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巫藥窟王 那一縷惡靈,她曾叫作娘親……(1 / 1)

另外的墨息, 邱狸、聶蟬,休葵,山嵐乃至穢魔族, 晦鼠魔族, 也俱是活出了一番新模樣。

墨息做出來的陶罐, 有一部分賣給了青冥巫藥鋪當藥罐藥盒, 因為物美價廉,每年都能賺上一筆可供溫飽的收入, 後來青冥巫藥鋪開了分號, 她能賺的錢就更多了。

錢一多, 墨息就不再擺攤, 立馬盤下了一家洞窟,用來專門賣陶罐, 她還招了蘆逸、邱狸一起乾。

穢靈魔一族自從陰骨節之後,外出的次數漸漸就多了起來,但它們中有一部分魔族生性羞澀, 又有後天影響的緣故, 還是很難融入整個魔界。

蘆逸就是其中一個,所以她更傾向於做賬房和後勤之類的活計, 這樣就不用去招待魔客了。

邱狸病愈之後,還是靠挖土產為生,墨息分了她一半的鋪面, 又用自己賣的一批便宜一些的陶罐給她裝土產,這樣若有邱狸的常客來了,買土產的同時瞧上陶罐,就又是一筆生意。

聶蟬與休葵的生意都發展出了一批常客,日子都過得不錯。

山嵐待在青冥巫藥鋪, 多了一批藥童當幫手,問診與診治的效率都提高了不少。三年過去,她身邊的幾個藥童多多少少學了一些東西,有天資聰穎的,也能算得上是一位合格的野巫醫,最開始被招來的昭燕就是其中一個,她後來就去了青冥巫藥鋪的一家分號,一直負責整個巫藥鋪的問診與診治。

甚至被青冥招聘去上層魔窟賣巫藥的晦鼠魔族,也為青冥巫藥鋪的發展出了很大一份力,隨著青冥巫藥鋪生意的興盛,它們都漸漸贖清了身上的欠款,日子不但過得滋潤,在野奴鄉也能抬頭挺胸做魔了。

謝靈去往窟王宮殿的第四個年頭很快到了,紫蛛窟王的魔體狀況一直很糟糕,這一年積重難返,她隻撐不到短短三月,就猝然而逝。

窟王宮殿因此徹底大亂。

而對面的幽髏窟王一開始病得更嚴重,但沒承想它活得比紫蛛窟王還要久,直到第六個年頭,它魔體漸佳,看起來是要長長久久活下去的時候,卻毫無征兆地暴斃了。

紫蛛窟王一死,謝靈毫不猶疑選擇了離開窟王宮殿,回到野奴鄉,龐琦與寶淳起先是自願參加沸湯祭典的,但這四年下來,她們過得雖不算太憋屈,但也絲毫算不上開心,如今既能趁著混亂回到下界魔窟,那它們自然是走為上策。

經此一曆,龐琦與寶淳二魔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麼下層魔窟的魔族們對窟王宮殿的態度大多是恭恭敬敬,但總有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裡傳出來的謠言,將它們的形象渲染的不那麼威嚴,反而是殘暴,卑鄙,貪婪與忘本,而那些資深巫藥師對宮廷巫藥師這個職位,又為什麼從來不屑一顧,原來這種種跡象的發生都有原因:

是啊,在下層魔窟當一位巫藥師,哪怕是最普普通通的那種,也是頗受魔族們尊敬愛戴的,可在窟王宮殿當一位宮廷巫藥師,卻要時時提心吊膽,如履薄冰,若是被騙上去當一個侍奴,那境遇就隻能用一個慘字來概括了。

離開窟王宮殿,約莫有一年多的時間,新一任的窟王才從魔衛們的互相爭鬥中勝出。

整個魔界為此熱切討論了有一段光景,但過了這段時間,眾魔的目光又都回歸於平淡的生活之中,原本對它們而言就遙不可及的窟王宮殿,依舊還是那麼遙不可及。

謝靈回到野奴鄉之後,將這段不平凡的經曆塵封在心底,繼續過回了先前忙碌但幸福的日子。

一年又一年過去,青冥巫藥鋪的生意越做越大,即便是在上層魔窟,也是頗有名望的。

這是因為青冥一直堅守開鋪時的初心,巫藥鋪所賣的巫藥,這些年來是一水的物美價廉,巫藥師給魔客問診與診治的價格,也遠遠比其他的巫藥鋪要實惠。

如此,青冥巫藥鋪的魔客便隻增不減,而不管是因為久聞大名被吸引來的新魔客,還是次次看病都光顧這裡的老魔客,青冥巫藥鋪都絲毫不怠慢它們,因此又贏得了一個如沐春風的好口碑,吸引了更多的魔客慕名前來看病。

謝靈與之相比,則更為名聲大噪。

作為一名資深巫藥師,她自從在窟王宮殿賺得了一大筆錢財,又有多箱價值不菲的金銀珠寶,回到野奴鄉為病患看診,便再也不收取任何求醫費了。

這無疑是一項不可多得的善舉,因為在野奴鄉,窮困潦倒的魔族隨處可見,它們有時候連溫飽都不濟,更彆提看病了,於是一大部分魔族得了病都隻能捱著,越捱就越嚴重,最後就病入膏肓,一命嗚呼了。

而謝靈無償給病患看診,一看就是十年之久,這十年之間,野奴鄉有數不清的魔族在她的手下得到了診治,有病重拖延,被僥幸撿回一條小命的,有從一出生就得了頑疾異症,後來終於被診治痊愈的,也有得了難治的病症前來問診,被及時施以治療,一下遏製住重病苗頭的……

謝靈因此聲名遠播,連上層洞窟都時有耳聞。

這期間,也不止她一個魔出了力,龐琦與寶淳自從回到上層洞窟,就時常會去野奴鄉見一見她,偶有逗留幾日,便出魔出力,幫著診治了不少病患。

往日在窟王宮殿,與謝靈熟識的幾位宮廷巫藥師和龐琦、寶淳一樣,自從聽說了謝靈在野奴鄉的善舉,便十分欽佩她,一年之中下來探望幾次,多半會跟著一同診治病患。

而選擇繼續駐留在窟王宮殿的那些宮廷巫藥師們,一晃數年下來,都送走了不止三任窟王,它們養老錢賺得夠夠的,便陸續衣錦還鄉,各自在上層洞窟開了一家巫藥鋪,招了幾個中意的藥童準備傳道授業。

這個時候,謝靈已頗具名望,它們聽聞昔日同僚謝靈的所為,不禁想到窟王宮殿裡那些可憐的侍奴,這些侍奴大多都是從野奴鄉選拔上來的,它們之所以能被騙上去,不過就是想搏個好前程,幻想有一日能脫離窮困潦倒的生活,但誰知窟王宮殿是個虎狼窩,即便那裡有金銀財寶,像它們這樣最低等的侍奴,想得到也是火中取碳,實在很不值得。

所以為了幫一幫這些窮苦的魔族,它們便與謝靈合計著想了一個對策,將願意去野奴鄉診治這些病患的藥童,每隔一段時間就送去幾個,這樣輪流倒班,時時都有它們在,謝靈多了幫手,診治病患的效率也會更高。

謝靈原本就招了不少藥童,但跟上層魔窟的藥童相比起來,它們的醫技還有待進步,上層魔窟的藥童跟著謝靈這位資深巫藥師,也能學到不少東西,這樣互惠互利,計策便得以長長久久地施行了下去。

轉眼已過十一年,謝靈在第十一年的陰骨節前,順利成為了一名熟歲魔族,也可以自如操控化魔,好好利用黑曜晶羽來幫病患診治了。

說來也奇怪,自從幫紫蛛窟王診治的那一次後,謝靈就再也沒有突然化魔過,直到臨近陰骨節前,烏骨之海上魔氣層層翻湧,最波瀾起伏的一天午夜裡,她前所未有的感到周遭魔氣之濃鬱,幾乎要將她溺死在其中。

謝靈半夢半醒,恍然間被陣陣冰涼的水汽撲面,打了個冷顫,睜開雙眼,望見的卻不是自己熟悉的洞窟,而是將她半個身子都浸泡在裡面的一汪烏海之水。

海水冰冷刺骨,幽深不見底,她如浮魚一般遊在水面,輕輕盈盈,目光稍微一抬,便瞧見了對面的一塊石碑——

那是由森森白骨累成的一塊無字碑,上面濺了一大潑濃血,即便是在如此漆黑的環境下,也異常猩紅濃烈。

——人有魂魄,為其心核,而人之將死,魂魄脫離,肉/體便隨之隕滅,凡間有命途多舛女,被外界多磋磨,亦有為世事所不容女,皆不願繼續停駐於凡間之地,一眾孤魂無處去,怨氣沸盈天,天長地久便引生出一方凡間界外之地,怨為其養料,魂尋海而來,以藻為托,則誕生於此,此則獲其名為——魔界。

然魔界隻為渡,而非終途,孤魂有思路清明者,亦有心渾愚鈍者,有出淤泥而不染,不帶絲毫染自凡間的惡習者,亦有反反複複托胎於魔界,卻無法洗脫其影響者。

謝靈在望向無字碑的那一刻,腦海中陡然浮現出一段話,心房也跟著微微刺痛,漸漸越來越痛,演變成了錐心刺骨。

一道無比熟悉,她日日都能聽見的自己的聲音,忽然在腦海中響起,語氣冰冷,無端質問於她:

“你到現在,還舍不得自己的凡人身份嗎?”

謝靈被問得莫名,心中生出了一絲被冤的惱意:“我從來沒有不舍得。”

對方卻斬釘截鐵,給她定罪:“因為舍不得,所以才選擇退一步隱瞞,如果你舍得,頃刻便會棄之如敝履,何必還怕被揭穿有著凡人血脈的魔嬰身份。”

謝靈被她說的啞口無言,但又覺得根本是被弄糊塗了,她當初是下定了決心回到魔界的,這裡才是她的家,而不是凡間,她怎麼可能會舍不得那裡?

對方像是看穿了她的迷茫,緩緩將她推向心中迷霧的邊緣,踏出最關鍵的一步:

“所以,原來你是舍得凡人身份的,對嗎?”

“那你為何還糾結於擁有凡人血脈的魔嬰身份,難不成你想以魔嬰的身份來讓其他魔族接納你,讓你真正融入魔界的生活?”

“你覺得,這是對的嗎?”

這是,對的嗎……?

謝靈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她一直以來都被那些魔族們對魔嬰的排斥,嫌惡表象給蒙蔽了,在魔界,她始終認為魔嬰是受到欺淩的一方,是可憐而無辜的,是被凡人對魔族趕儘殺絕的惡行而牽連受罪的。

可是,她會這樣想,隻是因為她始終站在了凡人的角度去看問題,因為她還不肯放下這個罪惡的身份,所以才會惶惶度日,她仍舊期待一個和解,期待自己用自己的方式去贖罪,奉獻之後,魔族們會心甘情願接納身為魔嬰的自己。

但這樣的想法,真的對嗎?

為何魔界的一眾受害者,僅僅因為收到一些恩惠,就要與站在凡人角度,不肯舍棄自己魔嬰身份的她和解,並且接納她,包容她呢?

它們又怎麼可能真心接納一個站在加害者立場的魔嬰呢?

謝靈冥冥之中,終於弄清楚了她的所作所為,為何在另一個自己眼中是自相矛盾的,因為她一直以來為之憂慮,煩惱,想要掩飾的痛點,其實根本不是一個真的痛點:

因為她早就是一個魔族,而不再是凡人了。

所以,她不必再糾結一個所謂魔嬰的身份,她早該棄之如敝履,也不必背負隻屬於凡人的深重罪惡。

她就是魔族,是一個自渡而來的魂魄,雖生不在魔界,但死後的那一刻,必會誕生於此,繼續以魔族的身份在這裡生活下去。

——但滄海桑田,終有一日,魔界不必為渡,而這些孤魂,亦會有新的歸處。

謝靈徹底清醒,腦海中徐徐浮現出一句話,似乎是剛才那段話的結語。

但又有一句話隨之而來,像是最誠摯的邀請——

“現在,你準備好接受這世間最磅礴的魔氣,成為新一任的魔窟之王了嗎?”

“……不,沒有任何一個魔族,可以將如此磅礴的魔氣擄掠為己用。”

謝靈幾乎是下意識就開口拒絕,但她認真思考之後,緩緩道:

“但既然我有做魔窟之王的資格,可以支配這樣的力量,那我便命令你,將魔氣儘數灑在野奴鄉,讓它不再貧瘠,成為與上層魔窟一樣的魔氣豐沛之地。”

如此,新一任的魔窟之王便由此誕生了。

謝靈一時風頭無兩,離開野奴鄉的那一天,野奴鄉與上層魔窟有萬萬之魔簇擁,一路載歌載舞歡送她前往了窟王宮殿。

但她駕臨窟王宮殿的第一天,就徹底遣散了窟王宮殿的所有侍奴與宮廷巫藥師們,剩下的魔衛們鬥的兩敗俱傷,十不存一,被清退之際還想鬨事,但見金庫無魔看管,它們便光明正大將其瓜分,一起偷偷溜下界去了。

唯一免遭洗劫的是有魔物防守的窟王寢殿。

謝靈將剩餘的金銀財寶分了一部分給侍奴與宮廷巫藥師們當遣散費,然後就帶著這些有價無市的財寶,離開窟王宮殿,回到了野奴鄉。

野奴鄉在謝靈離開的那一天,突然每一處都源源不斷地溢滿了魔氣,豐沛之餘,竟然讓一乾習慣了稀薄魔氣地帶的魔族們產生了醉醺之意。

這之後不過一年半載,野奴鄉的大部分魔族的魔體狀況便健康了不少,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更重要的是很快就湧現出了一批能打能鬥的好苗子,反之病秧子體質的魔族大大減少,而這一切都要仰仗豐沛魔氣的功勞。

謝靈回來之後,將從窟王寢殿帶回來的金銀財寶散去,都用來儘心發展野奴鄉,不過三四年,野奴鄉就漸漸富裕起來,也初具成為另一個上層魔窟的雛形。

上層魔窟一年比一年改善了對野奴鄉的印象,後來有一年,野奴鄉因為挖掘了不少遊玩景地,有不少的上層魔窟的魔客被吸引起來,便順勢更名成了遊魔鄉。

謝靈則依然是魔窟之王,但她是因為帶領野奴鄉走向富裕,受到眾魔真正的敬仰愛戴,才被尊為無冕之王。

因此,她的窟王名號也與其他曆代窟王不一樣,並不是因為實力強大無匹,才以自己的名字來命名名號,而是唯一一個以自己擅長之技,也揚名之技來命名的,就叫作——巫藥窟王。

遊魔鄉日漸富裕,強大,生活在這裡的梅梅也隨著遊魔鄉的變化,一日複一日地長大了。

長大後的她,卻不如幼時那一段最快樂的時光般,活潑,愛笑,她漸漸變得沉默,寡言,目光裡充滿了淡淡的鬱色。

這樣的變化是細水長流的,仿佛隻是隨著年歲的漸長,讓她變得更加成熟,內斂了,但事實並不是如此,因為她心裡曾深深埋著一段痛根。

幼時的她並不清楚這樣的一段痛根,到底意味著什麼,但長大後的她,每一天都比昨日更清晰地察覺到,那是能將她無論是往前走的每一步,還是往後活著的每一刻,都紮的鮮血淋漓的荊棘叢,是永遠如鯁在喉的一口惡痰,是時時刻刻都在恐嚇,折磨她身心的一縷惡靈。

那一縷惡靈,她曾叫作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