問號:我剛剛是被他撩了?

行。他吞了口唾沫,在心裡幾乎咬牙切齒地想,念及你還有傷在身,我忍。等你好了,看我怎麼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