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的冬天, 尤其是北方的冬天,滴水成冰。
雖然步入煉精化炁中階之後,對寒冷炎熱的耐受力都提高了。
但低階修士仍然肉身未曾脫凡, 冷照樣還是會冷。
李秀麗把自己用棉衣裹成了球, 厭惡寒冷, 也為了躲避惱羞成怒的江侯麾下追兵, 一路向南,一口氣過山嶺,渡大江,跑到了江南一帶。
等她到江南時,最寒冷的冬天已經過去了,人間的元宵都過了。
早春仍有寒氣, 二月末, 三月近,江南的山寺,梅花仍盛。
田野間, 絨絨的鴨已經抖著羽毛, 劃步水中。遊過垂枝下,輕漾波瀾,它低頭銜吃一朵落在水裡的嫩黃迎春花。
李秀麗折了一支早櫻, 滿枝粉團團,她用力一吹, 簌簌如雨落。
繡花鞋兒,碾折了新冒的草尖尖。蝴蝶扇動翅膀,停在她髻尖尖。
她蹦蹦跳跳,心情不錯,走過江南鄉間的成蔭高樹, 走上石橋,忽然探出頭去,臨水照影。
春水如鏡,映著濃潑淺塗,萬種綠。也照著她蓬鬆頭發黑,鵝蛋臉兒白,杏子紅裙薄,頸前明珠晃。
一條大魚,遊過春波。
她探出半邊身子,用手中的櫻花枝去逗它。
連係在髻間的點綴珍珠的發帶,都垂了下去,在水面上晃晃蕩蕩。
點點粉粉落在水裡,果然引來了大魚,繞著花枝轉來轉去。
少女全心逗魚的時候,身後一個身影悄然接近她。
李秀麗頭也不回,後腳一撩裙子,腳印正中對方胸口。
噗通一聲,那人掉下了河去。
她這才回過頭,隨手丟掉釣魚的花枝,一躍而下,從橋上直接跳到河邊。
對真正被她“釣出來”,驚慌失措,滿臉猥瑣都凍住的男子說:“你跟了我一路,好容易等到這麼個僻靜野地,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如果不想在河裡凍病,就交出你的錢袋來補償我。否則,你上來我就踹你下去,讓你在河裡凍上半日。”
那男子嘗試著爬上岸幾次,果然都被她踢回河中。
少女甚至隨手折了柳枝,對準他就是一陣抽打。
她朱衣紅裙,發垂珍珠帶,頸係明珠,裙壓白玉佩,又生得眉目粼粼貌,看起來是個天真柔美,不知世事的小姐。
奈何極為凶殘,柳枝如鞭,濺起帶著寒意的河水,抽得他又痛又冷,暈眩漸上頭,竟然避無所避。
男子終於知道自己踩上了硬茬子,忙不迭告饒:“饒命,饒命!這是小人身上所有錢財......”
取下錢袋拋給少女。
少女腰也不彎,用繡花鞋尖一踢,踢開袋子,滾出幾枚碎銀。
她不大高興:“就這些?”手中柳枝高揚。
“還有,還有!”男子忙道,一邊解開自己的外裳......偷眼覷少女,她睜著眼兒,牢牢盯住他,大大方方,一點兒也沒羞容。
沒奈何,找不到走脫的時機,隻能老老實實脫了外裳,摘下鞋子,把衣角裡縫的碎銀子、鞋底的銅子都掏了乾淨......
少女數了數,加起來也不過隻有三十多兩。
頓時面露鄙夷:“呸,看你油頭粉面,穿綢衣,踩新靴,言語調戲路邊賣花女,還以為是頭肥羊!”
男子被她逼著,脫到隻剩件中衣,在水中凍得臉色發青、瑟瑟發抖,抱著自己,委屈極了。
那你看起來還垂眉柔目,比春波尚粼粼,一點兒也不像能踢得大男人翻跟鬥的練家子呢!
“俠女,繞過小的吧!這真是我全幅家當了,一枚銅板也沒了!”
李秀麗熟練地把銀子裝到自己的荷包裡,最後,一腳踢暈了這個不懷好意尾隨她的男人,任他半身泡在早春的冷水裡,揚長而去。
隨即就拎著新到手的銀子,先跑到城裡的酒樓,點了一大桌葷菜。
這是她最近十天,釣到的少數肥羊之一,得犒勞犒勞自己。
遂小心捋平紅裙,才坐下,對自己花光銀子前買的新衣服很滿意,不打算弄臟。這身打扮很貴,但釣魚執法,一釣一個準!
一邊在周圍人的視線裡,旁若無人地大口吃肉舀飯。
古代的物價一點也不便宜!
一邊扒飯,李秀麗一邊想。
一路往南來,她不會,也懶得做飯,雇人也有一係列手續,麻煩,於是就天天吃酒樓。
偏偏她是個煉精化炁的修士,力氣大,但是吃得也多。這七八個大肉菜,於她不過是一頓飯的事。
更有客棧,她要求不高。但為什麼據說是一地府城最好的客棧的上房,還會有虱子啊!
最起碼,得乾淨整潔寬敞向陽沒有虱子吧。家具大體都得齊全吧。被褥什麼的,也要嶄新溫暖的吧。
於是每到一地,總是花錢租院子住。但這樣的,總不便宜。
至於衣服,她倒無所謂。隻要跟以前一樣,穿得舒服,看起來顏色款式都過得去,就行。
隻是麻衣磨肌膚,絲綢和其他舒服點的布料,常常不禁穿。
有點顏色和印花的——現代想要什麼印花的布料或者好看一點的衣服沒有?這裡有點顏色花紋的衣服價格卻都拔拔躥高。
有時候丟給專業的洗衣婆,有時候荒郊野嶺,自己隨便喚水流搓搓。這些天然染色的衣服,就洗得沒色了。要不,就是她過山嶺的時候勾破劃破了。她嫌麻煩,就買新的。
從北到南,千裡行路,從冬到早春,千兩銀子,流水一樣漏過指縫,嘩啦啦就沒了。
所幸,她扒飯的時候,後背也如芒在刺。
因她的打扮、年紀,不懷好意的目光一路不絕。所以她靠正當反擊,手裡總能有點快速的花頭。
吃完飯,李秀麗隨手在某條巷子裡打暈了尾隨的二三無賴漢,拿走了他們身上的銅板,找到了某個中人。
她一路上住宿——被坑被下迷藥;坐船,被坑被下藥被彪形大漢包圍;吃飯,被紈絝子弟無賴漢聯通人販子堵;連雇人都能遇到裡應外合的拐子。
次數多了,煉化了肝臟,早已百毒不侵的李秀麗,不但能直接用嗅覺分辨出迷藥的種類,還無師自通“車船店腳牙”的種種醃臢套路。
甚至能自行找到不用過官府明路的牙行中人。
中人目光在她身上打轉,口中道:“小姐要租房?西州府各縣,小姐看中哪一個?我這裡都有可以介紹的房子。”
“繁華點的。”
“那就是西州的府城所在縣,泉亭縣,在江南都是數得上的繁華。小姐要泉亭縣哪裡的房子?偏僻郊外一些的,價格好商量。若要靠近明勝湖,雖然風物優美,生活便利,西州的富貴人家,也多在附近。隻是,這價格就......”
“明聖湖邊的。”
“房子也有等分。最上等的帶花園,七進,各種家具齊全......多是官僚人家......略次一些的,也是上等,也帶花園,家具也全,五進......”
李秀麗說:“隻要是上等的,家具齊全乾淨就行。但我姑且先租到夏至。三十兩。能不能租到?”
中人苦笑:“小姐,您開玩笑罷。三十兩,那偏遠地方的宅院,略差幾等的,買都夠了。但泉亭縣,明聖湖畔的,三十兩,租幾個月,還要上等院落,這......”
“你就說罷,能不能租到。要是不能,我找其他人去。”
眼看到手的鴨子要飛,中人猶豫片刻,道:“能倒是能。有一棟極好的五進宅,房主是泉亭縣有名的富商,現在已不住西州府了。租一個月也隻要十兩不到......同樣大小、位置的院子,你一個月幾百兩人家也不一定願意租給你。隻不過,這家的情況,有點特殊......”他支支吾吾,壓低聲音,森森道:“這房子,不乾淨!”
他本以為會嚇到這位嬌滴滴,疑似逃家的貴小姐,沒想到她一聽,反而神態興奮:“‘不乾淨’?是指有鬼?快說!”
“咳,”中人道:“其實,雖說是個‘秘密’,但泉亭縣人大多知道。”
“這座宅子的真正主人,是我們西州府的一位大才子。才子不幸而亡。後來,這座宅子被其他人買去,然後,他的宅邸中,就有人半夜而哭。主人家無論夜訪日訪,甚至讓家人埋伏一旁,都隻聞其聲,不聞其人。有時候,冬日的深夜時分,陰中之陰的時刻,隱約可見扭曲鬼影。時常日久,主人家畏懼萬分,不得安眠,身體日衰,趕緊把這房子賣給了一位外地來的富商,自己舉家搬走了。”
“富商,也就是現在名義上的主人,一般進來,也發現不對。他想賣出去,又找不到人接手。要租,本地人知根知底的,誰租呢?就是冤大.....咳,就是有不知情的人花幾百兩租了,很快就會發現不對。所以這幾年來,房子一直空置,沒有人氣滋養,日益荒蕪。房主隻求儘快回點本,所以才定了這麼個低價。”
李秀麗聽得眼睛發亮,愈聽愈滿意。
有鬼——超凡。
很多人住過,但最多也不過是睡不著。超凡,但弱雞。
經過朱家一事,這種弱弱的臨時溢出區,在她眼裡基本等於修為的十全大補丸。
“就它了!”李秀麗當機立斷:“馬上就租給我!”
她想了想,又當著中人的面,摘花般隨手一扯,扯下了他家門上的銅環。然後徒手扭揉,捏面團一樣,揉成一個銅球,啪地扔在他腳下,說:“我很想快點住進這房子。彆去找人牙子,彆去找鴇子,彆去找無賴漢。我也不怕任何迷藥。彆浪費時間讓我收拾你們。懂?”
中人被銅球砸到腳,差點跳起來,看到少女白皙的手掌,又渾身一個哆嗦,立刻捂死了手裡的蒙汗藥,猛然點頭:“懂、懂......”
在銅球的震懾下,也可能是在不遠處小巷子裡某幾個無賴漢鼻青臉腫的模樣震懾下,總之,中人和他團夥的速度快得驚人。
這天下午,臨時在客棧裡厭惡地打虱子的李秀麗,很快就被告知,一切已經收拾妥當,連家具和房間的灰塵都清掃了一遍,她可以住進去了。
李秀麗挎著小包裹,推開掛著“文昌閣”牌匾的大門,毫不猶豫、興致衝衝地跨進了這間“鬼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