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草莓(1 / 1)

長夜煙火 [刑偵] 非卿77 7976 字 8個月前

“現在有幾個疑點我想不通。”

林暮山倚在浴室門邊,看著在水池裡衝洗著草莓的鐘潭。

剛才兩人吃完飯回到酒店樓下,鐘潭看到路邊有當地農民挑著筐賣自家種的草莓,剛采摘下來的果實紅彤彤的,看著特彆誘人,就立刻買了兩盒。

“什麼?”

嘩啦啦的水聲裡,鐘潭專注於手中的草莓,沒聽清林暮山在說什麼。

林暮山看著鐘潭將一顆顆鮮紅的果實放在流水下細細衝洗,手指間的動作靈巧而輕柔,不知怎麼就覺得,這草莓看起來……似乎挺好吃。

鐘潭走出浴室,將洗好的草莓放在小桌上,招呼道:“來吃,邊吃邊聊。”

兩人在窗邊坐下。

窗外一陣悶雷滾過,暴雨還在醞釀。空氣裡有沉甸甸的水汽,偶爾有一絲風,裹著雨前悶熱潮濕的氣息,從窗口鑽進來。

“你剛才想說什麼?”鐘潭拿起一顆草莓塞進嘴裡。

“我一直在想,那個王嬸說起何莉,對她家裡的事那麼了解。這個村子又這麼封閉,有點什麼事肯定全村都知道。可是我們第一次在村口時,那幾個人卻斬釘截鐵地說沒有這個人,這種前後態度的矛盾很可疑。他們是想回避什麼?”

“這也可以解釋為,他們村子裡的事不想被外人過多了解。”

“如果是這樣,那個王嬸跟我們說的細節也太多了吧,很多都是沒必要的。”

“沒錯,這點我也覺得疑惑。按理說,她說何莉三四年沒回來了,如果是真的,何莉這幾年根本不可能和村子裡有什麼聯係,她又怎麼會知道何莉在城裡睡了多少男人,還有了孩子?”

鐘潭接著說,“還有一個最大的疑點。如果王嬸說的是真的,何莉連母親去世都沒回來,父親臥病在床也不管,那她為什麼會選擇在這個時候,買兩張回鄉的車票?這兩種行為和動機是矛盾的,根本說不通。”

林暮山思索著鐘潭的話,嘗試代入本人去理解這種矛盾的行為:“也許,她在嘉雲剛實施了綁架勒索,在心情緊張的情況下,想回到讓自己有安全感的地方?”

鐘潭沉吟片刻,搖搖頭,“並不是所有家鄉都能讓人感到安全。這裡的人對她的態度是鄙夷的,甚至厭棄,目前看來這裡也根本沒有她在意的人和事。沒有她熟悉的環境,又怎麼會讓她有安全感?你在情緒緊張的狀態下,會想回到一個周圍人都排斥你的地方,僅僅因為那是你戶籍所在地?”

每當鐘潭陷入對案情的分析,語氣總會不自覺地變得強勢果決。他說完這番話,才突然意識到對面聽著自己說話的人是林暮山,並不是他刑偵隊的警員們。於是語氣立刻柔和了許多,耐心解釋道:

“當然,我說的這種推理,隻是建立在今天王嬸的話均為事實的情況下。有可能何莉是真的想回來的,隻是原因我們還沒能找到。”

林暮山注意的鐘潭語氣的突變,笑了笑,“所以,你對王嬸的話有懷疑?”

“嗯……先說說你吧,當時我跟她說話,你在裡屋有什麼發現嗎?”

“那裡面,說是臥室,其實就是個雜物間。堆放著各種廢棄的家具,不過看上去都很久沒人碰過了,結滿了蜘蛛網。連地板上都是厚厚一層灰,沒有腳印,看起來至少一兩年沒人進來過。我大致翻了翻,沒發現其他可疑的點。”

鐘潭點頭,“我在廚房也是一樣的感受。所以,你沒覺得在這樣的環境下,客廳裡那張床很突兀嗎?和周圍環境極不協調。給我的感覺就是,這件屋子根本就荒廢了好幾年,沒有人在此生活。那張床和床上的人都像是突然闖入的。”

“你懷疑那不是何莉她父親?”

“這個還不好說。不過,如果真的有個人長期睡在一間屋子裡,哪怕他沒有行動能力,每天隻能躺著,也會留下吃喝拉撒的基本生活痕跡。如果像他們說的,還有個人時常來照顧他,那就應該有更多痕跡才對。可那間房子裡,我們看到所有的物件都很破舊,積滿灰塵,唯獨床上卻很整齊。屋子裡明明有桌椅,床邊卻是空的。照顧這樣的臥床病人,日常擦洗、喂飯什麼的,總需要把椅子吧。”

鐘潭頓了頓,繼續道:“當然,也可以勉強解釋為,這樣的病人生活痕跡極少,照顧他的人,可以在自己家做好了飯送過去,坐在床上喂他吃——如果以上這些還勉強說得過去,我總覺得,還有某個明顯不對勁的地方,不過我現在一下子還沒想出來。”

林暮山點頭,“即使拋開這些疑點,從人性角度分析也很難解釋。如果王嬸那麼厭棄何莉,又怎麼會對她父親這麼上心?這樣長期臥床的病人,連子女都難以幾年如一日的照料。他們兩家關係有這麼好嗎?”

鐘潭摩挲著下巴,又陷入沉思,“可是,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如果這些是他們有意呈現的假象——”

林暮山順著他的思路推理:“拚命把何莉往外推,想給我們一種何莉與村子無關的感覺,連家裡人都是鄰居在照料。”

“何莉與我們已經沒關係了,你們趕緊走吧——是想讓我們儘快離開這裡?”鐘潭好像突然抓住了什麼,看著林暮山。

“那為什麼要讓我們看見那個臥床的老人?何莉在嘉雲的資料都沒提過自己的家人吧。”

“可是這一點他們不會知道!”鐘潭果斷地說,“站在他們的角度,以為我們就是來看何莉家人的,所以要讓我們至少看見人,但人已經那樣的狀態,我們也不能多和他交流什麼。然後他們極力撇清何莉和村子的關係,這樣我們人也看了,也就可以儘快離開了。”

林暮山點頭,“這說得通。這樣的話,你覺得那個人還是何莉的父親嗎?”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總之他們想告訴我們何莉與村子沒什麼關係,想讓我們趕緊走,這是很明顯的。”

鐘潭拿起一顆草莓塞進嘴裡,換了個思路,“還有,後來我們見到小孩子的那個房子,你還記得嗎?”

“嗯,我正想問你,有什麼發現?”

“那家孩子很多,至少我們看見的就七八個,可是這些孩子年齡段過於集中,最小的一歲左右,最大的也五六歲,這是怎麼生的?”

“我在院子裡也注意到,晾衣繩上全是嬰幼兒的衣服。還有,剛才我們在村子裡轉,你應該也注意到了,這裡不止一家是這樣的情況,好幾家的院子裡都全是嬰幼兒的衣物。“

鐘潭眯起眼思索,“也許,孕婦很多?每家不止一個?“

“但是,為什麼小朋友年齡段這麼集中,全是六歲以下,幾乎看不到一點學齡兒童的痕跡。”

“對!你說到重點了,就是沒有學齡兒童!”鐘潭忽然靈光一閃,仿佛在虛空中抓住了線索,“不僅沒有學齡兒童,還沒有育齡婦女!我們在村子裡走了這麼久,看到的要麼是五六歲以下的小朋友,要麼是五十歲以上的中年人。其他人呢?特彆是、育齡女性呢?這麼多孩子,都哪來的,不用哺乳嗎?不用照料嗎?”

“而且,這麼多孩子長大了之後去哪了?總不可能一到了六歲、就全跟著父母進城了吧?如果都跟著父母進城了,那這些嬰兒又是哪來的……”

鐘潭思索著。

“對了,你在那個房子裡有看到地下室嗎?”林暮山突然問道。

“地下室?”

“我在他家院子裡轉了一圈,發現這棟樓背後靠近地面有一排氣窗,我猜想那應該是地下室的窗。但有點奇怪,通常在這種海拔比較低的地區建彆墅,很少會修地下室。另外我在村子裡注意到,有很多棟都有這樣的氣窗。”

“有!”鐘潭想起來在房子裡看到的那個向下的樓梯,以及隱隱約約聽到的動靜。

鐘潭沉吟片刻,“這個村子疑點重重。明天我們還得再想辦法進去看看。”

窗外一陣雷聲滾滾,遠處似乎已經有雨點砸落下來的聲音。鄉間的風穿過山林,越過田野,帶著硬朗的泥土氣息,從窗口灌進來。

鐘潭站起身,透過窗子向外看去,鎮上的夜晚燈火稀疏,沒有一個行人。遠處是望不到邊的模糊的油菜花田,天空像一塊黑沉沉的幕布,低懸在田野上。

鐘潭從小在城市裡長大,很少有機會感受這樣淳樸的鄉土氣息,他在窗口靜靜看了一會兒。

“在想什麼?”

林暮山走過來,把草莓盒放在兩人之間的窗台上,拿起一顆捏在手裡。

“這個案子查到現在,看似線索很多,好幾次我都覺得我們在不斷接近真相了,但每次走到頭都會轉個彎,發現路還長著。就像現在,總覺得北屏鄉一定有我們想要的東西,但是也許……”

林暮山笑笑,“柳暗花明總是跟在山重水複之後。而且我想,這對你來說,肯定不是遇到過的最複雜的情況,是吧鐘隊?”

聽出了語調裡明顯的慰藉,鐘潭扭過頭,卻看到林暮山正眺望著遠處的田野,手指間捏著一顆草莓,送到唇邊咬了一口,鮮紅的汁水沾上碎玉般光潔的牙齒,又從薄薄的唇縫間溢出。

豆大的雨點在窗邊砸落下來,在窗台上濺起細密的小水珠,輕盈地落在鐘潭手臂上。

細細碎碎的清涼感,驅散了持續一整個下午的低氣壓和連日來案情的焦灼,混合著劈裡啪啦的雨點聲,和一些若有若無的混亂思緒,打在鐘潭的心上,連心跳似乎也跟著一起重了起來。

林暮山見沒聽到回聲,便轉頭看過來。他修長的手指還捏著剩下的半顆草莓,微啟的唇角上殘留著一點粉紅色的痕跡。他看著鐘潭投向自己的有點異樣的眼神,幾乎下意識地抿了抿唇,又伸出舌尖,輕輕舔了一下唇角。

鐘潭隻覺有點口乾舌燥。

“鐘隊?”

“咳、那個。”鐘潭試圖強行拉回思緒,卻發現無效。已經徹底忘了剛才想到哪裡,也忘了林暮山的問題是什麼,隻好作罷。

想了想又有點不甘心,於是看著林暮山,故作嚴肅道“我說那個,你跟我平級,現在也不是工作場合,能不能彆這麼生分,就不能直接叫名字麼?”

“鐘潭?”林暮山笑笑地看著他。

沒想到對方一秒都沒猶豫,低沉有磁性的嗓音輕吐出自己的名字,尾調還帶著一點懶懶的上揚。好聽的聲音混合著窗外越來越激烈的雨點撞在胸口,鐘潭感覺心裡像被貓爪撓了一般,連呼吸也亂了節奏。

鐘潭移開了視線。

“我去洗澡了,你慢慢吃吧。”乾澀地丟下這句話,鐘潭逃去了浴室。

林暮山看著鐘潭的背影,眼裡有意味不明的笑意一閃而過。又轉過身,看向窗外的傾盆大雨。

唰——

一道閃電劃亮半個天空,遠處的山脈被勾勒出犀利的剪影。緊隨其後的是一陣轟隆隆的雷聲。雨點更急了,天地間被密線般的雨水連成一片,看不出邊界。

酒店樓下的街角處,一輛黑色奧迪打著雙跳停在路邊。

大雨如瓢潑般傾倒在車窗上,雨刷打到了最大,玻璃上依然一片模糊。

車後座的一個男子陰沉著臉,聽著手機裡不斷傳來的聲音。

“怎麼樣,溫哥?還堅持要跟黑鷹合作?”

“你的老朋友已經盯上他們了,你不會不知道吧?”

“沒猜錯的話,你現在人在北屏鄉?你知道今天誰去過了嗎?”

“你什麼意思?”男子終於開口,聲音中聽不出一絲情緒,“跟蹤我?”

“哈哈哈,我還需要跟蹤你?你忘了我老大是乾什麼的?”

“我不僅知道你在那,還知道,你老朋友今晚也沒走。”

“怎麼?還不想考慮跟我們合作?都說了,整個嘉雲,你找不到比我們更安全的渠道了……”

“你彆忘了,”男子冷冷打斷,“半年前你也是這麼跟我說的。可後來發生了什麼?”

“那次是意外。後來的收場你還不滿意嗎?而且,我們為了表示誠意,已經在價格方面做了讓步了。至於其他,不用你操心,我們老大都安排好了。如果有必要,我們甚至可以再……”

沒等對方說完,男子就按掉了電話。

“溫哥,我們還進去嗎?現在雨太大了。”駕駛座上的人看著後視鏡,恭敬地問道。

男子陰沉的視線投向窗外模糊的雨夜,緩緩道:“再等等。”拿起手機,撥出一個號碼。

剛撥出去,那頭立刻就接聽了。

“喂。幫我解決一個人。”

鐘潭洗了一個時間略有點長的澡,出來的時候窗外的暴雨已經停了。

林暮山卻還靜靜立在窗邊,看著窗外濃黑的夜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還不……”

“鐘潭。”林暮山回頭打斷他,眼神透著冷峻的犀利,“我們恐怕等不到明天了,今晚就得再進一次北屏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