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隻也是你們帶來的貓?”
卓瑛順著這句話蹲下身, 對這隻狸花貓嘬嘬喚了兩聲。
狸花貓一聽到她喚,顛顛邁著小碎步就湊了過去。
“唉喲,好有靈性的貓, 竟能聽得懂我說話呢~”
卓瑛驚喜不已, 試著伸出手摸了一下它的腦袋。隻見它不但沒避開, 還很配合地仰起下巴,從喉嚨裡發出了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
謝靈見這隻狸花貓如此親人, 也被吸引著蹲下,伸手捋了捋它的背毛。
狸花貓一直在外流浪, 渾身臟兮兮的。不過貓似乎再臟也臟不到哪兒去,它身上的背毛摸起來有些乾澀, 但輕輕拍一拍, 沾在上面的灰塵就被抖落了下來。
“喵~”
狸花貓意識到謝靈在幫它清理背毛, 渾身過電般打了一個激顫, 上半身又突然以極快的頻率左右旋擺, 將腦袋噠噠噠甩成了一團灰糊的殘影。
沾在它身上的灰塵隨這個動作被甩出來一大片,洋洋灑灑地從空中飄落在地。
“這不是我們帶來的呀, 先前也沒瞧見過它。”
第二位阿姊一臉意外地盯著這隻狸花貓,隨即補充道:
“不過京都那邊的官道太容易躥過來流浪貓了, 或許它是最近幾天來的也說不定。”
“啊, 你們都喜歡它嗎?不是,也看一看我們手上的這三隻貓呀……它們都很可愛的……!”
苦臉阿姊這下是真的苦皺起了一張臉, 她們這樣的捕貓捕狗人手頭這麼多流浪貓流浪狗,今日卻隻少少地送出去兩隻,還都是奶狗,除外的流浪貓是一隻都沒送出去,這以後可怎麼是好???
雖說養著這些流浪貓流浪狗, 可以不讓它們到處亂躥傷人,所耗的口糧也一概由鎮府貼補,但光是養它們所要耗費的心力,就足夠她們喝一壺的了。
“嗯,我喜歡這一隻。”
謝靈第一眼就瞧上了這隻狸花貓,因為它和旅思遙送自己的繡帕上的貓很像,性子也很親人,有靈性。
這樣就已足夠,剩下的就看它願不願意待在這旅院了。
“哈哈哈,我也喜歡,我還是頭一次不被貓嫌呢。”
卓瑛一邊吐槽自己,一邊不住用手指給狸花貓搔癢,從頭撓到下巴再到背毛、屁股,狸花貓被撓的一陣饜足,喵喵喵叫了好幾聲,最後乾脆攤開軟綿綿的雪白肚皮,任由她撫摸了。
“唉,算了算了,既然這貓一準找到你們這兒來,那就是有緣分。”
第二位阿姊也想將手中的流浪貓送出去,但想到今年的水災給鎮民帶來了極大的損失,她們忙著為生計奔波,這段時日沒心思再多養一隻貓或者狗,也十分能讓人理解。
“我們這兒的貓狗雖是送不出去了,但還有早早購置好的驅蟲粉,清蟲丸,眼下瞧著這些獸藥也得多多地剩下來,你們不如就拿一些去用吧。”
第二位阿姊說著,就從布袋裡的其中一個袋口掏出了兩個小盒子,遞給謝靈。
謝靈伸手接過來,先道了一聲謝,然後才認真地詢問道:
“不知這兩種獸藥該如何用?”
“其實用起來很簡單。第一味驅蟲粉,主要用來治貓狗身上的虱子、蜱蟲這類臟蟲。流浪貓身上的臟蟲比較多,你前三個月得用的勤一些,每月都灑一次,到後面貓貓身上差不多乾淨了,每隔三個月灑一次就行。”
“第二味驅蟲丸,也是差不多的用法,這個月先給它吃一粒,清清肚蟲,後面就是每隔二到三個月喂一次。”
第二位阿姊耐心解釋道。
謝靈點點頭,道:
“我記下了。”
送走她們,謝靈返回來對卓瑛道:
“我去廚房燒一些水,給它洗個澡。”
“彆急,咱們先給它起個名字吧。”
卓瑛躍躍欲試,還不忘對著冷嘉平的屋子大喊了一聲:
“嘉平,快出來,咱們院子裡有貓了!”
冷嘉平過了一會兒才開門,走到院子裡。她見到一隻灰撲撲的狸花貓正蹲在地上,卻一點也不驚喜,隻是分外平淡道:
“乾什麼?”
“你肚子裡墨水多,看看給它取哪個名字合適?”
卓瑛一腔熱切道。
“……”
冷嘉平聞言,踱起了步子,繞著這隻狸花貓走了一圈,將它上上下下打量好幾圈,才道:
“我看,可以叫它墨言。”
“不行不行,它看起來像個話癆,這個名字不適合它。”
卓瑛一下就拒絕了冷嘉平的提議。
冷嘉平口頭頓了一下,沉吟後又道:
“那……不如叫它千語吧。”
謝靈這時看向狸花貓,見它對這兩個名字一點興趣也沒有,蹲在地上,將雪白的一條貓後腿輕輕鬆鬆彆到腦勺後,然後低頭一拱、一拱舔起了肚皮上的雪毛。
“咦,它剛才明明還聽得懂我們說的話的。”
卓瑛覺得奇怪,便試著用這兩個名字去喚狸花貓:
“墨言……千語?千語……墨言?”
但無論她喊哪一個名字,狸花貓都充耳不聞,隻埋頭儘情舔舐著自己雪絨絨的肚皮。
“它是不是不喜歡被人取名字?”
謝靈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個想法,又反過來道:
“還是它本來就有名字了?”
“對哦,它應該是京都那邊流浪過來的,指不定是被哪一家喂過食的,然後取了名字。”
卓瑛一臉恍然應和道。
冷嘉平的視線淡淡落到狸花貓身上,瞥了一眼她尾巴以下的部分,一下辨認出她是個母貓:
“京都那邊的母貓,一般流行叫作貓姐兒。”
“喵~”
一聽到這個名字,狸花貓立刻蹲站起來,一路喵喵喵地被冷嘉平喚到了跟前。
“貓姐兒。”
謝靈頓時覺得自己被冷落了,也對它喊了一聲。
狸花貓雨露均沾,一個扭頭就邁步走向了謝靈這邊,但才走到半路,就被卓瑛滿心歡喜地也喊了一句:
“貓姐兒~原來你叫這個名字~”
“喵~”
貓姐兒一次不落地應聲,然後依次湊到卓瑛、謝靈、冷嘉平腿邊,順著她們的站位貼貼了一圈。
等它再次回到卓瑛身邊時,卓瑛趁它不備,雙手迅速探入它前肢腋下,將它從地上撈了起來——
“貓姐兒,走,咱們洗澡去~”
卓瑛十足歡喜道。
給貓洗澡,是一項很需要碰運氣的活兒。以前卓瑛嘗試著給貓洗澡時,少不得要與之作出一番艱辛纏鬥,才能讓貓成功沾到水,但貓一碰水十有八九會發狂,原本頂好的性子,此時也少不得對主人狠狠哈上幾口惡氣。
原本她以為貓姐兒也會這樣,但沒想到它安安穩穩地蹲在椅子上,一點也不怕眼前這盆霧氣蒸騰的熱水,甚至還試著伸出雪白貓爪,虛空踩了一踩面前濕潤的霧氣。
謝靈拿了一隻空盆,往裡面嘩啦啦灌了一些冷水,然後少少地添了一些沸水,用手試溫後覺得不熱也不冷,便打算召貓姐兒過來。
但冷嘉平見狀,不鹹不淡地多嘴了一句:
“貓喜歡熱一些的水,這個水溫對它來說太冷了。”
“還有這種說法……?”
冷嘉平嗯了一聲:“我在書上看到過。”
謝靈經她提醒,一下明白過來,接著就多添了一勺沸水到盆裡。
之後還是由卓瑛抱起貓姐兒,將它懸在熱水盆上,先用它的貓肉墊淺淺蘸了一下水面,見它一臉沒有太大抵觸的樣子,卓瑛才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到了熱水盆裡。
謝靈在這期間,拿了一些乾皂角泡水,先用手攪起一些乳白發膩的沫子,然後才將之倒進了熱水盆中。
貓姐兒一泡進熱水裡,就不開口喵喵叫了,隻渾身稍顯僵硬地蹲立,銜著一塊狸斑的貓唇也顫顫向外努了一些。
它看起來是有一些緊張,但並不掙紮,接下來,就任由卓瑛將一捧一捧的熱水澆在它的背毛上,幫它從上到下搓洗身子。
很快,它的背毛就被打濕,身形一眨眼縮水了大半,從毛絨絨的一隻變成了瘦巴巴的一條。
皂角水起的沫子,也混著熱水一起被澆到貓姐兒的身上,經過卓瑛輕輕擦拭,揉搓,不一會兒就生出了大團大團綿密的皂沫。
“啊,世間竟然真有如此通人性的貓。”
卓瑛忍不住一聲喟歎,覺得自己還是見識太少了。
謝靈也覺得自己是真的幸運,竟遇到了這麼一隻性子相投的貓,對了,它應該能聽得懂自己說的話吧?
“貓姐兒,以後,你千萬不能撓壞我的衣衫。”
謝靈一本正經地對它道,末了還特意闡明這樣做的嚴重後果:
“不然,我會生氣的。”
卓瑛簡直被謝靈逗樂了,噗嗤一下就笑出了聲:
“噗哈哈哈哈,它是貓,不是人,能聽懂一些人話就已是聰明絕頂了,你這樣要求它,豈不是太為難它了?”
“喵……?”
貓姐兒仰著腦袋,一雙瞳仁天真無邪,像是在認真聆聽她們的交談,但又像是什麼都沒聽懂。
卓瑛給貓姐兒前前後後洗了三遍澡,第一盆洗出來的是泥漿渾水,第二盆肉眼可見清澈多了,第三盆簡單過了一遍水,她就將它裹在布巾裡,把身上多餘的水漬擦擦乾淨,然後帶到了灶膛附近去烤火。
灶膛生了一堆火,謝靈時不時就去添柴燒旺,這樣一直到給貓姐兒洗完澡,整個廚房裡都是熱烘烘的。
廚房的門也掩著,裡頭燭光輕輕搖曳,在被煙氣燎的暗沉的牆面上,一爍、一爍地騰挪換影,時而漲漫如山巒,時而退潮如平湖,時而又如鬼影恫恫,仙人落臨,如此你方唱罷,我方登場——就像一場輪演不休的皮影戲,漫長到讓人心中漸漸便滋生出了困意。
謝靈伸手揉了一揉眼皮,覺得有些困,但她又不想那麼早睡,不然夜裡就睡不著了,便強撐起一些精神對二人道:
“早上我烙的餅還剩一些,現在蒸一蒸,正好可以填一下肚子餓,你們要一起吃嗎?”
“剛才折騰了那麼久,我也餓了,給我多弄一些來。”
“我想喝茶。”
冷嘉平倒不餓,因為她剛才一直負責旁觀,連手都沒沾濕一下:
“你來蒸餅,我燒茶吧。”
謝靈沒有異議:“好。”
二人一個在灶台前忙活了一通,一個蹲在爐子前看顧熱水,然後忙活著弄了一些茶葉,將茶杯擺放好,衝出來熱氣騰騰的三杯茶。
這時謝靈蒸的餅也出鍋了,卓瑛走出來端了一些,又忙不迭回到灶膛後,去看貓姐兒去了。
謝靈蒸的餅正好是甜餡,這是她拿早前剩下來的一些紅豆泡發,蒸煮後搗成豆泥、炒製收乾水分,最後包進面皮烙出來的。
餅裡夾的紅豆泥用了十足十的份量,又加了適量的冰糖添味,一咬就是一大口沙甜夯實的餡料,配著薄薄一層的面皮,多吃幾口卻不覺得膩歪,反而因為加的是冰糖,連唇齒生出的津水,味道也是清透的甜香。
冷嘉平細嚼慢咽吃了一塊餅,竟絲毫不覺得甜膩,便隨口問了謝靈一句:
“這餅,是如何添糖的?”
“添糖?大概就是……一勺子的量。”
謝靈稍微想了一下,給她答疑道。
冷嘉平口頭冷不丁頓了一下,緩緩又問道:
“一勺子的量,是多少?”
謝靈這下被她難住了,因為她是看準了紅豆泥的份量,斟酌著去加冰糖的量的,那一勺子的量……也許是離盛滿還差一些,也許是差不多齊平勺面……
“這個,我實在記不清了,等我下次做的時候,你在旁邊看著學吧。”
謝靈緊接著還補了一句:“這個餅作法很簡單的,你肯定一學就會。”
冷嘉平剛到嘴邊的話,又被冷不丁地一阻,直接噎在了嘴裡。
她莫名沉默片刻後,才語氣幽幽地岔開了話題:
“你在廚藝上有些天賦,可曾想過去學堂精進,更上一層樓?”
“去學堂……?”
謝靈一時愣住了,有些沒轉的過彎來:
“去學堂學燒飯……這不是閒的沒事做了嘛?”
“去學堂精進廚藝,並非隻是你想的燒一燒飯那麼簡單,在那裡,你可以學到各個地方的菜係做法,就像科舉進學,足不出戶,便可博聞廣識。”
“換到想精進廚藝的人身上,也是一樣,她們不用四處拜學,就可以學到來自天南海北的各種菜式,也可以從各種菜譜之上尋得靈光一現,創造出新的菜式來。”
“如我一樣的,在繡藝、書法之道上,也可在學堂參見各種名家之作,學到數種奇巧針法,即便不能成材,也可獲得一番見識。”
“……”
謝靈聽她一席話,漸漸悟出自己先前一句耿直的應答,不過是冒失無知之言,原來,她一直為之感到頭疼懼怕,避之不及的學堂,竟也有這樣……另辟蹊徑的求學之道。
可許是脫離學堂的時日太久,她連一二個耳熟的成語都快用不利索了……
像她這樣隻比文盲稍好一些的人,若是有心再回學堂,會不會鬨出一連串的笑話,讓大家恥笑呢?
謝靈有些不確信,如今的她一想起在學堂的日子,隻覺得枯燥、乏味,又孤獨,寂寥。因為其他學童們都一心向學,勤勤懇懇讀書習字,就算一開始跟她玩得來,逐漸就跟她談不到一塊兒去了。
大家三五成群,結識為友,一年比一年情誼深厚,隻有她……本就跟溪客塢那邊牽連更多一些,又腦袋愚笨,融入不進這個環境,便很有自知之明地早早退學,去打工賺錢了。
“你不想去試一試嗎?”
冷嘉平見她臉上有隱隱的一些動容之色,語氣雖冷,卻實實在在多勸了她一次:
“眼下旅客稀稀落落地來,你一直閒留在旅院裡,不如去學堂精進精進廚藝,還可以多學一些彆的技藝。”
“反正那又不花錢。”
“謝靈要去學堂精進廚藝?”
卓瑛坐在灶膛後面,一邊逗著貓姐兒玩,一邊聽著她們說話,有些聽不真切,隻抓住了最想聽的幾段,揉吧揉吧到一塊便信以為真:
“這是好事兒啊,趕緊去趕緊去!現下旅院閒的都快長草了,又有嘉平在,可不缺你一個幫手的。”
謝靈被她這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一催促,本就心動的意念,半推半就著就落定了:
“……我,還不著急,想過兩天再說,等過兩天……我就去學堂那邊瞧瞧。”
“哎,我記得你是從獨心堂棄學的,本就要用三年之期去學一門手藝,現如今不是正好嗎?學廚是最靠譜的,既能滿足自己的胃口又能實在地靠這個掙錢。”
卓瑛忽然想起來道。
“若是從獨心堂棄學,學堂那邊應當保留了學籍,你就不必從學堂重新報名,跟著新一批的入學了。”
“換言之,就是你可以直接去當插班生。”
冷嘉平點了她一句。
謝靈了然,同時內心隱隱多了一絲熟悉的緊張與懼怕之感。
過了幾天,每當卓瑛提起要謝靈去進學,她都磨磨蹭蹭地推拒,總想著再過兩日,再去學堂。
這麼拖拖拉拉了幾日,卓瑛終於忍不住了,要親自送她去學堂。
“要不,你跟嘉平一起去,要不,我就把你送過去。”
卓瑛雙臂環抱堵在謝靈面前,讓她從這兩個選項中必須挑一個。
謝靈簡直被她難住了,猶豫不決了好一會,才不得不心一橫,下了決定:
“不用了,就我自己一個人去。”
學堂占地廣闊,與獨心堂離的很近,而二者都在翠濃居,那邊除了鎮府府邸、衙門,就隻有學堂與獨心堂這兩處地方了。
循著寬闊筆直的白石板大道走了一段路,謝靈隔著老遠就望見學堂的一面青瓦白牆,仿佛連綿不儘地延伸到了這條路所向的遠方。
翠濃學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