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棠和劍癡前輩討論並完善了這張時間表, 意猶未儘。
她一邊喝水一邊趁著劍癡前輩研究表格時隨意轉身四顧。
正對上四周隨侍的長劍宗弟子們那一言難儘的神情。
穆棠:“……”
她面不改色地放下水杯,壓低聲音問一旁的謝蘊:“他們怎麼了?”
謝蘊這個大卷王一手提拔起來的小卷王當然不知道普通人看到一張堪比高三課程表的時間安排時是怎麼樣的心情。
他隻能根據自己的心情猜測道:“可能是有了能提高修煉效率的新時間表可用, 太開心了吧。”
大卷王:“……”
她冷靜地點了點頭, 表示就是這樣。
弟子們:“……”
你看我們像開心嗎?
弟子們開不開心穆棠不知道,但劍癡前輩看起來挺開心的。
他當場表示:“小友的這時間表很不錯,那我就先從我門下弟子試試吧……”
弟子們:“!”
一雙雙眼睛齊刷刷地又看向了穆棠, 那其中的心碎幾近實質化。
我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害我等!
在眾弟子肝腸寸斷的目光之中, 小卷王甚至還在和大卷王討論工作。
謝蘊:“師姐,城外的屍體已經被處理完了。”
穆棠回頭,隨口問:“怎麼處理的?”
謝蘊:“為了避免起屍,縣令和城中修士將他們焚屍處置。”
穆棠想了想,道:“避免起屍很重要,但這麼多邪修,也要避免誕生惡鬼, 你去找些靈力清正的修士, 將那些邪魔的骨灰淨化一番吧。”
當然,這裡的淨化和佛家那種念經超度的淨化不太一樣。
他們口中的淨化,就是用清正的靈力在邪魔死後再把他們的骨灰揚一遍,保證他們就算是在黃泉那頭也作不了妖。
提議很好,但謝蘊卻有些為難。
都淪落到在楚山城做散修了,平日裡修煉都要靠補氣丹淨化斑雜靈氣的人, 又有什麼清正的靈氣可言?
見謝蘊為難,看熱鬨的衛長偃就表示自己對揚了同族下屬的骨灰這件事很感興趣。
他自薦道:“我我我,我的靈力充足,而且足夠清正。”
他一開口,頓時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不知情的謝蘊覺得這人雖然看起來一副隨時都能死一死的喪氣樣子, 但為人還是挺熱心的。
他誠懇道:“那就麻煩衛公子了。”
衛長偃興致勃勃:“不麻煩不麻煩。”
知情人穆棠:“……”
你一個魔修哪裡來的清正靈氣?
你去給他們超度,真的不會再給人超度活嗎?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了衛長偃躍躍欲試的手,微笑道:“衛長偃的話,還是算了。”
謝蘊疑惑:“為何?”
衛長偃也疑惑:“是啊,為何?”
穆棠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衛長偃眨了眨眼。
穆棠語氣很平靜道:“大概是因為,你不太行吧。”
眾人:“……”
啊這……
雖然知道這仙子的意思是超度方面不太行,但是……
眾人看衛長偃的眼神頓時就一言難儘了起來。
衛長偃還沒什麼反應,他的下屬在就開始鬼嚎。
他們臉紅脖子粗:“什麼叫不行?!我們大人當然很行!”
他們剛驕傲的嚎完,就聽自家魔主愉快的宣布:“好的,我確實不太行。”
兩下屬:“……”
他們隻覺得一張臉被打的啪啪作響。
但是他們還隻能苦中作樂的想,算了,能被魔主親自打臉也是一種榮幸。
於是穆棠拍板:“換人!”
但是他們楚山城確實沒有人了,謝蘊就很為難。
一旁的劍癡前輩見狀,直接宣布:“邪魔圍城我們既然沒幫上什麼忙,那這件事就交給老夫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親自出手。
他的弟子哪裡敢勞累他。
弟子們紛紛勸道:“這點兒小事何至於師尊出手!”
“是啊是啊,有事弟子服其勞,我們出手便是!”
隨即他們就自信的問謝蘊:“有多少邪魔,我們師兄弟包了!”
值得一提的時候,江月求救的時候,劍癡前輩見事態緊急,便帶著江月先行趕到,這些弟子都是後來追上的。
也就是說,他們絕大部分都不知道這次到底有多少邪魔圍城。
當然,這並不妨礙他們自信。
區區邪魔圍城罷了,一城散修加一個不入流的宗門都能解決,想來也沒多少……
然後謝蘊就用真誠擊碎了他們的自信。
他老老實實道:“約莫三百多個。”
他耿直:“你們一個一個淨化的話,加在一起淨化個一天也能淨化完,很簡單的。”
弟子們:“……”
他們強顏歡笑:“沒錯,很簡單的!”
讓他們嘴賤。
……
弟子們跟著謝蘊出城淨化邪魔骨灰,穆棠他們也跟過去看熱鬨。
還有那位劍癡前輩。
他自稱燕白真人。
穆棠走在街上,正觀察楚山城的受損程度,就見燕白真人突然疑惑地看向衛長偃,遲疑道:“或許是老夫認錯人了,但是這位衛小友,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穆棠心裡猛然一突。
是啊,燕白真人也是大宗門掌門,他見過魔主也不奇怪,那若是……
沒等穆棠想其他的,就聽衛長偃用他那一貫的沒什麼精神的語調道:“是啊,見過。”
穆棠反而不緊張了。
下一刻,就聽衛長偃道:“可能是十幾年前,一個什麼修真界大比上,咱們應該有一面之緣。”
由於他說得太坦蕩太理直氣壯,燕白真人反而不怎麼懷疑什麼了。
穆棠看了他一眼,一時間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
但是她也沒空糾結這些了,因為燕白前輩突然在一家店前停了下來。
穆棠陪大佬逛街,當然要有點兒眼色,他一停下來,她立刻抬頭看看是什麼店。
嗯,首飾店。
城外打的慘烈,但城裡沒受到什麼波折,所以這家首飾店還開著門。
隻是穆棠有點兒搞不清這前輩停在首飾店做什麼。
但她憑借著多年陪客戶吃飯壓馬路拉訂單的經驗,很快找出了合理的解釋。
她溫聲問道:“前輩是要給夫人買些首飾嗎?”
“夫人”二字一出,燕白真人的神情一下就溫柔了下來。
他帶著笑道:“是啊,我剛剛看到一套紅寶石,應該很適合她。”
穆棠心說果然。
穆棠上輩子碰見過很多客戶領導,有那麼一些就很喜歡在外人面前表現夫妻恩愛。
有些是真的恩愛,嘴裡恨不得半句不離“夫人”。
有些就……
夫妻關係暫且不說,但莫名的,他們就很樂意在外人面前塑造自己顧家好男人的人設。
她見得多了,也一眼就能分辨出真假。
看燕白前輩的神情,他是真的很喜歡他口中的“她”。
鐵漢柔情。
穆棠語氣就真誠了一些,溫聲道:“那晚輩就陪真人看看。”
這時候,穆棠還是笑著的。
直到進店的時候,衛長偃冷不丁傳音道:“這個劍癡光棍了大半輩子,可從來沒聽說他有過道侶。”
嗯?
沒有道侶?
穆棠那顆被現代社會汙染了的肮臟的心一下子就往家庭倫理方面聯想了起來,一時間看前面燕白真人的眼神都不對了。
這時,燕白真人正看著一套紅寶石,眼神溫柔。
他對迎上來的店家道:“很漂亮,很適合我妻子。”
店家笑得臉開花:“那仙長夫人來了嗎?來的話可以試試。”
穆棠看看他們進店的幾個人,心說來了個鬼。
但燕白真人說:“來了。”
穆棠:“??”
來了個……鬼?
家庭倫理劇轉眼變懸疑。
她頓時就覺得渾身都不對勁了。
這時,衛長偃還幽幽道:“雖然他沒有夫人,但是……”
那邊,燕白真人也在店家帶笑的眼神中,緩緩的、珍之又重的……從腰上解下了一把劍。
他溫柔道:“把寶石給她戴上,我看看配不配上她。”
店家笑容裂開了。
衛長偃繼續:“但是他曾說過,他這輩子,以劍為妻。”
於是穆棠的笑容也裂開了。
但是她到底是專業的,彆說以劍為妻了,現代社會更離譜的也不是沒有。
於是她很快冷靜下來,平靜道:“沒關係,我們尊重性取向的多樣性。”
說完,她面不改色地上前,直接頂替了店家的位置,神情自若地幫燕白前輩試起了紅寶石。
衛長偃:“……”
他面無表情道:“哇偶。”
最後,看似正經的燕白真人給自己的劍老婆挑了套紅寶石回去。
他很滿意。
穆棠也很滿意。
店家不敢不滿意。
穆棠又看了一會兒長劍宗弟子苦哈哈“超度”的樂子。
賓主儘歡。
她本來是想回去的,但是縣令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強烈請求穆棠一行人暫且在城裡住下。
穆棠想了想,暫時留了下來,而燕白前輩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居然也沒走。
隻有池舟撓著頭說要離開。
他一臉憂愁道:“我出來的時候,山裡的田剛開墾了一半,我找精通氣象的修士看了看,他們說過不了半個月就要下雨的,我怕到時候田地開墾不完,誤了農時……”
穆棠看著他,突然踮起腳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道:“師兄,很不錯。”
池舟不知道穆棠在誇什麼,但是被人誇了,他走的時候都美滋滋的。
穆棠在身後看著他的背影。
她在心裡問:“996,上輩子師兄是怎麼死的。”
996聲音很平靜:“池舟的結局,因為不屬於主線劇情,所以正文沒有記錄,但是根據世界線推測的話,他和整個問道宗,都死在了這次圍城中。”
穆棠:“他們沒跑嗎?”
996:“他們能跑的。”
“但是沒有。”
穆棠沒有說話。
身後,謝蘊快步走來:“師姐,縣令剛剛說……”
他一頓,看著池舟的方向:“大師兄走了嗎?”
穆棠點頭:“他要回去耕田。”
謝蘊覺得很可惜:“燕白前輩的指點很難得的,他再留一天也沒什麼。”
穆棠搖頭:“他誌不在此。”
謝蘊有些不理解。
穆棠看著他,卻突然問:“謝蘊,長劍宗掌門就在這裡,若是有機會,你會跟他走嗎?”
謝蘊的臉色一下就淡了。
他聲音硬邦邦:“師姐就這麼想我?”
穆棠卻笑了:“我又不覺得這有什麼錯。”
她看著遠方:“大師兄誌不在此,他想回去種田,自然沒有人逼他留下來聽燕白前輩的教導,但你不一樣,你誌在於此……”
“師姐彆說了!”
謝蘊突然打斷她。
他抿了抿唇,道:“總之,我現在並沒有離開宗門的想法。”
雖然這個宗門看起來很不靠譜。
但是現在看來,它離倒閉還有很遠的距離。
……大概?
穆棠眨了眨眼睛。
她慢吞吞:“哦。”
謝蘊鬆了口氣,幾乎是拙劣的轉移話題,道:“師姐,這是楚山城受損的金額,縣令讓我給你一份。”
穆棠從善如流,隨口道:“把縣衙裡的事務給我們看,看來這楚山城縣令是有心想和我們合作了……”
話沒說完,她突然一頓。
謝蘊:“師姐怎麼了?”
穆棠點了點手上的一遝紙:“縣令準備去育幼堂慰問孤童?”
謝蘊點頭:“對,育幼堂離城牆太近了,雖然沒人死去,但是受損不輕,城中富戶施粥,縣令也準備去看看。”
穆棠就明白了。
縣令哪裡是去看看那群孤童,他隻是想借著施粥的機會在“災後”和城中富戶打好關係罷了。
人之常情,也不至於說錯,但是……
穆棠把東西遞給謝蘊,道:“找個時間,勸縣令換個地方慰問吧,育幼堂不是合適的地方。”
謝蘊滿頭霧水,但見穆棠沒有解釋的意思,抿了抿唇,還是走了。
他剛走,衛長偃的聲音就在頭頂響起:“為什麼不能去育幼堂?”
穆棠抬頭,就見衛長偃又蹲在了樹上。
她沒有絲毫驚訝,隻平靜道:“因為施粥也就算了,孤童還能有口吃的,但是縣令慰問,那群孩子怕是提前一個時辰就能被叫起來等候縣令,再加上領導講話什麼的,估計沒個半天都吃不上飯,剛受過驚嚇再這麼折騰……”
穆棠搖了搖頭。
她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在福利院的時候,隔段時間就能碰到一大批誌願者擠在一塊來福利院學雷鋒,地板一天能打掃三次,被子疊了又散開,折騰的午覺都睡不好。
最後院長惱火到拒絕了好幾家單位慰問。
他們有的人是真的想做點好事,但是因為生活的壓力,隻能在節假日來,又匆匆離開。
有的是單位組織,自己也不情不願。
但是對於年幼的穆棠來說,她隻想晚上多睡一會兒,中午吃飽點。
衛長偃若有所思:“你看起來……很了解這些?”
但是一個不會說話就被帶回問道宗的人,怎麼會了解孤兒的生活?
穆棠微笑:“你猜。”
衛長偃看了看她,懨懨地打了個哈欠,又躺回了樹上。
似乎是一點兒都不好奇。
但是等穆棠一走,躺在樹上的魔主一下子就坐起了身。
兩個連一號二號都沒見過的暗衛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魔主面前。
衛長偃面無表情:“你們去查一查穆棠……不。”
話沒說完,他又改了主意。
他懶洋洋道:“這麼有意思,當然要我自己慢慢查。”
……
燕白真人在這裡留了兩天。
第二天,他得到宗門的傳訊,不得不走,走前,還特意去找了穆棠師徒一趟。
當時,穆棠正在嘗試自己新打的一把寬背重劍。
燕白真人一下就忘了自己想說什麼,看著重劍,語氣驚奇:“你換了劍?”
穆棠點頭。
那天城牆之後,穆棠就漸漸發現,相比於原本的長劍,其實自己更適合那天隨手拿來的重劍。
穆棠想了想,按照這位前輩“以劍為妻”的行事作風,貼心的給了他一個能接受的說辭。
她道:“我換了個老婆。”
燕白真人:“……”
他當著任何人的面都敢說自己以劍為妻,從來不畏懼人言。
但是這位小友口中的“以劍為妻”……
有點兒怪,但又說不出來哪裡怪。
就是莫名的,他不太想在小友面前提什麼以劍為妻了。
他勉強驅散了心中怪異的感覺,看向了穆棠手中的老婆……手中的劍。
他乾巴巴道:“你能找到適合自己的劍,不錯,不錯。”
穆棠點頭:“謝謝,我也覺得這個老婆更適合我。”
前輩:“……”
就不是很想再提老婆了。
他強行轉移話題:“我要走了,走之前,有兩件東西要交給你們師徒。”
大佬的贈禮!
師徒二人都不由得肅然起敬。
然後就見燕白真人先看向了青月。
青月很有些激動。
在她激動的視線之中,燕白真人鄭重的掏出一本書,放在了師尊手中。
師尊以為這是什麼絕世劍法,出於劍修心中那一咪咪的信仰,抖著手翻開了。
《千字文》。
師尊:“……”
耳邊,燕白真人語重心長道:“好好識字,咱們從基礎的開始,總有一天,你也能讀書識字,也不至於給劍法取個什麼犁地劍法的名字,咱們就對自己的劍法好一點吧……”
師尊深吸一口氣。
所以這個文盲的黑鍋,她是給自己徒弟背定了嗎?
然後又輪到了穆棠。
她收到了一份邀請函。
燕白真人在耳邊道:“半月之後,長劍宗有一場劍修之間的評比考校會,屆時許多劍修都會前來,數位大能裁決,能通過考驗的,便會有劍修聯盟的大能給予‘劍士’的稱號,雖然沒什麼用,但是這麼多劍修的聚會畢竟難得……”
後面的話,穆棠就沒仔細聽了。
她看著那邀請函,腦海中隻有一句話。
職稱考試,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