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將墨息的所述, 全盤在腦海中歸納，梳理了一遍，然後才徹底下了診斷：

她所得的魂症, 並不是壓心如山, 而是更嚴重的躁妄症。

並且病症發展速度是極快的，從一開始算不上病的心煩急躁, 到第二類的壓心如山, 再到第三類的躁妄症，中間應該隻曆經了很短的時間。

這一點可以從墨息與親族們爭吵的內容聽出來。

還有她剛才提起的好朋友, 蘆逸，謝靈聽著耳熟, 也立刻回想起，這就是今天早晨那位穢靈魔的名字，也是她特意過來詢問關於魂症的事。

所以, 墨息就是蘆逸口中的那位認識的魔族, 而蘆逸也是墨息口中最好的朋友。

這可真是個極巧的巧合。

而謝靈這時才理解, 蘆逸為什麼會說她認識的那位魔族，也就是墨息不願意來巫藥鋪。

大概是因為墨息境況困窘，每日都過的這麼雞飛狗跳的，哪還顧得上看病，況且身為一個還不能自立門戶的小魔, 她也沒錢來看病。

至於墨息為什麼沒將實情告訴自己的好朋友, 其中難處，謝靈也猜到了一點，多半是她不想拖累蘆逸，不想從她那裡借錢來看病，才不肯說的。

將一切梳理完畢, 謝靈對墨息道：

“我的問診結束了，你準備好聽接下來的診斷了嗎？”

墨息並不害怕，很隨意道：

“你說吧，不用弄得那麼嚴肅。”

謝靈便道：

“好，我現在要推翻之前對你的診斷，你的魂症不是第二類，而是第三類，是壓心如山嚴重化後形成的躁妄症。”

墨息有些不明所以，眉肉皺出淺淺的山字：

“嚴重化，所以我得的病很難治嗎？”

謝靈如實道：

“也可以這麼說。”

墨息一聽就知道是在安慰她，忍不住垂頭，哀聲歎氣道：

“我才截肢不到一年，怎麼又會生這麼嚴重的病，這魔界就數我最倒黴了。”

青冥連忙打呱呱，開解她道：

“你可千萬彆這麼想，倒黴的魔族多了去了！你要想開點，就看看我，之前以為巫藥師這一行緊俏熱門，便花光所有積蓄買下了一家巫藥鋪，結果自己一竅不通，弄得血本無歸就差倒閉了，當時我隻覺得走投無路，可是現在巫藥鋪不但能賺錢了，魔客也越來越多，我還多招了一個藥童幫忙呢！”

昭燕也跟著道：

“對，招的那個藥童就是我。其實我之前也過的很糟糕，我的親族常年臥病在床，為了攢錢買藥，我們的生活總是入不敷出，最慘的時候一天隻能吃半塊餅子充饑，但現在總算熬過那段艱苦日子了，而我也有了一份穩定的活計在做。”

“所以你千萬不要自暴自棄，要樂觀地活下去，這樣才有機會見到希望。”

墨息沒想到她們一個兩個過往都很艱難，變得沉重的心緒，又隨這安慰舒緩了一些：

“我知道不能自暴自棄，可是我現在得了重病，又沒錢治病，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說著，又忍不住長長歎了一口氣。

謝靈的第一次問診結束了，但還有第二次，這次是針對墨息患上躁妄症後的情況：

“她們說的對，你不必太過悲觀，躁妄症雖說是一種很難治好的病症，但追根究底，它產生的源頭是你所處的環境，時情所造成的。”

“根據你剛才的所述，你的親族們會不停地拿她們的想法，主見來強求你，逼迫你，而你因不喜，不願，需要不斷拒絕、反抗，但又處於絕對的弱勢，所以你目前所處的環境，與你並不相融洽，反而對你造成了極大且持續的刺激。”

“這是個讓你無法冷靜，無法安心的糟糕環境，因此你的脾氣日益不穩，暴躁，到後來進階為通過損毀物件來發泄怒氣。”

“再到現在，在物件上發泄怒氣已無法紓解你內心的憋屈、壓抑，因為任何魔族一旦受到刺激，情緒起伏不可避免會過大，當這種情緒崖穀的差距不斷拉開，你之前用來發泄的方式，力度便越發顯得不足，所以你又進一步，選擇更直接，更迅速的發泄方式，自殘。”

“但這樣做，隻是飲鴆止渴。”

“外部糟糕的環境無時無刻不在刺激你，而你因為無力抵擋，又想儘快回歸平靜的生活，就隻能用最粗暴，淺顯的方式——虐待魔體，來讓你一次次被逼面對，卻無法解決的矛盾得到緩解，若不這樣緩解，你內心每一次被刺激出來的痛苦，便無法遏製住。”

“但這樣止於皮肉的緩解，隻是自欺欺魔，而僅僅遏製，也不能讓痛苦消失，隻能不斷使之積壓，當痛苦膨脹至壓不下去的地步，你的心魂便會瀕臨崩潰。”

“所以你總是毫無征兆就哭起來，而一到這種地步，你的五感已近失調，每當你嚎啕大哭過，便會迅速恢複如常，甚至有輕愉之意，這便形成了一種極反常的征兆，也代表著隱性的亢奮。”

“這就是躁妄症的典型症狀之一，你的情緒變化過於負面且極端，無論是開心還是悲傷，狂躁還是崩潰，瘋癲還是哭泣，其相互替換之速，都迅疾勝於晴雨。”

“而這種負面且極端的情緒變化，又會驅使你繼續亢奮性地自殘，並將其引為唯一有效的發泄渠道。”

“這樣長期以往所造成的後果，便是使五臟六腑積攢毒素，累成一種墮軀症，毒素越多，對魔體傷害就越大。”

謝靈直到這裡，才引出正題：

“但好在，你患上躁妄症的時間還不久，即便體內積攢了毒素，也不會太多，相應傷害形成的小病小痛，最多也隻是露出了苗頭。”

“如果立刻重視起來，解決困擾你的源頭，再一步步解開心結，那你的病情很快就能得到緩解。”

謝靈娓娓道來的一番話，讓墨息從另一個角度，深刻洞晰了自己的內心。

那感覺就榫一根一根被按進卯的凹槽裡，形成一塊完整無缺的榫卯結構，而她心中那些零碎、混亂，不安，無所依靠的情緒，也被一一對應上，補全，融合成了能被讀懂的，一段完整有邏輯的話。

這代表著，能鑲嵌，拚湊這些情緒的謝靈是理解它的。

而墨息一直以來所欠缺的，正是這份不偏不倚的理解。

墨息的情緒不知不覺暢快了許多，這一次是真正的放鬆，儘管這很短暫，但她的語氣忍不住輕快了起來：

“聽你這麼一說，這病也不難治嘛。”

對於得魂症的病患而言，心理越是樂觀，就越利於病情的好轉，謝靈便順著她的話道：

“你這麼認為，其實某種程度上是對的。”

“但前提是拔除困擾你的源頭。”

墨息結合自身情況，一下理解了她要表達的意思，但又被弄得犯難了：

“你的意思是，我要儘快搬離親族們住的洞窟，出來自立門戶？”

謝靈道：

“是的。”

墨息實在為難：“可是我手頭沒錢，彆說出來租賃洞窟了，我連自己管飽三餐都不行。”

謝靈對這一點已有準備，便伸出援手：

“我既然提出了讓你拔除困擾自己的源頭，便不會眼看著你毫無辦法，還要說出來讓你更加困擾。”

“我能幫到你的不多，如果你即刻想下決心，我就幫你租賃一處洞窟，暫時渡過這段艱難時期。”

墨息被謝靈的出手闊綽嚇到了，又是驚訝又是驚喜道：

“你這話可當真？！”

謝靈神情染上一絲篤定：

“當真。”

墨息得到她肯定的答複，卻又猶豫了：

“可是我們才第一次見面，你就這樣幫我，不行不行，我不能接受。”

青冥見謝靈要慷慨相助，便頓時有了底氣，突然一蛙蹼拍在木桌上：

“你就彆猶猶豫豫的了，你就說是想自立門戶，還是不想？”

墨息的決心因為受之有愧，本來已經往回退縮了，但被青冥冷不丁這麼一問，真實想法又蹦了出來：

“我想！”

青冥很滿意，緊接著呱呱壞笑道：

“這是你的真心話，接下來可千萬彆再改口了，改口我們也不認的。”

墨息這時想改口也來不及了，她十分臉紅於剛才的耿直，不禁伸手捂住了臉：

兩隻手捂還不夠，要四隻手一齊捂上，才能遮住她臉上的羞意。

昭燕笑眯眯地望著這一幕，心道能幫到墨息，真是太好了，便順手招呼大家道：

“好啦好啦，兩道熱菜都快放涼了，咱們趕緊動筷吧。”