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鐘潭穿著一件寬大的睡衣,頭發上沒來及擦乾的水珠還在往下滴。
“我剛才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還記得今天在何莉家門口,那個村支書當著我們的面把王嬸叫出來嗎?她當時穿著睡衣,從她的反應來看,應該並不知道被叫出來要乾什麼。既然這樣,她身上為什麼會有何莉家的鑰匙?”
鐘潭瞬間如醍醐灌頂,這也是他一直隱約覺得不對勁的地方,“也就是說,他們一定是串通好的!”
“是的,他們是有備而來,這裡一定有他們不想讓我們發現的東西。所以,我們等不到天亮了,天亮他們一定不會讓我們查到什麼。必須趁著天黑再摸進去。”
“現在就走。”說話間,鐘潭已經麻利地扯下睡衣,往頭上套T恤。
林暮山不動聲色地看著鐘潭□□的上半身:“等一下,你準備從哪查起?何莉家?”
“不,那間地下室。”
“地下室?”
“對。何莉家即使有什麼,他們也早就有所準備,不會留著等我們去發現了。而後來那間房子裡,我當時隱約聽到下面有動靜,還以為是我聽錯了。現在想來,他們想掩藏的東西應該就在那裡面。”鐘潭說著,犀利的眼神望向林暮山:“我們不是一直疑惑、為什麼那麼多孩子,卻沒看到一個育齡婦女嗎?”
林暮山瞳孔驟然緊縮,“你是說——”
“去看了就知道。走,東西帶好!”鐘潭已經收拾利落,抓起鑰匙推門而出。
有了白天的經驗,他們知道從正門肯定是進不去的。不過鐘潭本來也沒打算再從正門進。他白天已經觀察過,北屏鄉西南邊是一片銀杏林,穿過銀杏林有一片荒野,過了荒野就進了村子。
這條路線需要翻山越嶺,而且泥潭密布,雜草叢生。車肯定走不了,人也很難穿越。所以村裡並沒有安排專人看管。
鐘潭決定就從這條路進村。
到了銀杏林邊,車就不能繼續往前開了。兩人下車徒步前進。翻過一座土坡,漸漸走進林子深處。
初夏的銀杏林一片鬱鬱蔥蔥,剛下過雨,空氣中都是銀杏嫩葉青蔥欲滴的清爽味道。
雨後的山路不好走,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前進的速度不算快。
“真可惜,現在不是秋天。”鐘潭望著密密層層的枝葉感歎道。
“怎麼?”
“秋天的銀杏一片金黃,那才好看!對了,嘉雲的銀杏很有名哦,等到了秋天我帶你去看吧。”
鐘潭踩著腳下的泥濘,自顧說著:“還有個銀杏湖公園,雖然我一直都沒去過……”
林暮山有點想笑。如此跋山涉水步步驚心的查案路上,還有心思想著看銀杏,聽起來很有趣。
但是,到了秋天,自己還會在嘉雲嗎?
想到這,林暮山突然說了句:“其實,夏天的銀杏也很特彆。”
“特彆在哪?”
“特彆在……應該不會有人像我們一樣,大半夜不睡覺跑到林子裡,來看它們吧。”
“哈哈哈,”鐘潭大笑,“不錯,我喜歡這個說法。”
這是一片野生的銀杏林,樹木參差錯落,沒什麼章法地隨意排列著。繁茂的枝葉彎彎地垂落下來,不斷擋住他們前進的路。有些樹年代久遠,樹乾粗壯,和旁邊的樹擠在一起,茂密的枝葉彼此交錯著,還得彎下腰找準縫隙才能鑽過去。
林子裡鬱鬱蔥蔥,在這樣的夜晚幾乎透不進多少天光。地上雜草叢生,遍布泥濘的枯枝爛葉。
鐘潭舉著電筒,小心地找著每一處能下腳的地方,還不忘隨時回頭關照身後的人小心。
“這種野生的山林我已經好久沒見過了。小時候,我學校後面就有一片林子,種滿水杉樹。每次我心情不好了就會跑進去,那裡面雖然沒有這裡這麼野性豪放,但也是曲曲折折。除了我哥,沒人能找到我。”
“你還會心情不好?”
“為什麼不會?我也是人好不好,誰沒有過多情的少年時期。”
“哦?原來你是因為失戀?”
“誰說多情就得戀愛了……臥槽,這棵樹也太厲害了!你猜它多大年紀了?”
鐘潭用手拍著一棵銀杏樹粗壯的枝乾。這是一棵古樹,看上去至少得有上百年的樹齡了,根深葉茂,虯枝盤繞,粗壯的樹乾目測兩個人都抱不住。
鐘潭張開手臂嘗試抱住樹乾:“以前我外公家的院子裡就有一顆古銀杏。印象中,可能和這棵差不多?反正我和我哥兩個人手拉手也抱不住。我哥總說,等我們再長大點,就能抱住了……”
鐘潭說到這頓了頓,突然又興奮起來:“哎,暮山!你快過來,咱倆試試能不能抱得下它!”
林暮山沒想到鐘潭會突然發出這樣的邀請,一時間,對這位刑警隊長未泯的童心不知該作何評價。他愣了片刻,走過去,握住了鐘潭向自己伸過來的一隻手。
林暮山小心地挪到樹乾下,張開手臂,試圖去夠鐘潭的另一隻手。
但這棵樹確實太大了,兩人努力半天,似乎總還差那麼一截距離。
“喂,你也太粗了吧……給點面子好不好。”鐘潭的聲音含混地從樹後傳來。
“……”林暮山愣了愣,才明白他是在跟樹說話。
林子裡依然很黑,鐘潭為了抱樹,早把手電扔在了地上。黑暗中,兩個人靜靜地貼在樹乾上,隔著幾百年的老樹,一隻手鬆鬆地握著。
一陣風從樹林上空吹過,卷起溫柔的沙沙聲。
“你聽說過嗎,”鐘潭的臉貼在樹乾上,聲音嗡嗡的,“以前人們都說古銀杏樹是有靈性的。你說,我如果在這許願,會不會靈驗?”
林暮山忍住了想提醒他記得自己職業屬性的衝動,抿了抿唇,壓著笑意說:“你可以試試。”
樹背後沉默了一陣。
林暮山抬起頭,從這個角度往上看,百年老樹繁茂的枝葉遮蓋住了頭頂整片夜空,仿佛整個世界都被壓縮在這一方幽深寂靜的天地裡。
“我希望,今晚在北屏鄉能找到我們要找的東西。這個案子能順利破掉。”
“我希望……能幫助遇到的每一個受害者,幫他們查清真相,抓到真凶,幫他們走出陰霾,重新回到陽光下。”
“還有……”
鐘潭沒有說完。林暮山卻感覺到拉著自己的那隻手,似有似無地緊了一下。
穿過銀杏林,一片廣袤的田野出現在眼前。
雨後的天空如水過洗的綢緞,深藍的天幕上繁星點點,好像綢緞上撒了一把碎鑽。
沒有了林子裡的潮濕,山風從這裡變得清朗。帶著田間泥土和肥料的清甜氣息,耳邊傳來陣陣蟲鳴。
兩個人一前一後小心翼翼地穿過田壟,眼看前面就是村裡的水泥路了。
鐘潭貓在路邊觀望了一陣。深夜的村子裡一片寂靜,路燈稀疏,昏黃的光在路面打下一個又一個暗淡的光圈。白天經過的那些小樓,此刻也是漆黑一片。
鐘潭關掉手電,借著朦朧的星光,憑著記憶,很快找到白天的路。
兩人來到那幢小樓前,先四下觀察了一圈,隨即無聲無息地繞到樓的背面。院牆有兩米多高,中間鏤空的部分安著密集的鐵欄杆,頂部用水泥鑲著一堆尖銳的碎玻璃。
但這樣的防護對鐘潭和林暮山來說沒有任何難度。隻見兩人如暗夜裡的兩隻獵豹一般,敏捷而輕巧地一躍而過,下一秒已悄無聲息地落在院子裡。一低頭,就看到了牆角的那排氣窗。
鐘潭在氣窗邊蹲下,看到玻璃上積滿厚厚一層灰,他從地上撿起幾片樹葉,在玻璃上擦了擦,但是內側還是很模糊。在眼前的光照條件下,幾乎無法看清裡面的情況。
這排氣窗被水泥封死在牆上,與牆壁間嚴絲合縫,隻在裡側留了一個能向外推的把手,從外面很難打開。
鐘潭四處看了看,從牆角找來一塊瓦片,正拿在手裡掂量著,被旁邊一隻手按住了。
“鐘潭。”林暮山壓低聲音,“你要乾什麼?”
“不然怎麼辦?”
“你確定?如果這裡面不是我們想的那樣——”
鐘潭明白他的顧慮。他們沒有搜查證,也不可能有時間去準備。如果貿然闖入,能找到明顯的犯罪證據還好說,但萬一沒有,後果有可能非常嚴重。
“你還有其他辦法嗎?”鐘潭眼神犀利。
“你再等等。”
“等什麼?你覺得他們會乖乖等著我們拿著文件,正大光明進去搜查?”
“……”
“你彆管,這是我的決定。一切後果我來承擔。”
“我不是這個意思……”
就在這時,氣窗玻璃後面傳來輕微的摩擦聲。
鐘潭低頭望過去。透過模糊的玻璃,在昏暗的光線下,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正死死盯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