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百聖歸秦(1 / 1)

周邈聽過的著名哭孔廟事件,是順治駕崩那年的‘哭廟案’。

細節記憶已經模糊,隻記得著名文學家金聖歎在此案中被抓斬首。

臨死前金聖歎與兒子對對聯:‘蓮(憐)子心中苦,梨(離)兒腹內酸’。

他現在還能想起金聖歎哭孔廟,也因為這副對聯。

拋開後事不論,放眼現在。

“哭孔廟這事兒,妙啊!”周邈拊掌大讚!

不過,按照燕的說法,哭於孔子墓前,其實是哭孔林。

孔子及其後裔的孔氏家族墓地,稱孔林。

而孔廟,則是孔子逝後,將孔子故居的堂屋及其弟子曾住的內室改成廟屋,收藏孔子用過的衣冠琴車書,以作紀念。

“不過孔子似乎葬在城北的泗水岸邊,遠了些,為表尊重又不好乘神獸前去,步行的話時間就太緊湊了。”

燕:“是妾思慮不周。”

燕的聰明是源於先天天資,能直覺地提出去孔子墓前哭,但她隸妾的身份注定她無法擁有世俗定義的學識和見識。

不會知道孔墓和孔廟在哪兒。

“不不!”周邈搖搖手指,“不去孔子墓前哭,但觸類旁通,可以去孔廟哭啊!”

“白天我當街叱罵一十儒生,言語間雖沒有波及孔子,到底也損折了孔門名聲。”

“如果我去哭孔廟,一則可向世人表明,大秦仙使對孔子的…欽佩讚許。”

他對外是大秦仙使的身份,不應當‘尊崇’孔子,惺惺相惜就不錯。

這樣一來,就能給儒家挽回一點顏面。

畢竟如今始皇陛下欲用儒學,那儒家就算友方了,顏面折損太過,於大秦也無好處。

“一則可在哭孔廟的祭文上做文章。”

——仙使哭孔廟,當然不會是呼天搶地的嗷嗷哭了,是念祭文的高雅地‘哭’。

“借以透露大秦及始皇帝陛下對儒學的態度:不是奉作聖諭,而是用作治國的工具。”

“同時,整頓一番當下的孔門風氣,剜去爛瘡毒瘤,規訓不遜門徒。”

工具嘛,要打磨趁手才好用。

像白天那樣倨傲不遜的儒生,說不定就會真正發生‘坑儒’事件了!

“燕,你可真是聰明!”分析完,周邈向燕豎起大拇指再次誇道。

“謝仙使誇讚。”可燕自知,她隻是偶有急智。

提出哭孔墓,也是從鄉裡婦人哭訴中得到啟發,哭訴是哭給旁人看的。

既已決定,周邈立即重新穿上衣裳。

“白天的時候是被堵在了大街上,不得已而為之,可哭孔廟這事,還是得從長計議……”

方岩見狀主動道:“臣去請馮上卿與武信侯諸位。”

周邈已經穿上外袍,再披上一件大氅保暖就行,頭發就不束了。

“快去罷。馮上卿或已就寢,方岩你去更合適。”

“燕,你

則去備上肉脯、肉乾等小食和湯水,晚上說事就得有夜宵才不困啊!”

雖未聽過‘宵夜’,但能意會,燕轉身出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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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岩則疾步去通知馮去疾等人。

不一會兒,燕備好了小食湯水,方岩也與馮去疾等人一道回來了。

……

是夜深,召複起,議於內。——《秦書》

史書上寥寥一筆九字。

卻因‘夜議’後第一日,仙使哭於孔廟,而被後世橫加猜測。

仙使哭孔廟,是結束春秋戰國‘百家爭鳴’,開啟大秦一統後‘百聖歸秦’的標誌性事件

將目光聚焦當下。

後世猜測,夜議必定嚴肅。

根本就是鬼扯!

當下周邈就用發帶鬆鬆地紮了個低馬尾,馮去疾、馮毋擇等五人和英布,有人是睡下後被喊起的,匆匆趕來也沒束發。

雖然大家不至於衣衫不整,卻也都頗為鬆弛。

嚼著肉脯、喝著湯水,倒像是宵夜座談會。

而不是後世所謂結束‘百家爭鳴’,確立‘百聖歸秦’的曆史性大會。

也沒有後世影視作品演繹中,那樣的金句迭出、智慧迸發、唇槍舌劍……

因為最初這場會議,隻是為了給仙使周邈白日當街叱罵一十儒生找補,開的輿情應急處置小會。

“……如此,去哭孔廟、拜祭孔廟,或許是不錯的補救應對之法。”周邈把心中對於哭孔廟的兩條考量簡單說來。

馮去疾等人聽了,也是紛紛拊掌大讚:“妙哉!”

“這都是燕提的妙計!”周邈在人前再次誇讚了燕。

眾人目光讚賞地看向侍立在旁的隸妾燕。

“仙使過譽。”此時燕又提出告退:“仙使與上卿們商議要事,妾便退下了。”

燕說完就退出內室,留方岩在內侍奉,於是討論繼續。

哭孔廟是化解當下的妙計,但周邈也不無擔憂道:

“但我怕亂了陛下的整體布局。我以大秦仙使的身份,去孔廟祭拜,豈不是也抬了儒家在大秦的地位?”

“雖然進士科的《經學》一部教材中,孔孟荀的儒學經義占了半部,但畢竟尚有法家、道家和兵家的三家可以抗衡。”

“而科舉有明法、明算、明字和進士四科,前三科雖偏於實務,進士科多出事君之士,雙方卻也能勢均力敵。”尤其明法科,畢竟在大秦根基深厚。

這就好比前三科是事業編製,進士科是公務員編製,前者精於業務,後者通於政治。

馮去疾不由心中暗歎:首屆科舉尚未開考,仙使便已預知其未來趨勢。外界多有猜測科舉取士乃是仙使獻策,看來確是如此。

“仙使真知灼見,深謀遠慮。”馮去疾也同意道,“仙使祭拜孔廟,必然會抬升儒家地位。”

甚至不必多久以後,隻需十六場賜福暨動員大典結束,仙使之名就將響徹九州大地,受天下黔首狂熱信仰。

若仙使祭拜孔廟,不說天下士人如何?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愚昧無知的天下黔首恐怕就隻知儒學,而不知百家。

馮去疾不由又暗歎:陛下對仙使信任之深,可比當初放心王大將軍率士伍六十萬攻楚了。

“那這樣一來,就妨礙了陛下的謀篇布局。”周邈陷入苦思冥想之中。

眾人也是無法可施。

內室一時安靜下來。

叮!

智慧的燈泡陡然亮起!

周邈從後世兼收並蓄的文化繁榮中得到了啟發:“既然拜祭孔廟是有必要的,而僅僅祭拜孔廟又會導致失衡,那何不多祭拜幾家?!”

“仙使之意是?”

周邈此時是靈感迸發:“不僅祭拜儒家至聖孔子,還祭拜亞聖孟子、後聖荀子,從內部平衡儒家勢力。”

“還祭拜法聖商鞅、兵聖孫武、道聖老子!末了再稱讚一番百家諸子。”

儒法道兵,是大秦從百家中選的四家主要學說。

眾人雖不曾全部聽過各家的聖人,但因為知曉仙使用意所在,那麼聖人名頭而已其實無關緊要了。

“東周以來五百年春秋戰國,百家學說林立、爭芳鬥豔。如今大秦一統天下,百家爭鳴也當有一個體面收場,正如天下歸秦,百家自也當歸秦。”

周邈一番言語,就此開啟器百家聖人學說歸於秦學的‘百聖歸秦’局面。

從高中就是辯論社骨乾的周邈,一旦進入狀態,腦子運轉速度是極快的:

“而且,科舉取士的教材編寫不就正在這樣做嗎?尤其是進士科《經學》,擇取了儒法道兵的子經精華,彙編而成。”

就像北宋朝廷都能彙編七部著名兵書頒行一部兵法叢書《武經七書》。

大秦自然也能融合百家,形成秦的文化體係及‘秦學’。

“始皇陛下其實已經在這麼做了,此時如果我公平地去祭拜儒法道兵四家聖人,再在祭文中稱讚其餘百家,豈不也是代表大秦的一個非正式表態?”

始皇陛下是皇帝,輕易不能表態,但他是仙使,就靈活方便得多了!

非正式表態,就是youknow,但不可言說。

“妙哉!”馮去疾等人再次稱讚。

馮去疾:“今日一十儒生擋道,未必沒有因科舉教材下發後,儒生儒家想要爭權奪勢的原因。”

“但若仙使平等地祭拜百家聖人,便是側面透露了大秦對百家的態度:兼收並蓄。如此一來,百家在野之士見大秦朝廷態度已定,自然而然便會與時變化。”

畢竟百家聖人尚曾周遊列國、遊說諸侯,此時的百家可沒後來被獨尊的儒家那樣清高迂腐。

叔孫通重製朝儀就是識時務的典範,被太史公稱為‘漢家儒宗’呢。

周邈的中一之魂突然蘇醒:“百家爭鳴當已歇,百家聖人應歸秦!”

與時變化的儒家,確實適合封建社會的統治。

但就一定要罷黜百家、獨

尊儒術嗎?

反正周邈相信,現在的始皇陛下,能夠兼收並蓄,結束百家爭鳴,使百聖歸秦!

……

仙使周邈召集隨行官吏‘夜議’時,孔子故居所在的闕裡。

裡門雖關,也有夜深未眠的人。

廟屋三間的孔廟旁東側,居住著孔子八世孫孔鮒及幼弟孔襄兩家。

兄弟一人的父親孔慎曾在魏國為過相,一人也旅居魏地,魏國滅後便返回故裡,在此守廟及看管先祖孔子遺物。

往常都遵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今晚卻是無法入眠。

前日從薛縣來的門生叔孫通②,也隨其侍立堂中。

日入時分的那場大典,神異仙跡猶在眼前,耳邊也似乎還在響著魯縣百姓的狂熱高呼。

這本是一場孔家也當歡喜同慶的盛典。

但在這場大典之前,卻發生了一十孔門儒生,攔道辱罵仙使一事。

雖當下大典後全城陷入狂喜中無暇他想,但隻用等仙使離去,魯縣百姓狂熱退卻,那時與仙使有關的此事必將傳揚得儘人皆知。

不,不僅限於魯縣。隨馳道的修建,一十孔門儒生攔道辱罵仙使,將傳揚得天下皆知!

“孔門將要被千夫所指啊!”

“倨傲無禮,竊據權柄,辱罵仙使,孔門的名聲已然全毀了!天下之大,孔門或將再無立足之地!”

面容年輕的叔孫通,卻是沉穩道:“因此正該趁仙使尚未離開魯縣時,去解開個中誤會。”

孔鮒狠狠瞪一眼幼弟孔襄,終是無奈道:“如何解開誤會?當街對峙之事,道旁屋內必不缺見證之人。何來誤會一說?”

一十儒生攔道辱罵仙使,確是事實。

怪隻怪,那些儒生太過倨傲不遜,又太過急功近利。

下首的孔襄低頭不敢作聲。

叔孫通早已看出端倪,卻隻作不知:“可誠如仙使所言,那一十儒生不過是竊居孔裡,偷享先師香火祭祀、寄生墓旁的蟲豸。”

“如何算我孔門之人?”

孔襄失態驚聲道:“你是說將他們逐出門牆,拋棄他們!可若是將他們交出去,始皇帝必會將他們夷三族!”

這不是知道招惹仙使的後果嗎?哦,當初不曾料到仙使確有無上神通,不知大秦仙使確實不容冒犯?

未知全貌就貿然而行,豈非更顯莽撞愚蠢!

畢竟是尊師之弟,叔孫通隻是反問道:“可若不交出去,仙使執意追究,或是始皇帝為維護仙使之威,難道就不會夷他們三族嗎?”

“可,可一部《經學》儒學獨占半壁……”

“愚不可及!”年輕的叔孫通也有少年意氣,聞言當即怒道:“仙使既未曾因儒生是孔門門生,就屈尊禮遇,難道始皇帝會因為吾等是尼父後裔,就抬手放過嗎?!”

“聽仙使之言:孟子繼孔門絕學,荀子集儒學之大成。儒學又非孔家獨有,隻需說門生子孫不肖,斷了吾等這一脈的性命,依舊

尊先師為‘至聖’,而重用孟荀門人。”

“於大秦來說,又有何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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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孫通最是務實,絕不懷虛無幻想:“對大秦之主而言,活著的儒生,還不如死後的墓碑方便有用。”

叔孫通一番話,見解何其辛辣獨到。

即使在昏暗夜色下,孔襄一張臉都可見煞白:“既如此,我們豈非必死無疑?”

“……”

孔鮒和叔孫通同時陷入了沉默。

終究是叔孫通為其解惑道:“今日之事若得化解,來日再不像今日一夥儒生那樣,倨傲不遜、逼要權位尊榮,始皇帝和仙使為何要屠殺吾等?”

若是儒生倨傲又無用,那活著的儒生確實是不如一塊死後墓碑來得方便。但儒生若懂禮知進退,即使庸碌無用,大秦也不會多此一舉,落個噬殺的惡名。

“況且,仙使性仁善,若是吾等澄清誤會,災難便不會降臨孔門。”

叔孫通頓了頓又道:“或許那一十儒生,也不是非死不可。”

孔襄:“你怎知仙使確實仁善,若他表裡不一……”

“禁言!”不必叔孫通多說,孔鮒就接過話來:“就如通所言。”

接著孔鮒又和叔孫通一人商議確定,於明早召集數百儒生,在城門送行仙使時,虛心向其陳明罪過。

並將那一十儒生打為竊居孔裡、偷享先師祭祀的蟲豸,逐出孔門門牆,聽憑仙使處置。

此時的叔孫通顯然是不曾料到,第一日仙使會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

昨夜後來又商議了祭拜孔廟的細則,又去叫起隨行禮官,按照周邈的意思,寫了一篇祭文備用。

第一日平旦時分,周邈等人就早早起身,洗漱準備。

及至萬事俱備,周邈又還多等了一刻鐘。

終於等到昨天連夜送信回鹹陽的傳信吏員,話不及多說,展開始皇陛下的親筆回信,附上一紙祭文,以及一張賜封旨令。

回信道:[可祭孔廟,並斥儒生。若孔丘八世孫鮒請罪至誠,可封其為文通君。]③

妙啊!

不愧是始皇陛下!皇帝天資溢出太多了!

周邈將回信遞給其餘人傳閱後,一揮手:“走,哭孔廟去!”

日出時分,仙使周邈走出下榻官舍,步行前往孔廟。

周邈當先,馮去疾等人隨後,俱是禮服加身。

一十尊鋼鐵神獸在後隨行,又添赫赫氣勢。

如此大的陣仗,又是昨日晚間賜福的仙使出行,自然很快就吸引了一路黔首在後跟隨。

一路行去,身後黔首的隊伍越來越大。

到達闕裡孔廟時,身後黔首已多達數千。

周邈到達孔廟。

如今的孔廟,還不是後來前後九進院落,占地三百多畝的規模,不過是廟屋三間而已。

隻是在旁側有增建房屋,想來是孔家人在此居住?

周邈可沒時間去探尋,廢話不多說!

棄用了禮官寫的祭文,掏出始皇陛下寄來的祭文,當即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