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息蓮藥膏 並非良人(1 / 1)

謝靈說著半蹲下身, 從後方把雙手穿過旅思遙的腋下,五指收攏架住她的雙肩,然後將她用力向上拖拽——

旅思遙下半身疼的癱軟, 一時根本配合不了她,謝靈抻直了脊背,渾身緊繃使力, 也不過是將她上半身拽的騰懸,勉勉強強離開地面。

梁冰和任緋一直在旁觀, 見她像是拉拽不住旅思遙,梁冰忍不住對任緋道:

“要不、我們也去扶一下?”

任緋心底裡實在不想去扶,因為旅思遙的衣裙沾的都是淤泥,看起來臟死了。

她眉頭嫌棄的發皺, 從剛才開始上半身就抵觸地往後傾, 在回答梁冰時,還用手虛虛遮住了鼻子以下的部分:

“你去扶吧、她又不重,兩個人扶她就夠了。”

梁冰見她實在膈應,不想過去,便沒再問她。而自己既然在場, 如果就傻愣愣地站著看謝靈扶旅思遙, 那似乎也說不過去……

“我也來幫忙。”

梁冰隨即喊了一聲,就跟著過去幫謝靈架起了旅思遙, 接著一人攙扶一邊,將她送到了碧紗櫥裡。

二人將她送到, 梁冰就回自己屋子了, 謝靈是雜役,理應要照顧住客的,便幫著她褪下了臟汙的衣裙, 從箱籠中找出了一身新的來換。

做完這一切,謝靈讓旅思遙坐在床邊等一下,自己回廚房從灶台上接了一盆熱水,然後用布巾在水中浸濕了擰乾,再幫她將小腿上的傷口擦拭乾淨。

卓瑛主屋有跌打損傷用的藥,謝靈去取了一罐過來,用木片子深深插嵌進去,接著用木片舔住罐身往上抽拔——藥膏粘稠勝冷凝過的糖漿,插進去容易,拔/出來難,她夾住木片子柄的大拇指與食指的腹肉攥到泛白,一整個手肘作勻速——緩慢——向斜上角抽離狀,拔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才噗地一下,手肘猛地後撤了一寸——才將一大坨舊香色的藥膏挑了出來。

這一大坨油糊的藥膏,被謝靈用木片子覆在旅思遙的小腿傷口上,又小心翼翼地像抹泥水一樣抹開,攤至均勻:

“這是息蓮藥膏,裡頭有磨碎了的野蓮草粉,敷起來的感覺很冰涼又可以鎮痛,你一會兒就不會疼了。”

謝靈跟她解釋了一句,幫著用紗布包紮完傷口,就收拾好水盆布巾離開了碧紗櫥。

旅思遙目送她離開,等到碧紗櫥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才垂頭喪腦地歎了一口氣。

唉……好累啊。

原本傍晚回來,她筋疲力儘,是很想早早睡下休息的。但腿抹完了藥還火辣辣地疼,她一時間睡不著,就隻能硬捱了一段時間,直到腿上的傷漸漸泛起涼意,不疼了,她才能安心地躺下。

然而沒睡多久,梁冰和任緋又來找她了。

梁冰人沒進來,先試著對屋子裡喊了一聲:

“旅思遙,你現在睡了嗎?”

旅思遙被吵醒,迷迷糊糊下意識應了一聲:

“……沒睡,有什麼事嗎?”

“沒事沒事,我就是來看一看,順便問問你的傷口還疼不疼了,現在能下地走路嗎?”

梁冰說著,進門走到了她的床前,滿臉都是關切之意。

旅思遙心下微暖,想到梁冰也是來扶自己的,便道:

“我沒事了,走路也是好走的,隻需慢一些就行了。”

梁冰聞言,臉上的神情轉為高興,連忙道:

“太好了,那你要不要跟我們去打橋牌,昨夜你打的挺好的,今天我們還想跟你一起打呢。”

旅思遙沒想到她問自己的傷勢,是為了橋牌,一陣強烈的失落感頓時湧上心頭:

“我……我還是不去了。”

她拒絕的頗為艱難,梁冰聽她回應扭扭捏捏的,便以為還能再通融:

“去吧去吧,反正你一個人待著也是無聊,跟我們一起玩,很快就能把腿上的傷痛忘掉了~”

旅思遙這次沒被說動,因為她實在是太疲憊了,內心猶豫糾結再三,還是開口拒絕了梁冰:

“不了……我還要繡送你的帕子,不過兩日我就要離開藕河鎮了,若不早些繡……是繡不好的。”

她這話雖是拒絕,但怕直接拒絕太難聽,便找了個聽起來還算合理的理由。

梁冰連著被駁了兩次,便是再耐住性子也不覺多了一絲煩躁。她性子本就易急,碰見旅思遙這樣吞吞吐吐說話一點也不爽快的性子,莫名就覺得窩火:

“那帕子我不要了,換你今天陪我們打橋牌,這總行了吧?”

她自覺已是讓了一步,旅思遙卻倍感壓力,忍則又忍終於還是被逼著開了口:

“可是……我腿傷著,行動著實不方便,今天又在外奔波了許久,我太困了……想休息。”

梁冰壓根沒聽完整她這一句話,隻注意到前頭的半句,她登時就覺得自己被耍了,這旅思遙剛才不還說她腿傷沒事了嗎?怎麼自己一問打橋牌,她就又提起了腿傷這茬,這不純屬是想搪塞自己嗎?

她頓覺更加窩火,沒好氣地質問了一句:

“可是你傷到的是腿不是手啊,行動不方便又不礙著打橋牌,陪我們打一下怎麼了?!”

旅思遙被她懟的啞口無言,臉漲紅一陣又青白一陣,難堪之色儘顯:

“我……”

“彆我啊你的、你就說打不打吧?不打我明天就不找你一起玩了。”

梁冰已經很不耐煩了,抱臂睨著她,直接撂給了她一句話。

旅思遙再也憋不出一個反駁的字來,因為她完全被梁冰的答話繞進去了,她又開始糾結,既怕拒絕了得罪梁冰任緋,接下來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日子難過,又懼接受了打橋牌的邀請,接下來一整夜都要熬著,那滋味她實在不想再嘗第二遍了。

“我、真的不打。”

旅思遙內心反反複複安慰自己,這不是什麼大事,就算拒絕了也不會有什麼嚴重後果的,頂多……就是不與梁冰任緋來往……再受她們兩日的冷眼,就這樣沉默了好一會,她最終才下定決心拒絕:

“我、真的不想打。”

梁冰一聽急了,忍不住斥責她:

“唉你這人怎麼這樣啊?!剛才明明是你自己說腿傷沒事了的,那我才問你能不能打橋牌,你又提腿傷,但這也妨礙不到打橋牌啊,結果你還拒絕我,合著你就是想耍我是吧?!”

旅思遙被她一頓急赤白臉的斥責訓的隻差無地自容,梁冰卻還沒斥責的儘興,一腔急憤直接撒到了她的身上:

“算了!反正跟你這樣假模假式的人也玩不到一塊去!煩死了,任緋那塊破帕子也還給你!”

她懟爽了之後,便怒氣衝衝地離開了碧紗櫥,不多時又一頭衝進來,當著旅思遙的面將帕子直接摔到了她的床上。

旅思遙反應遲鈍一拍,等她反應過來,梁冰已經乓地一聲——將門重重關了起來!

她被驚到,怔愣的神情隨之震顫了一下,才猛然回過神來,低頭望向的被扔到被子上的那一塊帕子。

旅思遙俯身伸手,將那塊帕子夠了過來,帕子是被梁冰捏攥一團摔過來的,再撫平攤開,還是皺皺巴巴的樣子:

上頭繡的鴛鴦眼白貓已不複原貌,好幾處線頭都被拆挑開,亂糟糟地糾成了粗細不一的縷狀彩線。帕子的留白處還新繡了一層線色,像是在仿繡那一層薄薄沐浴在白貓身上的光色,但下針人隻是一時心血來潮,繡了十幾針便失去耐性,餘下的走針紊亂、針腳粗糙,帕子的反面還錯積了一大團的梗結,這一處的繡樣便徹底被毀了。

旅思遙瞧見帕子被毀成這樣,原本就憋悶難受的心情,瞬間跌落到了穀底。

她眼眶驟然酸漲,鼻息漸漸渾囊,摻著一陣欲淌不淌的刺痛之意,隨即大顆的滾熱淚珠,便控製不住啪嗒、啪嗒地落下,洇濕了帕子的一角。

一腔憋屈難受泄了足足有一夜,等到第二日她枕著濕沉沉的枕頭醒來,眼皮已腫的不成樣子,像兩顆新蟄出來的粉桃。

謝靈照例進來送早飯,進碧紗櫥之前先騰出一隻端托盤的手,叩了一叩門:

“我送早飯來了。”

“請進……”

旅思遙聲音稍顯沙啞,有點慌急應道:

“早飯先放在桌子上吧。”

謝靈不覺有異地應了一聲:

“好。”

將托盤上的熱粥小菜一一端到桌面,她撤盤準備走時,忽然又頓住了腳步:

“那個,你腿上的藥該換了,我瞧你行動不方便,不如還是我幫你吧?”

旅思遙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微微遲疑了一下,才歉然婉拒道:

“謝謝你的好意,但還是不了,麻煩你將藥膏一並拿到桌面上,我自己來上藥就行。”

謝靈聽她說第二句,才察覺到她的聲音似乎有些不對勁,是比昨日沙啞了許多……難不成是昨日她出去淋了雨,染了風寒?

她想到有這個可能,頓時不敢馬虎應對了,三兩步走到床前,試著詢問旅思遙道:

“你的嗓子怎麼如此沙啞,可是感染了風寒?要不要我幫你探一探頭熱?”

旅思遙正用被子嚴嚴實實地掩住腦袋,聞言不禁心虛:

“不了,不了,我沒事的,你趕快去忙吧。”

“沒事?那便好,不過我還是替你熬一劑薑湯驅寒吧。”

謝靈話末補了一句:“若真的生病了,怕是要耽誤你離開藕河鎮的行程。”

旅思遙聽到這話,心下不由多了一絲擔憂。她雖不發熱,但傷心哭了一夜,今晨醒來便有些頭昏腦漲,身子也發著冷,如果真是感染了風寒,她恐怕便不能在兩日之後返鄉了。

“好,那便麻煩你了。”

旅思遙一時鬆了口,道。

謝靈見她答應,就去廚房熬薑湯了,不多時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薑湯回碧紗櫥,正好撞見旅思遙在吃早飯。

旅思遙這一夜折騰到快清晨才睡著,肚子餓極了,剛才謝靈在時忍著饑腸轆轆,一等她離開,便從床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下床去吃了早飯。

因早飯是熱粥,還燙著,她邊吹涼邊吃,緊趕慢趕好不容易快吃光了,結果還沒等睡回床上,謝靈就回到了碧紗櫥:

“你已經下床了?正好,薑湯熬好了,你一並也將它喝了吧。”

謝靈說著,便走到了桌前。

旅思遙躲避不及,視線在慌亂之中正好跟她撞見,謝靈的目光一落過去,便正正望見了她一張憔悴狼狽的面容,還一眼看穿這是痛哭過的樣子:

“你,這是怎麼了?”

謝靈臉上露出一絲疑惑,下意識放輕了聲音,詢問她道。

旅思遙連忙避開她的視線,一臉窘色道:

“沒事沒事,我昨夜失眠了……今天一早醒來眼睛便腫的厲害……”

謝靈微微皺眉,覺得她這說話很不可信:

“失眠怎會讓眼睛腫到這個地步?你是不是被誰欺負了?”

“沒有!”

旅思遙心下一個膽顫,破口而出否認道。

她實在不想跟那二人扯上乾係了……她是打心底裡恐懼那二人,但同時又害怕自己的“真面目”被戳穿……萬一這位熱心雜役為她打抱不平,衝過去質問那二人,她們肯定會揭穿自己“出爾反爾”虛假面孔的……不行不行……那樣她就更加無地自容了……

旅思遙因為過度緊張,內心閃過萬千思緒,最後這些思緒糾纏如一團亂麻,怎麼厘也厘不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過錯的一方,還是倒黴被負的一方,但她一貫是要將過錯歸咎到自己身上的……所以腦中僅僅是掙紮了一兩次,她就懦弱屈服於梁冰的那一腔急憤責問之下了。

謝靈心裡一直警醒自己彆多管閒事,但撞見旅思遙這幅一看就被人欺淩過的樣子,終究還是忍不住惻隱之心,或許她就像冷嘉平所說的那樣,遇到值得憐憫相幫的女子,下意識便會去關照對方,這大約是女子會愛護同類的天性使然吧:

“可你一看就像是遇了倒黴事的樣子……”

謝靈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覺得她被欺負了,但直覺便是如此:

“昨日你一直待在屋子裡,要說遇到什麼事,恐怕就是與那二位住客……”

旅思遙被戳中心事,喉嚨一下哽塞住,泛起陣陣鈍痛之意,良久,才猶豫著啞聲試問了一小聲:

“我們非親非故,你為何要如此關心我?”

謝靈聽她這話,不疑有他,一臉坦然道:

“我就是瞧你可憐,實在不忍心,便想問一問情況。”

旅思遙也不知她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但心中還是淌過絲絲暖流,稍有慰藉:

“謝謝你。”

“你沒否認我猜的,那你哭就的確是因為那二位住客了?”

謝靈直截了當地問她。

旅思遙垂眸沉默了一會,才緩緩道出實情。

謝靈聽了這兩日在旅思遙身上發生的種種事情,一下恨鐵不成鋼,想讓她立馬清醒過來:

“喂,從頭到尾被欺負的都是你、你乾嘛要替她們認下罪名?你是傻子嗎?”

旅思遙被她質問的心下慌亂,又控製不住口不擇言:

“可梁冰說的沒錯……我就是出爾反爾……”

謝靈簡直要被她氣的哽住,但她也做不到把樁樁件件的個中對錯分析透徹,隻能果斷直接掰正她的想法:

“你這樣的想法大錯特錯,彆被那人的話給帶歪了,在我來看就是她們並非良人 ,你以後千萬不能再傻笨地任由她們欺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