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鳳翔門掌門靈力的注入, 那扇門變得越發清晰，其上古樸的威壓也越發沉重起來。

但那沉重並不讓人覺得壓抑不安，而像是一位寬厚和藹的長者, 微笑著攏袖謝絕外人的窺伺。

纏繞在石磚上的海草藤蔓結著星星點點的雪白小花，像是落在深綠水藻上的純白新雪, 其間珍珠瑩潤生輝, 閃爍著幻夢般的柔光。

這是一道溫柔的屏障。

曲泠握住了葉韶的手, 他仰頭望著浮在半空中的禁製，眉壓得很低。

“好漂亮...”葉向川小聲感歎。

崔之風含笑不語，微微仰著臉，感受著空氣間漸漸漫上來的清新水汽。

葉韶晃了晃和曲泠相握的手, 曲泠側眸看她，她眨眨眼問，“青丘秘境的大門也這麼好看嗎？”

曲泠啊了一聲, 剛要張嘴回答然後愣住, 最後露出了微妙的有些為難的神色, “我...我沒走過大門。”

他一般都是圖省事, 直接以妖血傳送過去的。或者是小時候出去找人打架被打得暈過去，被拎著後頸扔回青丘。

總而言之並沒有走過正門。

“謔。”葉韶說, “怪不得喜歡翻窗。”

從小底子就打歪了。

曲泠也有些窘，三百多年沒見過自家大門這事兒確實有點離譜。

他用空著的手摸摸鼻子。

“那太好了。”葉韶突然笑起來, 她伸手把曲泠摸鼻子的手抓下來，兩人十指相扣對望著，“等我們一起回青丘的時候，一塊兒參觀參觀你家大門。”

一起，回，青丘。

短短五個字, 裡面每個字都熨帖在曲泠心上，他反複咂摸，心頭一甜，“阿音...”

“唉不用這樣小同誌。”葉韶謙虛狀，“我們正能量的人就是這樣的。”

話剛說完，就被曲泠摟著腰一把抱起來，在空中轉了小半圈。

“小同誌你能不能在意一下影響！有點素質！”葉韶佯怒，“這裡是公共場所！”

儘管這麼說著，嘴角也已經彎了起來。

曲泠又舉著她轉了一圈。

葉韶一向不擅長這種雙腳離地的活動，很快就笑著破了功，捶打著曲泠的肩背讓他放她下來。

曲泠也知道適可而止，作勢再轉之後就把葉韶放下來，少女笑著喘氣，因為眩暈而腳軟地站不穩，扶著他的手臂不放。

他也笑，把葉韶捉過來，笑吟吟地和她額頭相抵，眼睛亮晶晶的，“好。”

一起回青丘。

“好熱。”葉韶笑著抱怨，推了他一下。

曲泠黏著她不放，臉皮很厚，“心靜自然涼。”

葉韶打他，“你要不要臉啊！”

小情侶打打鬨鬨，邊上葉向川卻發現了異樣，“等一下，好像有些不對勁...”

當今探索的秘境有幾種，有的是主人身隕或是飛升之前，為了留下傳承或是紀念，設置的秘境。還有就是為了給小輩試煉用的，刻意養了一些妖獸，設置一些禁製作為考驗。還有的就單純的是主人的私庫或者後花園，因為主人不在了才被後人發掘出來。

上古時期靈氣充盈，那些秘境設立的時候裡面的環境還是上古時代，可能當時雞肋的靈草，放在靈氣逐漸匱乏的現在已經是少見的良藥了。

因此不管怎麼樣，面對這堆無主的寶藏，修士遇見每個秘境都會強行開啟，總而言之進去探探。

這次也不例外。

禁製被靈力擠壓著，泛起一陣陣的柔和彩光，與靈力抗衡。

但這次的對抗與葉向川先前去過的無主秘境不同，不像是陣法流暢平穩的抵抗，反而一陣亮一陣暗的，像是一個不太熟練的人在操控禁製。

葉韶與曲泠停下了手，抬眸望向禁製。

曲泠微微擰眉，“我好像見過這樣的...門。”

不是具體的門或者裝飾，而是一種氣息。

似乎在他的孩童時代，曾經有遇見過攜帶著水草與溫柔水汽的存在。

正思索時，鳳翔門掌門大喝一聲，靈力驟然傾瀉。

石門頓時發出不堪重負的擠壓聲，隨後，水草瘋長，密密麻麻地鎖住了石門！

潔白的鮮花爭先恐後盛開，然而當它們多到一定程度後，就不再是初雪的清新，而是一片起伏著的慘白。

靈力卷起的風大作，呼嘯著撕扯過禁製，那柔嫩的花瓣也被無情扯開，露出其下嫩黃的花心。

日光偏移一些，正好落在石門上。

葉韶瞳孔一縮。

那密密匝匝的，擠壓在一起的，並不是花心，而是一枚枚明黃色的眼珠！

其間瞳孔細若針尖，怨毒地亂轉著。

鳳翔門掌門額角青筋暴起，他高喝一聲，“開！”

瞬間，那數百眼球齊齊轉向，死死盯住掌門。

下一秒，汁液迸濺，石門碎裂成千萬碎片，空間波動起來！

-

“嗚啊！”不管多少次，葉韶真的無法習慣雙腳離地。

被吸入秘境的瞬間，她的身體猛然騰空，隨後眼前一花，再次看清的時候就是不斷縮小的淡藍雲彩，與自己被朝上吹起的裙擺。

洗星劍自行出鞘，橫著劍身往她腰後一托。

下墜的速度減緩一瞬，瞬間找回的重力更加嚇人，葉韶嚇出了痛苦面具。

人類作為萬物之靈不會飛是有理由的！

在現世她綁著安全帶都不敢上雲霄飛車，穿個越就靠一把劍她來飛躍地平線，這是何等的挑戰自我。

她顫顫巍巍地蹲在洗星上面，害怕道，“你為什麼不是大劍？”

這麼細，她蹲都蹲不踏實。

洗星：？

它憤怒地發出了劍鳴。

“沒事，我們慢慢往下降...”葉韶用手半捂著眼睛指揮，“交給你了哈洗星同誌，我相信你可以的。”

話說到一半，一個飛速下墜的白色身影闖進了葉韶的視線。

“曲泠！”葉韶大喊一聲，也顧不上害怕了，洗星一晃，像敏捷的海鳥一樣以一個刁鑽的角度折下去，衝向了下墜的曲泠。

少年面色帶了點茫然，在飛速的墜落中呆呆地看著自己空著的手。

突然被人用力拽住領子，他猛然抬眼。

葉韶極限操作抓到曲泠，隨後徹底失去平衡，她一手抓著洗星，無比困難地減緩著下墜速度。

奈何時間太短，幾息後水花飛濺，他們雙雙墜入了冰涼海水。

一陣混亂的翻滾後，葉韶猛然咳嗽起來，將滿嘴的海水吐出，“咳咳！”

鹹水進眼睛有些痛，她用力眨眨眼睛，才勉強看清被她壓在沙礫上的曲泠。

少年摔得狼狽，在最後關頭把她護在了懷裡，翻滾中葉韶本人沒受什麼傷，曲泠倒是渾身都是劃痕。

葉韶趕快把他拉起來，掃了一眼四周鬆了口氣，“哎喲還好是淺海...”

齊腰深的海水給了他們些許緩衝，但又不至於被淹死，可謂是命大。

“你怎麼回事？”葉韶一招手，掉在邊上水底的洗星自行飛回。

曲泠也慢慢的站直了身子，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眼神有幾分不可思議。

葉韶突然有些不安，“曲泠？”

“這果真是妖族的秘境。”曲泠抬起頭，神色很複雜，“裡面有針對妖族的限製。”

葉韶啊了一聲。

“除了主人之外，”曲泠說，“妖族的修為都會被壓製到築基期以下。”

所以他進來的一瞬間失去修為，甚至無法禦劍。

“啊？”葉韶一呆，隨後抓住曲泠上下檢查，“你沒受傷吧？！”

“沒事。”曲泠挑挑嘴角，笑容有些勉強，“身體強度還是在那裡的。”

隻不過如果沒有葉韶拉住他，估計還是得斷掉幾根骨頭。

“那就好。”葉韶鬆一口氣，撓撓頭，“這什麼情況？留給小輩的試煉秘境？”

曲泠捂著下巴沉吟片刻，微微搖頭，“不清楚。”

葉韶抬手感受了一下，“但是這裡靈氣很濃鬱。”

從她進來的瞬間就感覺到了，此間靈氣與外界需要打坐入定不同，這裡的靈氣充盈到主動往人身體裡鑽，讓她身心舒暢。

妖族可用不了靈氣。

曲泠沉默幾秒，“嗯。”

這裡光站著得不出答案，葉韶牽住曲泠，慢慢往岸上走。

清涼海水消除燥熱的暑意，再加之豐沛的靈氣，葉韶心情不由變得很好，她環視著四周，小聲感歎，“真好看。”

這裡就像一個易碎的夢境。

他們立在海面之上，一面是岸，一面是和天相接的海的邊際。此刻，海天一色已經不是什麼修辭手法，而是實打實的事實。

天空說不清是深藍還是黛紫，兩種顏色混雜在一起，像是奇詭的油畫。有細碎的光芒彙聚成星河，從天際流淌下來，奔湧入海。

他們腳下的海水很淺，清澈透明。海水下的不是沙灘，而是一顆又一顆光華的夜明珠，泛著幽幽的藍光。

星河浩瀚，與海水相交。淺淺的水面映出搖曳的璀璨星河，又被水底的夜明珠溫柔的光芒折射，自己仿佛也在發著光。

葉韶看得呆了，拉拉曲泠的手，“你看...”

曲泠沒有回答。

葉韶一扭頭，發覺他正用力咬著自己的指節，鮮血從冷白指骨上流淌而下，落入海水裡，漸漸暈開。

“老婆？！”葉韶呆住，不明白他怎麼又犯病了。

“沒事。”曲泠垂眸看血色氤氳開去，又把傷口放在口中用力吮吸兩下，指了指水裡。

葉韶低頭去看。

曲泠的血跡吸引了一群有著半透明淡藍色大尾巴的小魚，好奇地啄食著富含妖力的血水。

葉韶一動，魚群一哄而散，在不遠處遊動著好像在觀察他們。

“這是鮫人，鮫人的幼體。”曲泠闔上了眼睛，像是在忍耐什麼。

隨後他俯身捏了一顆夜明珠上來，“而這個是成年鮫人的眼淚。”

葉韶也跟著蹲下身，摸了幾顆珠子上來。瑩潤冰藍的珠子大大小小，放在掌心裡涼森森的。

她抬頭，隻見一望無際的淺海下面都是星星點點的溫柔光芒。

層層疊疊，連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