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城下最後一個邪修到死都沒閉上眼。
城牆之上鴉雀無聲。
一片寂靜之中, 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向了穆棠師徒倆。
剛剛,就在城牆之上所有人的注視之中,這師徒兩個磕著丹藥將城下的邪修犁了一遍又一遍。
犁的滿地邪修生無可戀。
鬼知道,上這道城牆的時候, 他們所有人都已經做好了身隕道消的準備, 感性一點兒的甚至都已經寫好了遺屬。
然後他們就開始跟在這對魔鬼師徒身後麻木的撿人頭。
恐怖如斯!
而且最後的最後, 這師徒兩個為了侮辱城下那邪修, 居然將殺了這麼多邪魔的劍法起了個這麼埋汰的名字!
殺人誅心!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最後一個邪魔被氣得咽氣, 一時間誰都沒敢吱聲。
直到有個修士沒忍住,突兀地打了個嗝。
頓時所有人的視線都移了過去, 就連那魔鬼師徒倆都淡淡地看了過來。
那修士連忙捂住了嘴, 小心翼翼道:“對不起,我收到消息上城牆的時候吃得太飽了。”
穆棠平靜地點了點頭,道:“理解,我吃丹藥吃得也有點兒噎得慌。”
話音落下,當即就有幾雙手伸了過來, 紛紛遞上水囊、酒壇以及半碗不知道剩了多久的豆漿。
穆棠:“……”
直到有個人格外機敏的擠開眾人擠了進去,遞上一個竹筒, 大聲道:“仙子喝我的, 蜂蜜桂花水,甜!”
穆棠:“……”
她禮貌道:“謝謝。”
她抿著水, 看著城樓下一排排的屍體, 又看了看被犁的整整齊齊的地。
然後若有所思道:“這塊地……被犁的很適合種糧食啊。”
這幾天淨犁地的大師兄下意識接道:“對啊, 看土質,挺適合種高粱的。”
話說完,扭頭看向自己師妹,卻見穆棠喝完了最後一口水, 眼睛一閉,身體直直地就要往旁邊歪。
池舟一慌,伸手就要去接。
然而下一刻,一隻修長寬大的手毫無預兆地斜插了出來,伸手……拎起了軟綿綿的穆棠。
他提著人就要往城牆下走。
周圍的人想攔,被衛長偃那雙平靜的眼睛一看,當即就僵在了原地。
池舟鼓起勇氣衝上去:“你要帶我師妹去哪兒?我師妹她怎麼了?”
衛長偃和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他有氣無力:“她還能怎麼了?磕丹藥磕多了而已。”
被她賣補靈丹的宗門還沒嘗試過一口氣磕這麼多丹藥,這廝就先做了個榜樣。
池舟愣愣地應了一聲,跟著就要過去。
衛長偃:“帶上你師尊.”
池舟這才發現自己師尊也一直沒動靜,轉頭一看,就見自家師尊也斜倚在牆角閉上了眼。
但她比自己徒弟經驗豐富一點。
她昏過去之前,自己找了個舒服的角落,此刻正睡得香甜。
池舟連忙上前,看了看前面拎著自家師妹已經走的老遠的衛長偃,想了想,直接扛起了自己師尊,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大師伯連忙跟上,一邊跑一邊還不忘了撿自己三妹身上丁零當啷掉下來的東西。
師門唯一的穩重人謝蘊:“……”
他轉身,對周圍目瞪口呆的散修道:“開城門,清理一下這些邪魔的屍體,不然這麼濃的血腥味會引來妖獸的。”
眾修士連忙點頭:“明白明白!”
有人立刻去開城門,有人慌忙收拾自己的武器。
所有人都沒發現,從前他們對問道宗的這群“宗門弟子”還有些出於散修心理的彆扭,現在,他們卻下意識地聽從了一個“宗門弟子”的命令。
謝蘊見他們還算亂中有序,點了點頭,又去組織城中的醫修,搜尋傷者。
總之,這一切似乎都和城外匆匆趕來的長劍宗掌門沒什麼關係了。
他來得並不算晚,甚至很早。
從問道宗到長劍宗的距離,哪怕江月乘著最快的飛舟,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趕一個來回。
但是江月的運氣很好,她出了宗門沒走多久,正好就碰見了帶著弟子出門試煉的長劍宗掌門。
更巧的是,江月因為家族的緣故,對長劍宗掌門有過一面之緣。
她一眼就認出了掌門,來不及解釋,上前抓著人就走,路上才解釋清楚發生了什麼,很是失禮。
掌門一聽邪魔圍城,當即肅了神情,一邊給宗門發了通訊讓人增援,一邊緊趕慢趕地趕了過來。
此刻,見楚山城沒事,江月狠狠地鬆了一口氣,這才覺得自己對不起人家長劍宗掌門,連忙回身道歉道:“麻煩前輩跑一趟,晚輩……”
話沒說完,突然頓住。
隻見自己身後,仙風道骨的穩重掌門此刻正眼神發亮地盯著自己,盯得她渾身發毛。
江月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結結巴巴道:“前、前輩?”
前輩上前,一個用力揪掉了自己一根胡子,卻好似感覺不到疼一般,聲音急促道:“娃娃,你可知道城牆之上那兩個女修是哪位猛士?”
江月:“……那是我師叔和師姐。”
然後這位前輩看她的眼神就肉眼可見的慈愛了起來。
他溫和道:“師叔好啊,師姐好啊。”
他溫和道:“那你知道,他們用的是什麼劍法嗎?”
江月一頓,了然。
她還在家族的時候曾聽說過,長劍宗這位掌門是位名副其實的“劍癡”。
對於一切自己沒見過的、且能入他眼的劍法,他都表現出極大的癡迷。
父親為了拉攏這位掌門,曾特意在掌門作客時安排數十位劍修舞劍。
結果弄巧成拙,這位劍癡惱怒於自己心中至高無上的劍術成了他們手中取悅彆人的玩物,拂袖而去。
父親提起這件事時大為火光。
但莫名的,江月甚至有點兒羨慕他這種對一件事專注不移的態度。
江月知道了長劍宗掌門的目的,絞儘腦汁回憶師姐用的劍法。
方才師姐站在城牆之上揮劍的場景曆曆在目。
……莫名和池舟師兄在田間用劍耕地是的背影重合。
江月:“……”
一定是她的錯覺!
……
穆棠是被人戳醒的。
她睜開眼,就看到衛長偃正蹲在自己榻前,左戳一下,右戳一下。
她也沒動,就這麼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996在她腦海中悲憤道:“宿主,你昏迷的時候,他戳了你二十三下!”
穆棠謝謝996替她數著。
眼看著衛長偃躍躍欲試地想戳一戳她的儲物戒,穆棠一下警惕了起來,抽手坐起了身。
然後“嘶”了一聲,腦海中一抽一抽的疼。
一旁的衛長偃懶洋洋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穆棠搶答:“壞消息。”
衛長偃:“哦,你靈力使用過度,還濫用丹藥,三天之內怕是用不了靈力了。”
這在穆棠意料之內:“那好消息。”
衛長偃就用分外浮誇的語氣道:“恭喜你,修煉這麼多年,終於進入築基中期了。”
穆棠眉頭舒展。
然後又聽見衛長偃冷不丁道:“哦對了,還有一個壞消息。”
穆棠看了過去。
衛長偃懶洋洋道:“你們這次磕補靈丹,磕光了你二師伯給青山門準備的第三批存貨。”
穆棠:“……”
她堅強的起身就要往外走。
衛長偃:“你要乾什麼?”
穆棠冷靜道:“我能倒,但生意不能停,我要通知二師伯趕緊補貨。”
衛長偃真心實意道:“你二師伯有你這個敬業的師侄,是他八輩子造孽的福氣。”
穆棠就當他是在誇自己。
她揉了揉腦袋,走出了內室。
隱隱的說話聲從外室傳來,穆棠聽出了其中一個是自己師尊的聲音。
衛長偃就在背後道:“是你師尊和長劍宗的那個劍癡。”
與此同時,穆棠聽到一個穩重的聲音正在對師尊進行商業互吹,應該就是衛長偃口中的“劍癡”。
劍癡誠懇道:“你這個年紀對劍術有如此造詣,很是不凡,想必平日裡修行也極為刻苦吧。”
這本是一句前輩對晚輩的誇獎,晚輩隻需要應下就成,但是……
和“刻苦”一個字都不挨邊的青月真人覺得自己沒臉應下這個詞。
她打了個哈哈道:“一般刻苦,一般刻苦!”
劍癡就覺得這小輩簡直謙虛極了。
他又感歎道:“現在像你這樣刻苦又謙虛的年輕人不多了。”
青月真人的聲音越來越虛:“哪裡哪裡……”
劍癡繼續:“你現在是金丹後期吧,以你現在的修為能對上數百邪魔不後退,也很有膽色。”
青月真人乾笑:“其實全靠的補靈丹。”
劍癡稱讚:“吃下這麼多補靈丹仍舊拿的起劍,毅力也不容小覷。”
劍癡一頓不要錢的彩虹屁輸出。
於是在這位劍癡口中,鹹魚師尊就成了一個有勇有謀、勤奮刻苦有毅力的模範修士,堪稱我輩楷模。
穆棠聽得都替自家師尊虛得慌。
青月真人自己也很虛,連忙轉移話題道:“多謝前輩誇獎,前輩千裡迢迢,是有什麼用得上晚輩的嗎?”
劍癡就沉默了。
然後他就稱讚道:“你這年輕人,很是敏銳。”
青月真人:“……”
彆誇了,真的彆誇了。
但是幸而,下一刻劍癡就道:“說來難以啟齒,老夫其實是想問一問,你們師徒在城牆上用的劍法是什麼名字?這個能回答嗎?若是不能……”
能啊!當然能!
她毫不猶豫道:“能能能!前輩隻要想知道就能!”
劍癡飽含期待:“那這個劍法……”
青月真人:“犁地劍法。”
劍癡:“?”
劍癡:“?”
他覺得自己可能是聽錯了。
於是他很溫和道:“老朽耳朵不太好使了,你再說一遍……”
青月真人斬釘截鐵:“犁地劍法!”
劍癡:“……”
對劍術一輩子忠心的劍癡沉默了。
半晌,他誠懇道:“年輕人,專注修煉可以,但是也要好好學習文化課。”
於是青月真人轉眼之間就成了一個一心修煉沒啥文化的大文盲。
青月真人一愣,立刻就開始甩鍋:“這套劍法其實是出自我徒弟之手,所以這個名字……”
穆棠當即就走了出來,微笑道:“這個名字弟子不才,當然是由師尊取的。”
青月真人豁然轉頭。
師徒兩個默默對視著。
穆棠舉起儲物戒晃了晃。
儲物戒裡是他們這一筆訂單的錢,她這個掌門能不能給自己漲點兒工資,就看這個儲物戒。
於是青月又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
她心如死灰:“對,這個名字是我取的。”
劍癡就露出了不讚同的神情。
他語重心長:“還是要好好學習。”
文盲青月面無表情:“是的,我是文盲。”
劍癡很滿意她的知錯能改。
他又看向了穆棠,微笑道:“這娃娃也醒了。”
穆棠就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禮,道:“多謝前輩援手。”
劍癡搖頭:“是你們自己解決的。”
然後這一老一少就相對坐了下來,開始談天說地。
說著說著,他們就發現彼此相當的投緣。
長劍宗掌門是個劍癡,對劍極為赤忱、修煉不分晝夜,是個實打實的卷王。
巧了,穆棠也是個卷王。
他們卷的目的都很明確,一個為了劍,一個為了錢。
而不同的是,劍癡為了劍,隻卷自己就行,但穆棠為了錢,就要順便卷一卷其他人才行。
兩個人求同存異,在“如何提高時間利用效率,更高效的卷”方面有說不完的話。
於是,等謝蘊他們處理完城外的屍體,又聽說了穆棠清醒的消息前來探望時,就見穆棠已經拿起筆,正給自己面前大一號的卷王寫自己的每日修煉時間表。
那表格密密麻麻的字讓劍癡身後的弟子們都怵得慌。
但是他們很快安慰自己,幸好幸好,這隻是大小兩個卷王在交流經驗而已,隻要他自己足夠鹹魚,就卷不到自己身上。
有個弟子甚至還悄默默地蹭到了謝蘊身邊,小聲嗶嗶道:“你有這麼個師姐,肯定很難熬吧。”
跟著卷王師尊的他露出“我懂”的神情。
謝蘊一臉迷惑。
他遲疑道:“為什麼會難熬呢,跟著師姐的時間修煉,明明很有用啊,我現在甚至都可以每天睡三個時辰了。”
那弟子:“……”
江月也在一旁小雞啄米般點頭:“是啊是啊,很有用。”
弟子:“……”
他心中漸漸浮現出一個不可置信的猜測。
他小聲道:“你們宗門,不會、不會全都是按這個時間表修煉的吧?”
謝蘊謹慎道:“師長們的作息,不是我們能插嘴的,但是我輩弟子作息確實如此,慚愧的是,我還是習慣了好長時間才適應師姐的作息表,著實愚鈍。”
弟子沉默了良久。
他默默地、默默地遠離了他們。
他甚至還忍不住在心裡慶幸。
幸好,幸好他們長劍不至於這麼變態!
然而這個念頭剛落,就聽自家師尊語氣溫和道:“這張作息表很好啊,勞逸結合,小友能把這時間表借我一用嗎?我想試試門下弟子們能不能用這時間表……”
弟子們:“……”
他們驚悚地看向滿臉微笑的穆棠。
這一刻,冥冥之中仿佛有什麼聲音在他們耳邊低聲說話。
——輪到你們了。
站在一旁的衛長偃看到他們的表情,覺得很有趣。
他默默記下了那張時間表。
於是,等兩個下屬帶著查到的消息找到自家魔主時,就看到魔主正對著一張紙若有所思。
他們不敢多看,低聲稟報這次的邪魔圍城,究竟是誰的手下在摻和。
一號沉聲道:“……三魔將言說是他沒管教好下屬,那群魔修確實是他的部下,魔主若是覺得礙眼的話,隻管殺了就是。”
衛長偃懨懨道:“他手下那群廢物,還用得著我殺嗎?”
下屬悄悄看他。
平日裡他們在外行走,不是沒碰見過魔修作亂。
他們殺異族,也殺同族。
但是大多數時候,魔主都懶得管。
魔界並不是所有魔修都是魔主的下屬,就像在修真界一樣,魔修也有散修,也會分彆選擇不同的主人效忠。
魔主曾經說過,這世道,魔和人並沒有什麼區彆,魔殺人,人殺魔,魔食血肉,人食魔丹,都是彼此的一盤菜罷了。
這是第一次,魔主對魔修圍城一事發怒。
他輕聲問:“那大人的意思是……”
衛長偃沒有說話。
他抬頭看向窗外。
他們現在住的地方是縣令的私宅,那縣令很有眼色,問道宗救了整座城之後,他二話不說將私宅讓了出來,說是要給穆棠他們療傷。
窗外,穆棠還在和那老頭子說著什麼。
他看了看手裡的紙,沒什麼精神的遞了出去。
下屬下意識接過。
他低頭一看。
下屬:“……”
耳邊,魔主的聲音淡淡道:“既然三魔將的下屬這麼閒,就讓他們按照這個時間表操練一段時間吧,也好長長記性。”
下屬:我們魔主真是越發惡毒了。
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