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第 108 章 “到這裡就可以了,阿……(1 / 1)

像是被強迫做了一個醒不來的噩夢。

入目的是刺眼的紅, 天空血色氤氳,濃雲漆黑堆積,身軀四處傳來無法忍受的劇痛, 以及在骨髓裡燃燒著的陰火,於腦海中變為桀桀刺耳的碎語。

葉韶痛得冷汗直冒, 下意識想要抱緊自己,卻猛地抱了個空。

“她”用力眨了眨眼, 才發覺不是世界變紅, 而是“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層猩紅昏沉的濾鏡。

此刻“她”半跪在地面上,十指連指甲都已經崩裂,卻死死攥住劍柄,血液從指縫裡淌出,澆在青銅色的長劍上。

這是?!

她的目光在自己的手上的停頓片刻, 瞬間明白過來——她現在“在”曲泠身上!

或者說的更明確一些,是上一世的曲泠。

原來身上不斷啃噬著的疼痛,並不是所謂的噩夢,而是上一世曲泠真實承受過的痛楚。

“居然是妖!”“不如說果然是妖...”“好可怕...怪不得他平時...”

妖身比起葉韶平時的五感更加敏銳, 周圍驚懼弟子們的竊竊私語變得格外清晰刺耳, 順著風傳進葉韶的耳朵,像是萬千銀針攪動著她的腦髓。

“她”粗重地喘息著, 一顆心臟激烈跳動著,血液裡是說不出的煩躁與憤懣, 牙根泛起陌生的癢。

葉韶艱難地維持著自己的神智,她無法掌控這具身體,就像是在看一場第一人稱的電影。

身側散落著數不清的珠子,葉韶認得,那是鮫人的眼淚。

更遠一些, 躺著一隻腹部有浪紋的黑色小蛇,周身被金線鎖著,絞出剩餘的妖力。

而曲泠自己手臂上也被金色紋路死死鎖住,甚至勒進了肉裡。

高天之上,修士們踩著劍低眸俯視著曲泠,衣袂紛飛不染凡塵。金色的陣法光芒映在他們臉上,將他們襯得像是一座座塑了金身的神像。

雲華在宣讀曲泠的罪狀。

從隱瞞妖族身份進入宗門,再到在秘境裡勾結妖獸殘害同門,甚至試圖將那蛇妖帶出,樁樁件件草菅人命為所欲為,此獠罪不容誅。

“她”艱難抬頭,朦朧的視線裡看見了站在雲華背後的謝映與宿棠月...以及葉九。

青年面無表情地俯視著他,眸光如無波的古井,而宿棠月落後於他一步,絞著手不敢看他。而葉九卻直直地盯著他,不知道在想什麼。

心跳得更厲害了,幾乎要撞破胸腔。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攥了上來,上一世的曲泠離開青丘後,這三人是他唯一的羈絆。

“幸好有江城的葉九,”雲華真人話鋒一轉,“協助我們揭穿妖物的真面目,這樣的弟子才是將來的中流砥柱...”

宿棠月急急轉頭,難以置信地望向葉九,而謝映動作卻一頓,閉上眼深呼吸了一下。

葉九面無表情。

葉韶聽見了曲泠的聲音,沙啞的,從嗓子深處擠出來的,“她”死死盯著葉九,“你為何。”

蒼白消瘦的少女嘴唇動了一下,聲音卻清晰,“因為這樣才是對的。”

【雲華許諾了她,給她能夠聚攏自己哥哥魂魄的法器。】係統的聲音響起來,【前世的曲泠為了幫助她解除與月神的契約,以假婚替代了月神留下的法印...你說得對,他是個助人為樂的好狐狸。】

【葉九以自己身上的青丘法印為引,將魔氣引入曲泠身上。】係統如旁白一樣語氣平和,【秘境之中,曲泠發覺蘊靈陣後暴怒,神魂不穩之下,被魔氣浸染。】

曲泠沒有做聲,反而是宿棠月情緒激動地捉住了葉九的肩膀,“小九!”

葉九任由宿棠月搖晃自己,最後懨懨抬眼,“我隻是想救活我的兄長。”

其餘事情都無所謂,說是背叛也好,說是沒有良心也好,隻要她的兄長能夠回來。

從最開始,到最後,這個冷淡倔強的少女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改變。

【他父親的劍,是被他強行召回的。】係統說,【封印破碎,魔氣翻湧於這個世界。】

【宿主,我叫你來,就是為了改變這樣的結局。】

【沒想到還是走到了那一步。】

“我...”葉韶剛要開口,係統打斷了她。

【葉韶,大家都會死掉的。】

覆巢之下無完卵,在如此浩大的魔禍中,即便荒川幾人以飛蛾撲火,也隻不過將災禍往後拖延。

【你從最開始想要的也隻是欺騙曲泠然後離開,不是嗎?】係統問,【你之前也說過的,愛情隻是錯覺。你永遠隻屬於你自己。】

葉韶剛要回答,天空中陡然生變,謝映持劍躍下撲向曲泠,而宿棠月緊隨其後。

【葉韶,騙騙他可以,彆把自己給騙進去了。】係統說,【他隻是一隻披著人皮的動物,和狗啊貓啊老虎沒什麼兩樣。】

一隻不通人情的獸罷了。甚至描述曲泠最合適的人稱代詞應該是“它”。

【差不多就可以了。】係統說,【你們的關係從最開始就建立在虛偽之上。】

【一隻狐妖的性命,與萬千生靈的命,你應當知道怎麼選。】

葉韶本能覺得不對,係統這話似乎並不僅在對她說。

“曲泠,”無數劍光從天上斬下,謝映反手一揮,劍陣艱難抵擋住攻擊,他拽著曲泠的領口,“你真的是妖魔?”

曲泠不說話,隨後重重啐出一口血沫,“不明顯嗎?”

“我不相信。”謝映面色白了些。

曲泠抬起眼睛,被魔氣侵染的躁意還在灼燒,他透過謝映的肩背看見了正舉起手的雲華——

“我就是。”曲泠說。

下一秒,魔氣從他的身體裡陡然爆發,謝映和宿棠月措手不及,被奔湧的力道給推開去。

與此同時,強盛到恐怖的劍意從雲華劍上劈下,激起一大蓬灰黑的硝煙。

他下了死手。

葉韶被疼得眼前發白,然而身體卻動了起來。

漆黑魔氣流淌於他的掌心,她甚至聽見了遠處陰暗晦澀的嗡鳴——那是魔氣在響應他的憤怒。

“雲華。”字字句句從牙關裡咬出,葉韶感覺冰冷魔氣在她身上流淌,卻又帶著無限的破罐子破摔式的快意。

很微妙的,她感覺到此刻的曲泠想要說什麼,猶豫片刻最後化作簡單的兩個字。

“拔劍。”

下一個瞬間,濯月出鞘。

原本冷冽如月光的長劍如今也被魔氣侵染,劍身上狹長一道血痕,映著暗沉無光的天色。

曲泠竟然主動將魔氣引入了自己的身體!

比剛剛還要強大千萬倍的疼痛順著脊骨攀爬,數不清的細碎怨語在耳邊喋喋嬉笑,煉獄也不過如此。可是讓葉韶驚懼的是與之而來的一股墮落的快感,殺戮的衝動幾乎壓抑不住,尖叫著享受魔氣帶給她生殺予奪的破壞力。

隻要她想,在場的所有人都和蟲豸沒有什麼兩樣。

好痛苦,葉韶幾乎要落下淚來,她已經分不清現在受折磨的是曲泠還是她自己。

眼前一陣陣泛成猩紅,“她”抬眼,隻見所有人臉上都變成面目模糊的肉塊,所有聲音都是恐怖扭曲的尖嘯,讓她壓製不住手中長劍,想要用力斬去。

原來這就是魔。

“阿音。”突然,她聽見了曲泠的聲音。

儘管是同樣的聲音,也隻說了簡短的兩個字,葉韶卻一下子分辨出來,現在和她說話的不是上一世的曲泠,而是——她的曲泠。

意識到的瞬間,葉韶如墜冰窟。

原來係統真的不是在和她說話,而是...在告訴曲泠。

“不是,我...”葉韶剛要開口,就感覺少年的掌心覆上她的眼睫。

“到這裡就可以了,阿音。”曲泠說,“不要看。”

...

葉韶被猛然排出回憶,腦仁一陣陣的發疼,她跪坐在地上,渾身抖如篩糠,鼻尖還彌漫著方才的血腥氣,忍不住乾嘔起來。

“太好了,小九你醒了!”宿棠月聽聞葉韶的聲音,猛得把葉韶抱住,溫和靈力渡入葉韶的身體。

“我暈了多久?”葉韶心裡一邊罵係統一邊發問,目光落在四周,卻越發心驚。

原來剛剛的血腥氣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的存在於她的周圍。

更遠處魔氣翻湧天地昏沉,殺聲震天。

“一炷香。”宿棠月說。

她憂心忡忡蹙起眉,不知雲華是動了什麼手腳,魔潮來勢洶洶,甚至比之前的那次還要可怖。

荒川幾人甚至都來不及赴陣,魔氣與入魔了的生靈就已經殺到了他們的眼前。

她作為醫修,在這種衝鋒陷陣的事情上能做的很少,於是呆在大後方,照顧著源源不斷的傷員。

“曲泠呢?”葉韶問。

宿棠月確認了一下她的狀態,回答她,“比你醒的還早些,已經上陣去了。”

“我去找他!”葉韶一拍大腿正要起身,卻猛得坐了回去,摔得齜牙咧嘴。

葉韶:?!

她不信邪,又起了一次,這次像個滑稽的不倒翁,險些四腳朝天。

“小九,你結冰了!”宿棠月驚呼。

葉韶心裡一咯噔,低頭一樣,久違的霜花在身體上蔓延,製住了她的行動。

事已至此一切都變得很明了,那寒毒不是天道下的,而是大道對她這個異世之魂的限製,避免她對這個世界造成太多的影響,讓上一世與這一世徹底脫軌。

“可惡!”葉韶氣得大罵,熱淚不知不覺從眼睛裡大顆大顆滾出,澆打在結了冰的腿腳上。

她不是童話故事裡的公主,那眼淚也無法解除大反派的魔法,隻能徒勞地讓她發泄出自己的憤恨。

突然,她若有所感,噙著淚猛一回頭。

隔著濃厚的魔氣,她對上一雙暗金色的眸子。

以及其下猩紅的、妖冶的紅色魔紋。

“曲泠!!”她張口要喊。

然而銀色耳墜光華一閃,轉瞬消失在了黑紅色的魔息裡。

少年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