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山跟著胖子走進去,抬手輕拍著衣服上的灰,“我說,你下次能不能彆找這種地方見面?”
“安全呀!而且,這可是我現在的工作單位!”胖子說著,面帶驕傲地拍拍自己的製服。
林暮山環顧四周,眼前赫然是一個監控室。
整面牆的屏幕上,看起來是花港步行街各個路段、不同角度的畫面,包括幾個入口,停車場,和各種地下通道。
“這是……步行街的監控室?你混成保安了?”
“不然呢,不深入虎穴,你以為上次那個消息我怎麼搞到的。”胖子吸溜一口面條,神情鄭重地補充:“另外,請叫我:花港步行街安保係統首席安全顧問。”
“嗬。”林暮山看看空無一人的四周,“你們安保係統,就聘請你一個顧問?”
“這不中午嘛,顧問們都去吃飯了,我特意等著林隊長你啊。怎麼樣,我這工作環境,還行吧?”
“行了,有什麼事,趕緊說。”
“哦對了,”胖子放下手裡的方便面桶,拿起鼠標熟練地點開一段錄像,“你看這個背影,像不像……”
屏幕上一個瘦高的背影,穿著薄風衣,戴著一頂圓帽。從一個窄門匆匆走出來,看起來是某家餐廳的後門。
“沒有正面?”
“一直低著頭,隻有半個側臉,你看這。”
林暮山沉鬱的目光死死盯住屏幕,濃眉緊鎖。
是他嗎?
他來嘉雲乾什麼?
在臨川等了三年都沒找到……
可是這個背影也太像了。
“後來去了哪?”
“停車場。我也查了,一輛黑色奧迪。車牌號嘉A3H068,從這個出口出去,後面我就看不到了。”
林暮山沉默不語。
“山哥,”胖子語氣難得慎重起來,“難道他真來嘉雲了?”
林暮山低頭沉思了一會兒。
“現在不能確定。但如果真是他,我猜他來嘉雲一定不是為了旅遊。”
“你給我盯著,有什麼情況立刻通知我。還有,他一定不可能一個人來,他身邊那幾個人……”
“放心,山哥。我懂的。”
“還有一件事。”林暮山猶豫了片刻,語氣變得更沉重,“煙花出現了。”
“什麼?!那不是……”胖子驚得一口面條含在嘴裡忘了吞進去。
林暮山緩緩點頭:“所以,嘉雲的水比我們想得要深多了。”
胖子含著塑料叉,愁眉不展。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林暮山突然想起什麼,掏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遞給胖子:“你再幫我查個地方。”
胖子接過手機仔細看了看:“伯爵壹號?這是什麼?”
“外表看起來是酒吧,我估計沒那麼簡單。”
“好。”胖子應著,又指了指監控,“對了,我剛才看到你開的車應該是你們隊裡的吧,那氣質也不符合你啊。你之前的車是賣了吧?沒打算在嘉雲再買輛?”
“我又不會在嘉雲久待,把幾件事查清楚我就走。急著買車乾什麼。”
“嗬嗬。山哥,我還能信你嗎?”胖子翻個白眼,“想當初,我拋家舍業,跟著你千裡迢迢跑到臨川,說好了三個月,誰想到一待就三年。現在又把我騙來嘉雲……”
胖子捂著胸口,一臉痛心疾首:“我的家鄉啊,每天做夢都思念……”
林暮山無視掉胖子的戲精上身,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時間:“沒什麼事我走了。”想起來時的路,不禁皺眉:“下次你要還約這裡的話,能讓我從正門進來嗎?”
“你個不知好歹的,我這不是考慮到哥哥你的安全嗎?”胖子瞪圓了眼:“你看,你現在怎麼說也是刑警隊長,萬一被人盯上……”
“嗬,刑警隊長來查個監控怎麼了?你搞得跟地道戰似的,不反倒引人懷疑?”
胖子半張著嘴,仿佛在努力思考到底哪條路線更引人懷疑,又忍不住自言自語:“還嫌棄,咱以前那環境可比這艱險多了,也沒見你嫌棄……”
“走了。”林暮山轉身要出門,突然又想起什麼,“你錢還夠用嗎?”
“夠夠,你上次打給我的都用不完啊,”胖子一笑起來眼睛都看不見,“這警隊打錢就是快,果然宇宙的儘頭是編製啊,還是國家好。”
林暮山看著他,沉默了兩秒,緩緩開口:“到目前為止,你都隻是在幫我個人查案。跟隊裡無關。你的線人費是我個人支付的。”說完,從原路出去,貓著腰消失在陰暗逼仄的地道裡。
“啊。果然,我山哥比國家還靠譜。”
林暮山七拐八繞,終於又沾了一身灰地走出地道。
鑽進車裡,抬頭看了會兒魅音KTV的招牌,突然又想到什麼事。撥出電話。
“剛才忘了件事,你再幫我查個人。”
從胖子那出來,林暮山便驅車向城西駛去。中午在和鐘潭討論到凶手到底要引導警方什麼的時候,他心裡隱約有另一種感覺。
那晚在酒吧街遇到的醉酒女孩的畫面,不斷映入他的腦海。
南洋天街——也許那個地方本身,就是凶手想要引導的目標。或者說,那裡隱藏著他們尋找的答案。
剛才雖然交代給胖子讓幫著一起查,但也來不及等他的結果。
他必須先親自去看看。
和昨晚來時的景象完全不同,下午三點的酒吧街門庭冷落,一片蕭瑟。沒有了震耳欲聾的音響,也不見了眼花繚亂的霓虹,大部分商戶都緊閉著門,空氣裡不再有晚上讓人窒息的酒精和煙草味,整條街仿佛一頭剛結束一場戰鬥之後陷入沉睡的猛獸,靜靜蟄伏著,養精蓄銳,等待著夜幕降臨後的下一場狂歡。
一家餐廳延伸出來的露台上,一個穿著廚師衣服的胖小夥趴在桌上打著瞌睡。另一側牆邊的門檻上,坐著個穿保安製服的中年男人,捧著手機刷著短視頻,對著屏幕嗬嗬笑。
在這樣一個沒有陽光又有點陰沉的春天的午後,這裡平靜得仿佛是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
隻有地上淩亂的酒瓶、牆角殘留的半乾的嘔吐物、堆得滿滿的沒來得及收走的垃圾,提醒著前一夜的瘋狂。
林暮山沿街走著。有意無意的,來到了遇到醉酒女孩的那家酒吧門口。他抬眼望去,“伯爵壹號”四個深灰色的金屬字體,失去了夜晚背光的燈效,在黑色的磚牆上顯得樸素而低調。如果不留心去看,甚至不會有人注意到。
再走近一點,林暮山聽到門內傳來低低的音樂聲,有點驚訝地發現這家店竟然沒關,正處於營業狀態。
林暮山推門走進,店內幾乎空無一人。隻有吧台最裡端靠著牆邊的位置坐著一個男人。對著一杯酒,低頭不語。
林暮山與男人隔著幾個座位坐下。酒保小哥顯然沒想到會有人在大白天跑來消費,抬起頭睡眼惺忪地望著他:“啊……喝點什麼?”
“一杯尼克羅尼。”林暮山瀏覽著酒水單,這才想起來到現在都沒吃飯。“有吃的嗎?”
“廚房還沒上班呢。現成的冷餐倒是有,你可以看下那個單子。”
“來一份火腿拚盤吧。”放下酒水單,林暮山問,“有洗手間嗎?”
“有,你往裡走,走到底右手邊那個門就是。”
林暮山順著吧台往裡走。當路過那個一直低頭沉默的男人時,他敏銳地感覺到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林暮山不動聲色,抬手掀開垂下來的一面布簾。一邊慢慢向裡踱著,一邊快速地觀察。
走廊很窄,黑色大理石地面,左邊是實心牆,貼著黑磚,右手邊共四扇門,前兩扇半敞開的,依稀看到裡面是後廚工作間和儲物室。裡面開著燈,但是都沒有人。
第三扇門緊閉著,看不出裡面有什麼。
走廊底部也有一扇門,根據位置判斷應該是酒吧後門。但同樣緊閉著。
林暮山細細打量,發現這裡牆壁和地面都很乾淨,沒有一點油煙,好像剛被人打掃過。
他試著用手去推第三扇門,紋絲不動。
“喂,洗手間在最裡面那個。”
林暮山一轉頭,布簾後那個男人冷冷地注視著他。
“哦,不好意思。”
林暮山走進洗手間,這裡也是光潔如新。他快速檢查了幾個關鍵部位,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洗手間左邊牆上有扇小窗,開著一條縫。他拉開一點,向外望去,外面是一條細窄的巷子,應該是連通這排店鋪的後門。
這裡目測暫時也不會有什麼其他發現,林暮山回到吧台座位上。
酒水和簡餐已經放在桌上。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微微皺起了眉。
“你這個尼克羅尼,調得不正宗啊。”
“啊,我我、我剛來幾天,還不太熟。要不給您換一杯?”
“不用了。”
從酒吧出來,林暮山繞到了剛才從洗手間看到的那條後巷。
走到酒吧後門的位置,正想停下的時候,從剛才就開始時隱時現的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此刻越來越強烈:他猛然意識到,是一雙眼睛一直盯著自己。
而且和酒吧裡那雙陰沉的目光不太一樣。
但是……似乎並沒有聽到腳步聲。
他於是不動聲色地繼續向前走。轉過一個彎,停在拐角處。
屏息凝神等了片刻,沒有任何腳步跟上來。
他摸出手機,剛劃開屏幕,聽到旁邊不遠處有細碎的對話聲飄過來。
“那……後來一直沒回來嗎?”
“誰知道什麼情況,錢收了,人跑了,現在豹哥派了人到處找他。”
“不會吧,大哥不是一直挺信任他的?”
“不是怕他跑了,是找他辦的那事……”
在某個角落裡,那道一直盯著他的視線始終沒離開過。
此時,那個身影正低聲對著手機彙報:“老板,他已經查到伯爵壹號了。”
同一時間,在隔著一條景觀帶的南洋天街西區,鐘潭正帶著刑偵隊再一次重勘現場。
下午的案情會,他把調查重點集中在受害人身份和案發現場,和楊毅兵分兩路,楊毅繼續深挖男孩的身份,尋找最近可疑的報案記錄。鐘潭則親自帶著警員和幾隻警犬,從下午到晚上,把發現頭顱和碎屍現場的那幢酒店式公寓上上下下,以及周邊5公裡內都翻搜了個底朝天。
趙青抹著滿頭的汗跑來彙報:“鐘隊,周邊地面沒有其他發現,連一個腳印都沒有……呃,除了你和林隊昨晚留下的那些。”
鐘潭意料之中。
自從發現那個公寓的地下室可以直接通向地下車庫,他就推測凶手大概率會選擇從車庫進出。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前一晚,他和林暮山在外面走了大半天,卻沒發現任何可疑痕跡。
想到這,鐘潭無意識地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屏幕上一片安靜。
鐘潭又把手機塞回去,摩挲著下巴,眺望著眼前這片土地。
這個凶手太熟悉這邊的地形和構造了。
“看來,我們需要調查這個園區當初的承包單位,包括設計團隊、建築公司、施工方等等。逐一排查人員背景。”
“你懷疑是他們內部人員?”趙青問。
“這裡剛剛建成,地上地下都跟迷宮一樣,連我們拿著平面圖走了兩次都差點迷路。要不是熟悉內部結構的人,怎麼可能那麼清楚哪裡有通道?”
還能避開一切該避開的攝像頭,隻留下該留的痕跡。
“明白。可是鐘隊,這工作量可不小啊,這麼大規模的園區,光施工隊估計就外包了好幾家。”
“現在沒有其他線索,隻能從這裡下手了。”
鐘潭看看時間,已經接近八點。“行了,帶大家先收隊吧。都早點回去休息。”
“你還回局裡?”
“我去看看大楊那邊篩查得怎麼樣了。我就不信,一個孩子這樣憑空消失,無聲無息,會沒有任何家人在意?”
就在這時,鐘潭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拿起一看,正是楊毅的來電。
鐘潭直覺楊毅此刻找他,帶來的消息一定是案件的轉機。
果然,一接通就聽到楊毅興奮的聲音:“隊長,有人來報案說孩子失蹤,極有可能和碎屍案有關!我把照片發給你!”
照片上,一個大約八九歲的女孩,背著書包,穿著粉色連衣裙,精心編織的兩條小辮垂在肩前。
鐘潭一眼就注意到,在發梢那個亮眼的粉色發圈上,有一隻豎著毛茸茸大尾巴的狐狸,正和女孩一起,對著鏡頭笑得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