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員外與京城來的貴客, 他的妻兄、妻侄,稱有要事,在書房閉門商議。
“老朱, 咱們是內親, 不說暗話。你送去安王那的東西,這個月缺了不少斤兩,送來侯府的銀子也少了。安王殿下對你有些不滿, 讓我們來敲打你。”
“這......緋兒病成這樣。我和丹娘都想為他積攢一下德行,更無心處理外事, 請殿下寬赦......等緋兒病好,我再......”
“每個月安王手下都要消耗一批火、藥,亟待補充。這是大事, 不容你兒女情長。安王有令,再增三成銀。老規矩,增加的三成中, 再抽五成給我們。”
“可,侯爺......我家的現金, 實在已經不多......”
一個丫鬟奉令送茶點進書房,眼角卻瞥到牆角躥過一團黃影,她納悶回頭, 空無一物。也許是哪裡來的金絲虎。
但上好的茶點剛送去不久, 客人就甩袖而出。
不知議了什麼事, 江家的貴客們來時春風滿面,十分親切。摔門而出時, 卻怒容滿面,一點也不見貴胄侯門的禮數。
朱豪隻得吩咐下人:“侯爺、世子要在我家住上兩日,儘心招待。”
但一位貴客的冷臉壞脾氣, 卻嚇得朱家婢仆皆不敢近,遙遙綴在其後,隨他們亂晃。
江侯爺稱要去看望妹妹與外甥。
見了庶妹,他卻連裝也不裝,隻口頭胡亂關心幾句,就迫不及待往朱緋的院子去,說是要去探外甥的病。
朱緋的院外,守了不少人。江侯爺都讓他們退下,說自己來看望外甥,人這麼多,他嫌煩心。
朱家雖然是安城大戶,但畢竟地位與江家天差地彆,又是少爺的母族親人,以往也來過這裡,也是這樣囂張跋扈,頤指氣使。
男女仆人見了這位尊貴的舅爺,心裡都露怯。很快就退走了不少人。
江世子環顧一遍這清幽不失雅致的院落:“這商戶小子倒是好命,家裡的奴仆穿得都不差我侯府的下人。”
但仍有一人垂頭坐在階前,仿佛沒有聽到他們的命令。
那人紮著道髻,面貌清秀,年十五六歲,是個半大少年模樣。雪落了紛紛,白了他頭肩,一身單衣,不知冷似的。
“喂,叫你們都退下,沒聽到?”
這少年不言不語。
江世子踢他一腳,他不動。
江侯爺斥他,他更不動。
“好了,茂兒,不要管他。我們去看看好外甥,你的好表弟。”
隻剩這麼個瘦弱的家夥,能攔得住什麼?他們父子都是習武的。
江氏父子抬步上階,卻覺眼前一花,眼前的門忽近忽遠,一片模糊,觸手可及的門扉仿佛在數裡之外,他們無論怎麼走,也走不到門前。
江侯爺有見識,眯眼道:“迷幻之術?”他退後一步,環顧左右,終於在門上找到了可疑的東西。
一面寫著“福”字的旗幟,被懸在房間上方。
他正要伸手去取懸在門上的艾旗,卻忽覺眼前一花。砰,天旋地轉,倒在地上。
他倆被人一手一個,頭被摁在了地面。
“放肆!”江世子和江侯爺拚命掙紮。他們習武,又是成年的強壯男子,身上卻像壓著虎象,無法起身。
江世子喊:“我乃忠勇侯世子,是安王的內侄,朱家的貴客,小小婢仆豈敢冒犯!鬆開!”
壓著他們的少年卻不言不笑,表情冷漠,像是聽不懂,手上千鈞力未鬆分毫。
江家父子殺豬似的嚎叫引來了朱家人,見此情景,嚇得趕緊去通報。
朱員外就帶著一個年輕女冠匆匆而來。
方臉女冠隨意一指:“放開他們吧。”
那少年才鬆了手,照舊坐到一旁的台階上,面無表情。
但江家父子連滾帶爬從他手下逃出,冠發皆散,心有餘悸,怒道:“朱豪,這就是你家的待客之道!我來探望自己的親外甥,竟遭此羞辱!”
回他的卻是女冠:“鬼嚎什麼!彆碰我的艾旗,誰動你!”
江世子道:“原是你這妖道設的陣!什麼艾旗,我們想進去看望表弟,門前卻遇迷魂陣,父親發現是那個旗子搞的鬼,才去摘它......”
他話音未完,便見朱員外乃至附近的朱家人全都變了臉色。
他一向看不起的朱家姨父盯著他,竟眉頭緊皺,鼻翼微動,雙唇緊抿,眸子黑沉得不同尋常。
方臉女冠冷笑:“確實是我設的艾旗。不過,對普通人而言,它隻是一面懸在門上的旗子,沒有任何其他作用。它真正攔住的,是心懷惡意的異類。如果誤攔,那也是你們身上沾的異類氣息太重。”
江家人大怒:“妖道,你說什麼!你說我們對外甥心懷惡意!”
她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朱員外攔住。
他已收了恨意,使了個眼色:“雲真子道長,定是誤會。法寶應也有失靈之時。”
又對江家人說:“侯爺、世子,緋兒此病最怕見人,連丹娘都輕易不進房屋。謝你們一片誠心。等孩子病好,定叫他親到京城,拜見外祖母、舅父,共敘天倫。”
最終,江氏父子還是被安撫下來,怒氣衝衝,臉色鐵青地回客房去了。
奇的是,他們自覺受辱丟份,卻從始至終,沒有提過離開朱家。
修行者們聞訊趕來,聞言,黃鼠狼道:“我就說!這兩頭地羊鬼,一個來源的,怎麼可能有兩種不同的氣味!原來,一頭是你朱家釀造,一頭,是他人醞釀,跟上你家的。”
李秀麗對朱豪說:“乾嘛放他們離開?他們是人,但他們身上幾乎浸透了地羊鬼之炁,必定常伴地羊鬼左右。就是掏你孩子五臟的那頭。”
而地羊鬼性嗜利,誕生於“高利貸”的概念,其掏空人五臟的妖術,是印子錢掏空家財的過程,在幽世的映照。
換句話來說,江氏父子打的就是掏空朱家的主意。
“這就說明,他們對你家,也不懷好意。”
少女撫著蒲劍,全然無視世俗身份,寒光照冷面:“捉住他們,順藤摸瓜,先殺一頭地羊鬼。”
朱員外先時恨怒交加,但隨後已經明白過來。卻頹然道:“再等等,再等等,容我再考慮考慮......讓我再想想......”
女冠嗤笑他軟弱。
白鶴卻按住她的劍:“道友,世俗之內,並非那麼簡單粗暴。讓他自己權衡罷。”
朱豪坐在孩子的門前台階上,雪與發灰鬢發染在一起,凍得他從肉身到心中,都牙齒戰戰。
他已經想起,緋兒的“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了。
前段時間,丹娘帶著他,一起上京拜訪外祖忠勇侯江府。
回來之後,丹娘就常神思恍惚,朱緋表面無恙,則開始漸少食水。等他們夫婦發現不對時,緋兒已經“病”得起不來身,五臟空了大半。
他恨江家嗎?
他恨,恨得滴血。
他恨江家背後的安王嗎?
恨,恨得切齒。
他知道這筆權勢“有毒”,但一旦沾染,想要反抗、解脫,往往就由不得自己了。
這,何嘗不是一種“高利貸”?
他借江家起家,借安王做大,這是借來的本金,可滾滾利息,償了這麼多年,還沒有償儘。
他們甚至要他獨生孩子的命,想要把朱家吞吃殆儘......
恍惚間,他想起了那些被朱家放了印子錢的百姓。
他們或家貧無計,或走到絕路,或被引誘,來借他家的印子錢。
他們也知道這筆錢“有毒”,但往往走投無路。隨後,命運就不再由他們自己。
他也會把他們一點一點,從裡到外,由浮財到家庭,到人生,吞吃殆儘。
平民百姓無法與他對抗。
他就能與安王對抗嗎?
隻有這一刻,朱豪回顧平生,感到了強烈的悔意。
大雪中,一個聲音輕輕叫他:“老爺。”
一把傘撐在他頭頂,江丹娘憔悴不堪,滿面病容,臉上浸透了苦意。
她也知道了真正挖開緋兒內臟的地羊鬼來自哪裡。
江家的人脈,是當年付給丈夫的本金。她的緋兒以及整個朱家,都是賠不完的利息。所以,地羊鬼從江家隨之而來。
朱豪從悔恨痛苦中回過神,握住她的手,忽然說:“丹娘,傷害緋兒的既然是江家帶來的地羊鬼,而不是我們家誕生的那頭地羊鬼。我們可以僅除了害緋兒的那頭,不管我們家的那頭。這樣,就算炁運反噬影響江家、乃至安王,降怒下來,我們夫妻一力承當。而我們的家業和緋兒都能保住,安王還要利用我們家鋪開的人脈網,罪責我們承擔,他們會放過緋兒的。到那時,我們家業還在,江家、安王就還需要我家,緋兒可以頂替我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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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嘛告訴他們,害朱緋的跟禍害安城百姓的,是來源不同的地羊鬼?”李秀麗皺眉:“朱家為了自己家能繼續斂財,放任地羊鬼為禍安城。得知除去禍害朱緋的那頭,卻可以不影響自家,他們怎麼還會繼續跟我們合作徹底撫平溢出區?”
之前黃鼠狼、李秀麗說的話,是白鶴示意說給朱員外聽的。故意告訴他,兩頭地羊鬼不是同一來源。
白鶴卻說:“不,如果他們真的想清楚了,朱家會主動繼續跟我們合作的。因為朱家事實上已經無路可走。”
當夜,朱家夫婦打扮正式而整齊,到了客廳,禮見修行者們,齊行大禮。
“大師,請今夜助我們除去鬼物。”
白鶴問:“你們想清楚了?”
夫妻倆點了點頭。
朱豪露出陰狠神態:“兩頭地羊鬼,我們都要除去!”
白鶴道:“你們作孽多年,與地羊鬼牽連太深。鏟除鬼物,撫平溢出區後,你們炁運連命,極有可能暴斃。”
江丹娘說:“我和豪哥已經想清楚了。這些年來,我們為自己,為將江家,為安王,做了太多不該做的臟事,縱使我們夫婦舍命抵罪。但要留下這份家業一日,江家,乃至安王,就會源源不斷地勒索、操縱緋兒甚至是他的後代,直到吞吃殆儘,永無寧日。”
“就像,我們在給安城百姓發放印子錢時,不到他家的最後一點價值被榨乾,我們也不會勾去他的名字。”
朱豪說:“道長曾說,青衣可以躲避地羊鬼。青衣者,卑賤者也。真正毫無榨取價值時,地羊鬼才會將你如同敝履一樣忽略。”
“我自知此生造下孽障無數,不敢求安城百姓原諒,更不敢說什麼‘贖罪’。朱某一向自私自利,即使是今日考量,也隻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孩子而已。”
“今夜之後,我們所有家財,都將散回民間,所有債務利息,一筆勾銷。請各位大師,一路暗中護送緋兒離開安城,我們已經為他安排好了剩下的一切,用的都是乾淨銀子,不多,隻足他溫飽後半生。”
朱家夫婦再次叩首,便站起來。
一壘賬本、高利貸的出借記錄,債票等等,被人抬了上來,悉堆一起。
空氣中,腐敗的臭氣逐漸濃鬱,一個若隱若現的黑影在賬冊上扭曲著成型......
朱豪噙著冷笑,吩咐家丁:“去,請江侯爺、江世子。就說我答應了安王的要求,今年願意再增三成銀子。請速速來商議。”
江家人得知讓步,驚喜萬分,當即連夜快步而來。
他們入廳之時,江侯爺嘴裡嚷:“三成不夠了!你今天得拿出四成來......”
他們貪婪的嘴臉顯露,黑夜中,隱隱有一個黃睛黑面的巨大影子,凡人不得見,卻逐漸凝聚。
話音未落,四道身影齊喝:“孽障,哪裡走!”
蒲劍、佛珠、桃木劍、黃影,四面鎖住了地羊鬼的去路。
賬冊上成型的稍瘦黑影,一現身,也仿佛極度仇恨般,猛然朝更大的鬼物撲了過去!
在江侯父子驚恐的神色裡,鋒利的寶劍擦著他們的耳朵,穿透了鬼物的心臟,將無形的它變得有形,連劍一起釘在了地上。
佛珠串死死地絞住了它的喉嚨,不斷縮緊。
黃鼠狼咬住了它的腳。
桃木劍劈開了它的肚腹。
白鶴從巨大的地羊鬼腹中,剖出了一個蜷縮的小小虛影,面貌正是朱緋,其五臟六腑正在虛弱跳動。
剖出肚腹的一刹那,江侯父子還來不及驚恐現形的鬼物,便覺肚腹劇痛,仿佛被剖開的是自己,他們猛然嘔了一大口黑血,耳鼻也都溢出鮮血,瞬間癱軟在地,昏迷過去。
在李秀麗的視角裡,他們身上的炁在飛速流失,降至一個極低的狀態。
而江侯身上還有一條線連向夜空無窮遠處,不知通向何方,線那頭,也隱隱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哀嚎,似是一個成年男子原本高傲的聲音。
枯鬆接過那個蜷縮的虛影,用一顆佛珠吸收了它,再伸手一彈:“塵歸塵,土歸土,去!”
佛珠裹挾著虛影,急射進朱緋院中,落在了床上年輕人的肚腹中。
血肉的內臟頂替了虛假的木石。
本來除了呼吸外,幾乎若死的他,忽然咳嗽起來,不斷咳嗽,然後竟自己翻了身,睜開眼,扶著床沿,咳得天昏地暗。
他咳嗽、嘔吐出了無數沙土。
蒼白若紙的臉上,漸有血色。
外間聽到動靜的丫鬟,掀開簾子一看,欣喜若狂。
朱家就響起大喊大叫聲:“少爺醒了,少爺醒了!”
朱家夫婦露出狂喜之態。
李秀麗卻拔出了蒲劍,劍下,一頭地羊鬼化作飛灰,徹底消失。
她毫不猶豫,一把紮進了正欲逃跑的另一頭。
那頭“甲鬼”本能地攻擊完同類後,跟同類一樣,被釘住了心臟。
同時,夫婦一人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他們的唇畔溢出血來。
白鶴歎道:“朱豪,江丹娘,坑害你們的地羊鬼已死。現在,輪到坑害安城百姓的地羊鬼了。就算你們後悔了,我們也不會縱容它繼續存世。”
他雖然正直,卻並不是拖泥帶水、心慈手軟之輩。
李秀麗更無同情,隻一邊紮著地羊鬼,一邊催促他們:“喂,早說好的,你們要乾什麼就快點去。我紮著它久了,手累。”
“對了,彆忘了把我的一千兩拿出來。”
雖然這家的錢不乾淨,但也不能逃她的報酬!最多她事後拿去河裡搓搓。
黃鼠狼想到自己的農婦,忙附和:“還有我的一千兩!”
朱家夫婦知道這是修行者們最後的慈悲,忍著心口的劇痛,禮謝後,向朱緋的院落而去。
朱緋終於把泥沙吐乾淨了,茫然地坐起,按了按自己的心臟。他好像做了一場噩夢,夢中,他被一隻惡鬼抓住,剖開了臟腑......
心臟、肺......按下去,還是柔軟的,胸膛還是熱的......
“緋兒......”他抬起頭,房門打開,他的老父母跌跌撞撞闖了進來,短短的一段時日,父親的頭發白了小半,母親臉上又多了好些皺紋。
朱緋本是個清俊的年輕人,此時大病初愈,臉瘦的凹陷像骷髏,蒼白單薄得像一張紙。
父母反複端詳他,又按了他心臟的位置,感知到了心跳聲。
母親忽然嗚嗚地哭了,一把攬住了他。母親攬著他,父親攬住了母親。
“爹,娘,孩兒無恙......”朱緋正要安慰他們,卻見父親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忽道:“緋兒,跟我們來,離開安城,在省府養病一段時日。然後,就走......不要去你的舅家,不要去京城,繞著所有安王勢力走,走得越遠越好......”
“來!”父母扶著他,走到後門,那裡已經有一個老仆,兩輛馬車。馬車內鋪了厚厚的被褥減震。
他的父母對他說:“緋兒,不要想念我們。你是個忠厚善良的孩子,以往,你勸我們的是對的。以後,你寧可清白做貧人,不可富貴成惡鬼。不要學你的父母。”
“做鬼吃人,可鬼亦食鬼。”
“害人者,終將自害。”
朱緋迷迷瞪瞪上了馬車,忽覺不對勁,掙紮著想要下來,卻被老仆摁住。他病後虛弱的力氣還不如隻貓。
“爹,娘,你們這是怎麼了......”
馬車轔轔而遠,父母的身影,在寒冷的冬夜裡漸漸模糊。
朱緋掙紮得累了,躺在馬車的厚褥上,頭一點一點垂,忽然,又被驚醒。
他聽到馬車外亂哄哄的,好像是無數百姓在喊“走水了!”、“走水了!”
他吃力地掀開窗,抬頭一看,驚恐發現,那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的方向,正是朱家的方向。
大火燒紅了半片天,富貴喧囂幾十年的朱家,被一片烈焰所吞噬。
當從朱家誕生的那頭地羊鬼死去時,從它體內飛出了無數虛影——這些是尚未被吞噬殆儘的百姓內臟,它們飛向安城乃至更遠的地方,無數掙紮在“怪病”中的人家,將驚喜地發現,“病”不藥而愈。
多餘的炁被撫平,溢出區,消失了。
與此同時,被火焰吞沒的,還有那些滾不進的債。它們與地羊鬼一同消亡。無數人家將從陽世的層面,再次“病愈”。
朱家夫婦手拉手,在地羊鬼死去的那一瞬間,周身之炁散儘,無疾而終,暴斃當場。
江侯父子倒沒有暴斃——地羊鬼的反噬不僅是反噬他們,有了安王等其他人的分擔,他們隻是重傷虛弱。
但他們倒在廳堂中,四面被火包圍,無人相救,闖不出去,驚嚇萬分。
這場火燒得很大,卻沒有波及到除朱家之外的任何人家。
神奇地仿佛劃了界限。
四個修行者守在朱家前。
等火燒滅的時候,守在四面八方,阻止火勢蔓延到城中的佛珠,將回歸枯鬆手中。
在溢出區消失的刹那,李秀麗和其他三個修行者接收了大量的炁。
李秀麗和黃鼠狼修為高,需要海量的炁才能再提升,隻被人間的喜怒哀樂之炁,衝得打了一個飽嗝。
白鶴、枯鬆老僧當場就差點衝擊煉精化炁中階。
不過,修為是其次啦!李秀麗和黃鼠狼都拿著一千兩銀票,十分樂嗬。黃鼠狼還跟它的農婦嘀嘀咕咕說悄悄話。
白鶴、枯鬆沒有拿報酬。枯鬆老僧站在火海前,不停誦念消除罪業的經文。
白鶴也沒有修為提升的高興,隻凝視火海,撫著身上鶴氅,不知在想什麼。
隻是,四個修行者沒有一個想到去救被困在火海裡的江侯父子。
正這時,一列人馬急匆匆地跑來,叫道:“侯爺、世子!快,快衝進去救人!”
江侯作為武功出身的侯門,當然不可能孤身前來,隻是到親戚府上商量一些秘事,不好讓手下人跟著來,就讓他們駐紮城裡。
手下人等了一夜,卻看到朱家竟然起了大火,他們侯爺還沒出來,連忙奔來救人。
江侯、江世子最終還是被他們拖出來了,幸好沒有什麼燒傷,隻是無端地虛弱異常。
修行者們站在火光下的陰影裡,側視他們。
因為現場亂哄哄的,還有很多百姓怕火燒到自家,提著水桶等著,卻不願救朱家的火,隻幸災樂禍地圍觀。
那列人馬沒有注意人群中的修行者們。
黃鼠狼看著還活著的,還被運上馬車送去救治的江侯父子,嘖嘖了一聲:“可惜了。”
可惜還活著。
李秀麗數著自己的銀票,忽然說:“不可惜。活不了多久了。”
她歪了歪頭,指著江家遠去的馬車,上方天空:“你們看,還有一頭。”
白鶴、枯鬆大師都愣了一下,他們修為不如李秀麗高,雖然經驗比她豐富,卻不一定有她敏銳。忙順著她的指點看去,果然看到,江家馬車上空,如影隨形,若隱若現,一個龐大的黑影。比他們剛除的那兩頭更龐大。
夜空裡,那對黃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馬車,一路隨飛而去。
它身體上的炁,連著的方向。白鶴喃喃:“那個方向是......安王的封地?不錯,近日皇帝國庫空虛,要各地皇子想辦法籌銀。安王又要籌銀,又要填補軍用,聽說,他還向封地的各豪族和親戚動了心思......沒有了朱家這一筆,又誰來填呢......”
他漸漸明白過來,忽然,英眉彎起,哈哈大笑:“可惜,此鬼,貧道不欲再除!”也除之不儘。
火光搖搖,映紅天空。
大火中,似有鬼物結伴而舞。
白鶴道士瀟灑地一拱手,說:“‘雲真子’道友,保重!貧道去也!”
一卷鶴氅,竟當真化作一隻羽毛潔白的的鶴,淩雲而飛。
鶴飛而歌。
於是,正陷入怪病痊愈,以火光為喜光的安城百姓,聽到歌謠漫漫,盤旋安城。
“鬼食人。
鬼食鬼。
小鬼儘,
大鬼哭。
相食無窮儘,
世上已千年!”
安城小兒聽了,追隨鶴歌,也拍著手唱了起來。
從此後,安城人人能唱此歌。
據說,有朱衣人冒死歸鄉,聞此歌,黯然神傷。就此出家於安城郊外。
此時,李秀麗走過洋溢歌聲的安城,也學著曲調,一邊哼,一邊捏著銀票,舒展了腰背:“總算能舒舒服服過活一段時間了,先去洗澡買衣服,把道袍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